辨經大會在一聲清悠的長呼聲中拉開序幕,霎時間鐘鼓起碼,法螺長奏,來自各寺的主持高僧們在大林寺聲勢浩大的儀仗弟子的引領下,浩浩蕩蕩走向兩側法壇,兩側護法僧眾合掌肅立,獻供使者及護壇義工在通道兩側跪立恭迎,場面莊嚴神圣。前來觀禮的各派掌門及弟子則獨自擠在另一片區域,小聲的交談著。
華山派掌門白鸻一身葛色長袍,領著十來名華山派弟子與張三豐湊在一塊兒,一邊跟著大隊往前走,一邊低聲交談著。左右兩邊則是郭襄帶領的峨嵋派以及前來湊熱鬧的青城派蒼松道長及門下弟子。
白鸻隔老遠打量了一番肅立而行的少林寺僧人,低聲對著張三豐道:“張真人,此番少林寺竟然派出了達摩院五老,只怕一會兒有熱鬧瞧了啊!”他可是清楚的記得,自七八年前法會開始,辨經大會甫一結束,少林寺僧人說什么請教武藝,目標直指大林寺般若堂、金剛堂的首座及長老,直接以少林寺絕技挑戰大林寺絕技。此后形成慣例,年年挑戰,雖一年比一年狼狽,卻始終不愿被大林寺壓一頭,屢敗屢戰。
張三豐神色微變,轉首朝少林寺那塊兒瞧去,目光一掃,果然發現藏身在方陣中的五個老僧,每個至少也是七八十歲上下,一個個須發皆白,瞧起來眉慈目善,單以賣相而論,倒不愧為得道高僧。張三豐這一掃,當中僧人自然而然生出感言,其中一名達摩堂老僧笑著朝張三豐點點頭,隨即在梵唄聲中,跟在手捧圣水的獻供使者身后魚貫而入。
張三豐收回目光,對著白鸻道:“依老道之見,今番少林寺雖準備充分,然大林寺底蘊深厚,只怕他們還是要輸啊!”說完,望著肅然而行的郭襄,不知在想什么。
這時,眾人已走至法壇邊,大林寺及諸寺主法高僧遍繞法壇,為觀禮大眾灑凈祛災,以新摘的柳枝在圣水中一點,隨即將圣水點向每一位功德主的頭頂,替眾人祈福。
替張三豐、白鸻兩個灑凈的乃是大林寺智德禪師。智德禪師與張三豐早已相識,交情不淺,裝模作樣的念誦兩句經文,故意用枝條沾滿了圣水,手上微一用力,盡數甩在張三豐臉上。
張三豐一愣,這才認出眼前的人乃是智德,見他在一旁對著自己擠眉弄眼,心中好笑,用手指了他兩下,隨即不理他。他知智德雖是大林寺戒律院的長老,卻一點兒也不嚴肅,最喜捉弄別人,張三豐年輕之時被他捉弄的次數也不再少數,只是沒想到如今一把年紀了性格竟然一點兒也沒變。
跟著眾僧登壇誦經祈福,上香之后,開始辨經論法。張三豐等人還好,養氣功夫甚足,境界不低,倒也聽的下去。苦了各派前來觀禮的那些低輩弟子,他們見識不高,于佛法更是半點兒也不會,聽著各寺僧眾一個個引經據典,舌燦蓮花,心中在佩服的同時更是十分無奈,天吶,聽一個時辰都受不了了,據說這法會要連開七日,這該怎么熬啊?場中只有如郭襄等見識高深、佛法精湛之人聽得津津有味,幾日下來面上神光一片,越發的寶相莊嚴,可見所得頗多。
七月十六日,辨經大會正式結束,那些華山派、青城派等低輩弟子痛哭流涕,心道:“總算結束了,這幾日耳邊一片嗡嗡聲絡繹不絕。”
七月十日,眾人云集大林寺的演武場前,人聲漸靜,大林寺般若堂首座慧苦禪師高聲道:“今日開始咱們便依眾英雄議定的規矩,起手比武,各門各派皆可上場。刀槍拳腳無眼,若是抵擋不過,需趁早認輸,以免受傷。”這也是應有規矩,畢竟僧人大多有著一顆慈悲心腸,此番旨在切磋而非生死相斗。
慧苦禪師話音一落,先是手掌連拍三下,跟著緩緩走回自己的座位。在他身后走出三十六名大林寺弟子,十八名般若堂弟子,十八名金剛堂弟子,俱都是一身黃色僧袍,手持木棒,分立擂臺兩側,一來防止別人插手比武,二來防止比斗之時有人下死手。
眾人精神一震,瞧著接下來的龍爭虎斗。可不是,等了好些天,不就是為了瞧瞧各派武學,一來增長見識,二來嘛也可趁機揚名立萬。這比斗的規矩眾人早已熟知,既議定每人勝得兩場,便須下來休息,先比遲比已沒多大分別,登時便有人出來叫陣,有人上前挑戰,片刻間場中有六人分成三對較量。
當然,一開始的大都是各派的低輩弟子以及那些大林寺俗家弟子。張三豐、白鸻、蒼松道長等人則是低聲議論那六人的武功優劣,猜測誰勝誰敗。他們幾人均是一派之長,武功高強,見識不凡,自熱說得頭頭是道。
只一盞茶時分,三對中已有兩對分了輸贏,只有一對尚在纏斗,跟著又有人向勝者挑戰,仍是六人分為三對相斗的局面。新上場的兩對分別動上了兵刃。如此上上落落,大都有人流血受傷,方始分出勝敗。
不過眾人的目光大都被那一對和尚吸引,無他,只因這一對和尚,一個是大林寺僧人,一個是少林寺僧人。
那少林寺僧人約莫三十上下,面色黝黑,額頭上一道疤痕一直延伸到眉角,平添三分兇戾。一身黃色僧袍,雙腿纏著綁腿,騰高挪低,擅使“大力金剛指”。而他對面的那個大林寺僧人瞧起來則平平無奇,只雙掌較之常人略為寬大。
蒼松道長雙眼一凝,顯然認出了那少林寺僧人的來歷。他對著身側的張三豐、白鸻二人道:“那是少林寺羅漢堂渡性,人稱‘大力金剛’,三年前以一招‘大力金剛指’以指對指破了飛雪山莊莊主江北飛的‘破天指’。兩年前,憑指力捏碎了祁家莊祁老六的“七轉如意”。在一流當中也屬難得的好手,只怕大林寺的那位大師有難咯。”
白鸻駭然道:“他便是‘大力金剛’?”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聽過渡性的聲名。“破天指”乃是少有的指上絕學,而祁家莊祁老六的“七轉如意”更是少有的奇門神兵,以七種不同的金屬混合鍛成,尋常刀劍不能損傷一絲一毫,竟然被人以手指捏碎了,可見渡性指力何等剛強。
張三豐緩緩搖頭道:“不然,與渡性對戰那人喚作子遠,他是般若堂弟子,拜在大林寺智因禪師座下,然一身武功卻是慧普禪師調教出來的,精擅五六種大林寺絕技,未必會輸。”
果不其然,只見子遠腳踏“四象步”,待渡性轉到身后,立時向前跨一大步。就在這時候,渡性突然一指點出,已擊向他后心。眾人瞧見子遠背后門戶大開,又知渡性的金剛指力剛猛凌厲,不免替他擔心。不料他輕輕巧巧地大步跨前,渡性這一指竟爾點空。眾人見狀,齊齊咦了一聲,只有見識高如張三豐、郭襄等人則盯著子遠的步伐,若有所思。原來這“四象步”乃是覺心專門為“八卦游身掌”創出的配套步法,當年靈智傳他這路掌法之后,他自己雖然學會,但是尋常的大林寺弟子卻無法窺得門徑,他細細思索掌法關竅,花了數年時間才摸索出這么一路與之配套的步法,看似雖單純,實則有大用,躲閃騰挪之間無需細思。
渡性一愣,隨即隨即化指為掌,使一招“金剛臍碑手”拍向子遠腰間。他這一招乃是“大力金剛掌”里面的重手,練法與外家“鐵砂掌”練法一般無二,卻已少林獨有的運氣法門催動,威力之大,遠勝天下間大多數掌法。他這一掌看似無力,實則力道極為剛猛,本以為子遠即便能抵擋,也定要吃個大虧。誰知子遠自身一側,跟著手掌一翻,以使出了“八卦游身掌”的絕招。
二人雙掌相接,俱各一震,均為對方手掌力道所心驚。他們交手已三四十招了,一直沒拿出真本事較量,多是相互試探。子遠一掌既出,再無停歇,不管出掌是否打中,腳下絕不停留,一掌掌地連綿發出。渡性奮力抵擋,卻察覺對方掌力越來越大,漸漸有招架不住的趨勢,心頭大急。在他眼中,個人勝負事小,少林榮辱事大,哪怕這些年在對上大林寺之時,均是輸多贏少,卻也不能輕易認輸。
渡性卻不知道,靈智創出的這路“八卦游身掌”力道可以逐漸疊加,掌力一掌強過一掌,八八六十四掌之后,掌力提升到最大。若是不能打斷施掌之人的節奏,掌力可以一直疊加下去。正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四象步”與“八卦掌”,其理原有共通之處。子遠所使的“四象步”與這路“八卦游身掌”配合得天衣無縫,戰斗節奏被子遠掌握,一時間渡性只有招架閃避的份。
數招一過,渡性暗暗發狠,氣沉丹田,揚眉怒目,好似一尊怒目金剛一般,也不管子遠拍向自己肩頭的手掌,對著他便是一招“力按千斤”。子遠側身避過,只聽見咔嚓一聲,擂臺外插著的一桿錦旗攔腰而斷。
子遠道:“阿彌陀佛,渡性師兄的‘大力金剛掌’果真了得,大力金剛,名不虛傳。”他嘴上雖贊嘆,下手一點兒也不慢,見渡性搶到右邊,便向左跨了一步,他腳下跨步,正與渡性發掌同時而作,以掌對掌,接了他一招“鳳凰展翅”。
二人均使出了真功夫,這一次對掌,掌力激蕩,這三四丈方圓的青石鋪成的大擂臺竟然晃了幾晃。渡性被掌力震得氣血沸騰,暗暗心驚,心道:“這小子其貌不揚,手上功夫卻不差。貧僧的手上功夫自問不差,開磚劈石只在舉手之間,內外兼修,一掌推出威力無窮,他竟然接得下。”
不說渡性心驚,子遠同樣不好受,他的掌力雖然可以疊加,但是到底不如對方力道剛猛,迎接了對方數掌,雙手竟然被震得發麻,大有不聽使喚之勢。子遠心道:“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輸在這小子手中,不然丟了大林寺的臉面,便是師傅師伯們跟祖師他們不怪我,也定要被子仁、子明師兄他們說一頓。”他想到這里,眼中精光暴閃,戰意沸騰的對著渡性喝道:“再來。”說罷,又是連續不斷的二八十六招過去。
渡性同樣不服輸,手上再次加大幾分力道,“攀星拿月”、“海底撈沙”、“猛虎推山”、“達摩拂袖”等厚重招式一招跟著一招,二人掌力激蕩,震得著擂臺不斷晃動。
二人斗到后來,子遠索性雙手叉腰,凝神注視渡性,也不理他是否發招,只要他奔到左方,就向右一步拍出一掌,渡性奔到前方,他就退后一步再拍一掌。他體內的真氣越轉越快,手上的招式也是先輕后重,先慢后快,竟然一掌接著一掌與渡性硬碰硬。
渡性此刻右臂被震得發麻,有心改變僵局,施展輕功繞著子遠奔行。然則令他無奈的是,無論他如何忽前忽后,忽東忽西,忽左忽右,子遠總是好整以暇地避開一步,恰到好處的將自己的進路堵住,跟著又是一掌拍出,令自己不得不提臂抵擋。
又拆了十余招,渡性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這路“大力金剛掌”已使了兩遍,而自己的“大力金剛指”練法更加偏向于外家,威力又不足以破去對方的掌法,若不能隨機應變,另創新意,只怕今日要輸在對面這個小子手中了。
渡性眼中閃過一抹堅定,對著子遠道:“子遠師弟,咱們一招定勝負罷。”說罷,也不管子遠答應不答應,對著子遠便劈出一掌。這一掌是“大力金剛掌”的最后一招“金剛砍柴”,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掌。這一掌在渡性的全力使出下,空中好似閃過一道無形的波紋,對著子遠激蕩而去。
子遠瞧見這一掌的威勢,面色一變,忙提起丹田之中剩余的真氣,對著前面拍出一掌。不過他這一掌與之前大為不同,說是一掌,其實還不如說是三掌,每一掌使到一半,手掌一收一按,再次拍出一掌,正是一記“三疊浪”。只是他出掌速度太快,常人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出來,只有大林寺的僧人以及張三豐等一些武功遠超他之人才發現他這一招的精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