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也算作美,次日,是個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薛熙劍與慕容雪顏打扮成了富家子弟的模樣,駕了馬車出宮。當初,薛熙劍登基之後,欲封藍尚武爲兵馬大元帥,無奈他卻堅辭不受,認爲以自己的才能只堪擔任宮中禁軍統領之職,他寧願迴歸原職,負責宮中上下的安危。薛熙劍動搖不了他,亦只得照他說的辦了。這次他與慕容雪顏微服出宮,藍尚武親自爲他們駕馬車。
太久沒有出宮了,她差點要將宮外的景緻忘卻了。馬車駛出了宮門,慕容雪顏掀開車簾一角,努力地呼吸著久違的自由空氣。
“雪顏。”薛熙劍的叫喚讓她回過神來。
“皇上。”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剛纔顯然是太興奮了,興奮得把身邊的人都當成透明狀了。
“想去哪裡玩?今日朕陪你一天。”薛熙劍寵溺地一笑。
“我對這裡可沒有對麒興熟悉。”她笑道,“這裡,有沒有什麼寺廟之類的地方呢?”
她選擇去寺廟,是有她的原因的。在她的意識中,認爲寺廟一般都會建在山上;而一旦到了山上,她能離開的機會,自然比在鬧市大一些。
“你信佛?”薛熙劍若有所思地將她望著。
“自然。皇上難道忘了,我抄過《心經》。”慕容雪顏笑,娓娓念出一段熟悉的佛偈:“從喜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是故莫愛著,愛爲離別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他癡癡地聽著,沉默著,似被她語氣中流露的心緒感染了。
是故莫愛著,愛爲離別苦。她是爲情所傷,傷得太重了,纔將這幾句佛偈記得這般深,念得這般感同身受。
“那麼,去普濟寺吧。”薛熙劍對藍尚武道。
普濟寺——普度衆生,濟世爲懷,還真是貼切。馬車在京城大道上緩緩行駛著,慕容雪顏不時掀開車簾,將道路兩旁望著。
賣水果的小販與家庭主婦討價還價,胭脂水粉攤前的老闆極力地稱讚眼前姑娘戴上的簪子漂亮,煮麪的小吃攤前散發出誘人的面香……這纔是生活,活色生香、有聲有色的生活,宮中那種沉悶壓抑的氣氛,讓她覺得活著像個機器人一般。
不能多走一步路,不能說錯一句話。一不留意行差踏錯,就有可能萬劫不復。杜蘭若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嚴格地說,她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慕容雪顏可不想自己變成第二個她。
放下車簾,她回眸一笑,對薛熙劍說道:“皇上,這種自由自在的市井小民的生活,纔是我最嚮往的。”
“爲什麼?”他不能理解,慕容雪顏出身高貴,是堂堂相府的千金小姐,自小在優越的環境中長大,如何會嚮往這種生活呢?
他當然不知道,慕容雪顏身體裡面的靈魂,是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女子,是一個對自由充滿了嚮往的人。
“因爲我不喜歡被束縛。”慕容雪顏笑意寂寥,“也許,皇上無法理解這樣的思想吧?”
“我……”他的確不能理解,因而語塞。
“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所以每一個人需求與嚮往的也會不同。沒有人能決定別人的命運。”慕容雪顏緩緩道。因爲怕觸怒了薛熙劍,她沒有將另外幾個字說出來,而是藏匿於自己的意識中——“即使是天子”。
薛熙劍研判地望著她,越發覺得她高深莫測。她常常會有許多異於旁人的思想或舉動,完全不符合她養在深閨的生長環境與閱歷。
這一種全新的認知,卻並沒有動搖他欲將她留在身邊的決心。
他們風雨同路、出生入死,多少次在腥風血雨中患難與共,多少次,在他迷惘或失意的時候,她在身邊,不離不棄,安慰他、激勵他。在這世上,再沒有另外一個女子,比她更有資格與他並肩而立、攜手共進,迎接百官朝拜,欣賞萬里河山。
2
普濟寺和所有的寺廟一樣,並沒有特別突出之處。
慕容雪顏跪於佛像前,所求的,卻是一個讓自己成功離開的心願。
斯人再好,終究不是她的良人。她不能再留下,若真的讓薛熙劍達成了目的,立她爲後,誓必將她的身份來歷公開,到時候,她的行蹤自然會泄露。那麼,南宮逸也會知道她尚在人世,她就算逃出了薛熙劍的掌控,勢必會再次捲入與南宮逸的糾纏裡。而這,不是她所樂見的。
她對餘生,只有一個願望:平平安安、清清靜靜地生活,不被外界打擾。
要怎麼逃呢?雖然,這次是微服出巡,身後只有兩雙眼睛盯著她,但這也是不容小覷的。要知道,這兩個,可是身懷武功的男子!而她,可是半點武功也不懂得!
看起來,若要離開,必須是智取了。
如何智取……
念頭滿腦子地轉,想出一招,自己否決;再想一個辦法出來,又自己否定……機會難得,不能再拖了。
她若是提出要一個人去後山走走,薛熙劍一定不會同意。但若是在這寺廟之內呢?
“我想一個人四處參觀一下,可以嗎?”念隨心起,她立刻開口問道。
這是用了央求的語氣……薛熙劍有些不快,他們之間何至於如此?“自然可以。”他爽快地答應。
就在這寺裡而已,他不信她有法子飛了。她可半點武功也不懂。
慕容雪顏得了薛熙劍的允許,如獲大赦,從蒲團上欠起身子,出了大雄寶殿,在普濟寺的院落裡轉悠。這個寺廟的院子還真是挺大,她沿著前院的圍牆走去,慢慢地便到了後院之中。到了後院,她的背後便沒有那兩雙防備的眼睛了。
僧人們此時多半在頌經禮佛,她站了片刻,連打掃庭院衛生的小沙彌也退下了,院子中只剩下她一個。
薛熙劍大概是犯了一個簡單的錯誤——
他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門,叫做後門。
慕容雪顏非常順利地從後門中溜了出去。這普濟寺建於半山腰,從寺的後門出去之後,便是一大片樹林。這一下,她要逃便容易了。
她鑽進密林深處,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今日答應與薛熙劍出宮,她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身上雖沒有包袱,懷裡倒揣了一疊銀票,這是她在資助薛熙劍之後剩下的最後一筆錢了。
她計劃先去當鋪,將頭上的金釵當掉,兌了銀子,然後買匹馬,要多遠跑多遠……再之後,她就到另外一個城市裡生活,——就打扮成男裝好了,既安全,又讓薛熙劍找不到她。說不定還可以尋找商機,再度創業……
滿腦子都是自由之後的打算,她走得又快又急又興奮。於是忘了留意足下……
悲劇就是這麼產生的。
“呀!”腳被什麼東西夾住,鑽心的痛讓她幾乎流出了眼淚,一時站立不穩,整個人會摔倒在地。
好痛!
低頭一看,慕容雪顏發現自己的腳很光榮地被一個大鐵夾夾著,這種鋸齒狀的夾子,應該是獵人放在這裡捕獵用的,上面還有肉塊呢!此時,她的腳板被死死地夾住,她試圖用手去扳開這個夾子,無奈怎麼也扳不開來,刺破的地方不停流血,除了痛,還是痛!
老天,她只是想快一點離開而已,犯得著這麼懲罰嗎?這也罰得太狠了吧!
堪堪過去了許久,她仍是沒辦法將這可惡的夾子扳開,腳越來越痛,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看日頭,是正午了。
還好還是白天,若是入了夜,那豈不死定了?獵人會在這裡安放這個,肯定是因爲這裡有野獸出沒。
野獸!!!她慕容雪顏沒有被燕墨雲殺死,沒有讓邊城毒死,沒有因爲幫住薛熙劍復位而死於非命,到如今,竟會落得讓野獸果腹的下場?!她不會絕對這麼倒黴吧?
“救命……”就算會把薛熙劍引來也沒辦法了,活命最大。
“誰來救救我……”如果是那個設防的獵人救她,那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
“救命呀……”餓,好餓,餓得快沒力氣呼救了。
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事情變成這個樣子,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看樣子,要別人救她,希望是非常渺茫的。還是自求多福吧,靠自己的努力走出這片林子,然後去找個大夫醫治。
慕容雪顏勉力撐起身子,單腳而立,跳了幾步,在一棵不那麼高的樹上折了一根樹枝。暫時,這根樹枝要充當她的柺杖了。
她用樹枝抵著地面,一步步,非常辛苦地走著,腳上帶著擺脫不掉的鐵夾子,還要忍受劇烈的疼痛。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好吧,只能用孟爺爺的話來自勉了。
似乎不管用呢,還是疼。
唱歌吧——
“老天搞不定,命運我自己擺平,善解人意,百無禁忌。愛就要麻痹,不愛也沒有關係……”
自娛自樂著,努力忽略與忘記腳上的痛,慕容雪顏盡力走著,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