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多方聯繫。戶部已經答應,很快便可以給把糧運過來了。”亓詩教道。
俞仁冷笑一聲。“很快?如果沒有我們民間的賑濟,只怕等朝廷的糧發下來,泰州已經沒有幾個活人了!
再說,就算朝廷的糧發下來,又有多少可以真正能發到百姓的手裡呢?這種事情發生的不止一兩次了吧!我聽說,今年朝廷前面已經給濟南府先後發了兩次賑濟糧了。就光給泰州的也不下一萬擔,可是又有幾個災民真正看到了這些糧食?
那些糧食都被官員們悄悄轉運到南方,倒賣了!
聽說咱們大明的官場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無論朝廷向下撥發什麼,每級都要截留一半。這一萬擔的糧食在戶部先截一半,變成五千擔,再從戶部發到山東又截一半,變成了兩千五百擔。然後再從山東發到濟南府,就只有一千兩百五十擔了。再從濟南發到泰州,就只有六百多擔了。咱們泰州如果再截一半,也就只有三百多擔了。如果再安排個鄉紳主持此事,他再截一半,能發給百姓的就只有一百多擔了。
一萬擔的糧發下來,最後到百姓的手裡變成了百分之一!”
說到這兒,俞仁忍不住,大笑三聲。
“留下來?留下來,您老讓百姓怎麼活?”
亓詩教沒有說話,俞仁的幾句話,問的他很是狼狽,可他又知道俞仁講的確實是實情。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蔣小婉。雖然聽說過俞仁,可是在這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此人會跟自己有什麼牽扯,更不會想到此人還會跟面前這個身份神秘又特殊的女人牽扯在一起。
一旁的蔣小婉見亓詩教被俞仁說的無言以對,擔心他惱羞成怒,那他們今天這事便算是辦砸了。於是趕緊上來打圓場。
“那些都是貪官們乾的事情,亓大人一向爲官清廉,這些事與他是無關的。何況俞相公說的乃是政壇風氣,這就不是亓大人可能改變的了。咱們也不該以此責問亓大人。還是談談咱們今天來的事情吧!”
亓詩教看著俞仁。
許久……
“俞小相公說的不錯。我們確實有許多的事情做的不夠。我雖退出了官場,但這種責任還是不可推卸的。
所以,我決定還是要全力阻止俞小相公,將這些災民帶走。”
這個結果讓俞仁與蔣小婉都大出意外。他們此來,本是想要請亓詩教幫他們把人運走的,沒想到結果反而是適得其反。
“亓大人……”蔣小婉說到這兒,沒有再講,而是將手裡的那塊玉牌又露了露。她顯然是在提醒著亓詩教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的背後的人。
“對不起了。請姑娘回去告訴信王。爲大明的大局著想,這個忙我不能幫。因爲這些人都是朝廷的稅戶。如果他們都遷去了他處,那麼朝廷將來便會就此失去大批的稅銀。
眼下朝廷遼東戰局日趨吃緊,正是用銀子的時候。如果再失去這麼一大批稅銀,對我大明的打擊也會很大。”
蔣小婉看了一眼俞仁,只好無耐的嘆了口氣。
俞仁冷笑一聲,“亓大人又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不就是方纔我的言語得罪您嗎?幹嘛要找這麼一大堆的理由。
你說這些都是大明的稅戶。是不錯!可是,如果你一定要把他們留在此地,用不了多久,他們也就都成了死稅戶了。死人難道也能給朝廷交稅銀嗎?留下這些人,大明的這些稅戶要損失;不留下,大是的這些稅戶也要損失。對朝廷來說,結果沒有什麼不同。
可對他們就不一樣了。留下來,那就只有一條路——餓死;可如果到東番,卻還有幾分生的希望。
再說您所講的大明大局。眼下大明的大局,遼東的女真人我們就不說了。就光是山東,聞香教揭竿在即。聞香教在山東、直隸的教衆不下百萬,一旦他們造反,大明必將會受到極大的打擊。
既然您亓大人以天下爲公,如此的爲大明江山著想,爲何卻不去管這個?
再說遼東。袁應泰大敗,女真人幾乎攻佔了大明遼東的絕大部分城池土地。而朝廷卻始終不用能夠有能力穩定遼東局勢的熊廷弼。
這事您亓大人又爲何不管?”
亓詩教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低頭不語,似乎是在思考什麼重大的問題。
若蘭眼見此事無望,不願看到俞仁再受亓詩教的刁難,於是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走吧!東家。”
俞仁看了一眼蔣小婉。
蔣小婉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身轉。
俞仁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方纔的衝動與坦白了。他還是太高估了亓詩教,以爲他既然能夠做那麼多爲民著想的事情,便應該是個胸懷坦蕩的人。面對這樣的人,說些逢迎奉承的話,俞仁覺得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看來,自己還是錯了。人必竟是人。無論好人壞人,他們都一樣喜歡聽好聽的話。俞仁忍不住在心裡感嘆。
但事已至此,已是無法挽回,大不了就是再多等些日子,速度慢些。但他相信,山東的官員們不會個個都如這個亓詩教考慮的如此無私,如此的深遠。他們是不會來觸碰自己已經給他們接手的這顆定時炸彈的。
想到這裡,俞仁不再理會亓詩教,轉身離去。
就在俞仁將要出院門時,亓詩教突然高喊了一聲,“慢著!”
衆人回過頭,亓詩教已經從屋子裡追了出來。大概是跑的太急,他還喘起了粗氣。
“怎麼?”俞仁回過身。
“請幾位不要急著走。此事我方纔仔細想過了,咱們還是進屋再說吧!”
俞仁見亓詩教話說的真誠,倒也不故意拿架子。
幾人隨亓詩教回到屋內,新重落了坐。俞仁道,“亓大人又把我等叫回來,不知有何指教?”
亓詩教答非所問的道,“俞小相公,就是那位民間盛傳的東林新秀俞仁吧!”說完,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俞仁的眼睛,似乎是在等待著一個重大問題的答案。
俞仁看了亓詩教一眼,不知他爲何突然問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但他並不想隱瞞。
“不錯!”
亓詩教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
“好!既然俞公子直言不諱,我也就不必再隱瞞自己內心的想法了。
我可以幫俞公子這個忙,幫你把這一批四千多人送出山東。不僅可以幫你們送這四千人。而且還可以幫你們送更多的人。直到俞公子認爲可以了爲止。”
“真的啊?”若梅在一旁,聽了這話大喜,忍不住叫了起來。
俞仁看了若梅一眼,沒有說話。因爲他知道亓詩教一定會提條件。
果然,亓詩教接著道,“千真萬確。不過,我也有條件。我幫俞公子完成了使命,俞公子也要幫我兩個忙才行。”
“且說來聽聽!”俞仁沒有馬上答應。
亓詩教看了蔣小婉一眼,“我的條件有兩個。一,俞公子要幫我全力阻止聞香教的謀反,如果不能,也要盡力協助朝廷平定叛亂,儘可能的把聞香教的叛亂的影響降到最低。”
“這個沒問題。我們最近與聞香教打交道的很多。前不久,我們纔打了一場。他們受那一場挫折之後,應該已經在兗州準備造反了。說不定咱們現在談話的時候,他們已經造反了。所以,要讓我事前阻止,已經辦不到了。但要讓我事後幫助平叛,這沒有問題。我會盡力去做的。”
亓詩教點點頭,“好,我相信俞公子的爲人,相信俞公子一定會言出必踐。我的第二個條件便是:遊說你們東林大佬,讓他們重新起用熊廷弼任遼東經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