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為什么要找蘇平這一趟?”莫言愁總覺得浪費了這么長時間卻什么也沒有得到而心有不甘,她已經不止一次問吳憂這個問題了。在她看來,往云州軍走這一遭,蘇平也好、薩都也好,非但不象兀哈豹一樣慷慨大方,還總是包藏禍心,動輒就有性命之憂,弄得膽戰心驚的,實在不該來這么一趟。
“誰知道呢,我只是想看看老朋友。”吳憂淡淡地道,他沒有說實話,事實上他感覺在這里的收獲并不比在兀哈豹那里少。只有接觸到最高層的人,你才能準確地把握到今后局勢的走向。現在吳憂對云州的現狀已經基本上有了一個了解,對今后云州局勢的走向也大概有了數,這個險冒得值。
“主公,你說為什么蘇平要在最后讓阿瑤姑娘唱那么一首歌呢?要是他直接在涼棚里就讓阿瑤姑娘唱上這么一段,效果不是更好?要是你當時看到阿瑤在他手上的話,你還能這么瀟灑地離開么?”莫言愁仍然不死心地追問道。
“沒有發生的事情,誰會料想得到呢?”吳憂不禁嘆了口氣。“蘇平當然不會那么下作。拿人質來威脅我?這是侮辱了阿瑤,也侮辱了他和我的智慧。況且,我們之間還沒到那種劍拔弩張的地步。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不會放棄爭取我們。蘇平這個人說到底還是自負得很,就算所有手段都用盡了,他也做不出來那種事情。他可以派刺客行刺、派軍隊圍剿、從政治經濟以及他所能想到的各個方面打擊咱們,逼咱們低頭,但是肯定不會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莫言愁笑道:“說得倒好像你們是真正的知己似的。他派人追殺你的時候可是不遺余力毫不手軟的,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惱?”
吳憂道:“各為其主而已,我對蘇平本人沒有什么惡感,若是我也有同樣的機會,興許下手比他還狠哩。倒是那個薩都討厭得很。這個人讓人很不舒服,我討厭他看我的那種眼神。有朝一日他落在我手里,我一定殺了他。”
莫言愁道:“為什么?你都能容得下蘇平,怎么就容不下薩都呢?我看那薩都倒也不失為一條磊落的好漢。”
吳憂只是搖搖頭,沒有接著說下去。
莫言愁眼尖,忽然指著右面道:“你們看!”
吳憂和哈迷失也都瞧見了,大概百十來個漢子正圍著什么東西,吳憂看他們的服色,聽他們的說話就對他們的職業了然于胸了,“是響馬呢。”吳憂笑嘻嘻地說道,“想不到在這里還能遇到同行。”
“喲哈,合字買賣,好朋友借個道行不?”吳憂開口就是黑話,打著哈哈就想糊弄過去。
誰知道吳憂這句話不說倒罷了,一說出口,立刻就見馬賊們呼啦一下圍了上來。就聽一個大嗓門的山賊喊道:“好了好了!有線上的朋友助拳來了!大伙兒閃閃!”
吳憂正莫名奇妙,一個手提鐵棒的黑胖馬賊排眾而出,對吳憂一抱拳,笑呵呵道:“這位好朋友請了!”
吳憂也抱拳回禮道:“好說好說。”
黑胖子一眼就瞄上了吳憂腰間所佩的青霜劍,掩飾不住貪婪和羨慕,盤道:“好朋友亮亮的蛇兒哪答賣的?”
吳憂不想和他廢話,左手翻轉,緊貼衣襟岔口處,反問道:“你是什么輩分,憑什么盤海底?”
那黑胖子一看吳憂的手勢,立刻換了一副神情,陪笑道:“原來是赤字輩的大爺,怪得這么神氣。”他還想奉承兩句,眼睛在莫言愁身上溜了一圈道:“爺的關老氏配絲,點勢有福。”
吳憂揮揮手道:“她不抖花,合字并赤字,讓你挺尸!”
莫言愁聽得一頭霧水,困惑地望著吳憂道:“你們說什么?”
吳憂笑道:“沒什么,正在盤道兒呢,他夸你長得美。”
黑胖子湊近了討好地問道:“好朋友走了長道,可翻耕山了?”
“太陽頭點王的棋盤點八,耕翻山只耕旦底碗,現覺得已有點海清了。琴弓氏只得橫川,想在這邊開扒,看看有無亮盤子。”吳憂對答如流。
“有!有!好朋友本事要得,正有一匹盤子。”黑胖子興奮地說道。
“哦,可是你們啃不下?”吳憂問道。
“順風子已經踩準了,就缺好朋友這樣的硬手!都是綠林的合字,不如并肩子賣一票?干成了,丑丑,不多要你的,咋樣?”
莫言愁實在受不了這種完全黑話的交談,拉了哈迷失到一邊,悄悄問道:“他們說話你懂么?”
哈迷失茫然地搖搖頭,莫言愁這才釋然道:“我就說嘛,好好的話不會說,凈說些莫名奇妙的話。半句都不懂。你看他們要干嗎?”
哈迷失本來打定主意不講話,卻被她纏得沒法,只好道:“好像在商議合伙搶劫。”
莫言愁吃驚道:“你還說不懂他們的話!”
哈迷失道:“你也不看看他們是干什么的,搭嘎這么久,肯定是讓咱們幫忙的,他們有什么好求的,不過是缺少武功高強的人牽頭,估計要搶劫的一定是什么達官貴人之類的,要不然不用這么費事。”
莫言愁忽然嘻嘻笑道:“你終于肯說話了啊!我還以為你變成啞巴了呢!想不到你分析事情還是挺有條理的,和我想的一樣。”
哈迷失這才明白她繞了半天只是想引自己說話而已,對此他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只是在心中感嘆一句——唉,女人!
過了一會兒吳憂和那胖子說完了話回來,那群響馬上馬徑自去了。
莫言愁故意使勁地抽了抽鼻子,吳憂道:“怎么了?我身上有味兒?”
莫言愁笑道:“是有味兒——賊味兒!”
吳憂笑罵道:“好大膽子!敢取笑我了!”抬手做勢要打,莫言愁咯咯笑著躲了開去。
吳憂招呼兩人道:“過來點,有點事情和你們商議。”
莫言愁笑嘻嘻道:“可先說好了,做賊我可不干。”
吳憂笑罵道:“小蹄子,偏你今天事多,做賊又怎的?主公要做賊你還不跟著么?”
哈迷失也湊趣挨近莫言愁道:“是啊,老公……哦不……主公做賊你還不跟著么?”
莫言愁小臉騰地紅了,啐道:“呸呸呸!沒一個正經人!不理你們了!”
吳憂見她臊得要走,忙攔住道:“別走了,和你玩呢,確實有正經事情。剛才是我不好,給你賠禮了。”
莫言愁不依道:“什么正經事了,兩個漢們家拿人家打趣哩。”
吳憂沖哈迷失連連使眼色,哈迷失也只得過來作揖道:“姐姐,是我不會說話,該打!”說著便動手要打自己嘴巴子,莫言愁這才笑著攔住道:“我也和你們玩呢,哪兒那么容易就惱了呢?主公說事情吧。”
吳憂道:“這幫響馬賊只是一股散匪,那黑胖子名叫鍋底子宋時,在綠林道上混過兩年,被推舉為首領,第一次做案子就撞上了官府的馬隊,隊伍散了大半,他們就想投靠個有本事的大首領,卻缺乏進身的玩藝兒,所以呢還得再做一票買賣。他們已經盯上了一個大戶人家,可惜人家莊園有個高手,他們都不是人家對手,所以要咱們給幫幫忙。”
莫言愁皺眉道:“主公,這不是為虎作倀么?我說句不入耳的話,主公是要做大事的人,和這些匪人還是不要走得太近的好。”
吳憂道:“我明白。我只是聽他講得那莊園的高手如何了得,想借機去會一會罷了。而且,這些綠林里的人,保不定哪天還能為我所用呢。”
莫言愁道:“還是慎重些,若要動手,一定先蒙了頭臉,以后也不至于壞了名頭。”
吳憂點頭答應道:“你所慮甚是。”
哈迷失道:“我比較面生,也沒什么名聲不名聲的問題,不如讓我出手吧——主公?”
哈迷失這一聲“主公”叫得頗為猶豫,吳憂一聽竟是感動得不得了,他不答哈迷失的話,狂喜地對莫言愁道:“阿愁!阿愁!你聽到了么?哈哈哈哈!你聽到了么!”他一把攥住哈迷失的手道:“好兄弟,我必不會虧負于你!”
哈迷失匍匐跪拜,行過大禮,這才道:“屬下粉身碎骨報效主公!”
吳憂扶起他道:“我把你當成好兄弟!”兩人手緊緊相握一下。
月黑風高,戚家莊園。
吳憂在莊外和鍋底子宋時的人接上了頭,宋時見吳憂如期而來非常高興,他對吳憂說道已經打探清楚,那高手就住在了莊內。那莊主好生可惡,仗著有人撐腰,前兩天竟放出話兒來,綠林道上的朋友來多少滅多少。
吳憂嗤笑道:“好狂妄的人!那人什么樣子的?”
鍋底子宋時面帶愧色道:“說起來慚愧,咱們來了兩次,一共扔下了十好幾個弟兄,卻沒看清楚過那人的樣子。”
吳憂道:“那么是男是女總知道吧?”
宋時囁嚅道:“那人黑衣長發,細腰削肩,似男又似女,離得遠,也看不真切。”
吳憂聞言好氣又好笑,轉身就走,宋時慌忙攔住道:“大爺哪里去?”
吳憂怒道:“人都沒瞧清楚,你就拉咱們來蹚這趟渾水,我算瞎了眼,碰上你這么個不開眼的東西。我走了!”
宋時見吳憂要走,立刻慌了神,忙拽住吳憂袖子哀求道:“大爺,您老是長輩,咱們這些晚輩都得仰仗您老不是?您消消氣,我派進去的探子立刻就有回報,這次無論如何要把他找出來。要是還丟您老的臉,我這宋字就倒過來寫。”
說完急急忙忙安排人手去了。
莫言愁小聲對吳憂道:“這又是做什么怪?你自己摸進去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何必讓那些小嘍羅送死?”
吳憂同樣小聲回答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做賊的都是戒心相當重的,要是大大咧咧反而容易引起別人懷疑。那鍋底子宋時白天摸不準我的底細,心里難免有所懷疑。我反將他一軍,他倒去了這疑心了。而且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做賊的也有分工,要是我冒冒失失就跳進莊子里邊去,那可是大shi身份,會被同行看低的。”
莫言愁不以為然,看吳憂的表情也不像是認真的,再看看身邊哈迷失卻是一副深以為然樣子,準知道他兩人一個鼻孔出氣的,何況這種黑道上的事情她確實不懂,索性撇撇嘴不說話了。
吳憂面容又變得嚴肅起來,道:“這次響馬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看這莊院布置暗合兵法,恐怕真有能人在里邊坐鎮指揮,要是那人只有一個當然好辦。要是莊子里也有那么百十個莊丁的話,待會兒可就有好戲看了。你們準備好馬匹,待會兒不要離開我身邊,聽我命令行事。”兩人應諾。
不一會兒功夫,踩盤子的伙計回來,說道莊子里邊很安靜,人都睡熟了,宋時便來向吳憂請示是不是動手。
莫言愁也在觀察那莊院,手指輕輕地在吳憂背上寫道——有詐!恰好哈迷失也在吳憂另一邊背上寫了“埋伏”兩字。
“好癢!”吳憂伸手撓了撓后背,擋開了兩人的手,對宋時嘻嘻一笑道:“就派十個弟兄先進院放火,其他弟兄能上房的上房攀墻,開門接應。一起殺進去!”
宋時一拍大腿道:“大爺果然想得周到!就這么辦。”
吳憂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攔住宋時道:“這莊子里有什么寶物么?放火會不會損壞了?我倒是無所謂,取點兒金銀而已。”
宋時連道:“不礙事不礙事。”立刻就開始調配人手——不外乎哪個放火,哪個上房等等。宋時這邊安排人,吳憂那邊就記這些人的名字相貌,待到宋時分派完任務,吳憂已經記了大半。宋時對吳憂道:“大爺看看還有什么遺漏的沒有?”
吳憂嘉許道:“你安排得好。讓眾位兄弟放開手腳,并力向前,我自會帶人接應他們。還有若是失了風,大伙兒不要走散了,南方二十里鋪會合。”
宋時抱拳道:“全仗大爺成全。”
眾響馬分頭圍向那莊院,準備依計行事。打頭放火的已經躥進了院子。
等到宋時去遠,莫言愁從背后狠狠地擰了吳憂一把,吳憂忍著疼道:“做什么?”
莫言愁白了他一眼道:“這些人這么信任你,你干嗎讓他們去送死?”
吳憂訝然道:“誰說他們是送死?你沒聽鍋底子宋時還直說好計么?”
莫言愁道:“呸!他懂個屁啊!他是什么人,咱們是什么人?這種屎一樣的計策你還好意思說?明明莊子里面有埋伏的嘛!還說不是讓他們送死。”
吳憂細細打量了一下莫言愁,道:“阿愁性子變了很多嘛,要是由著你以前的性子,這些人死得再多你也不會在乎吧?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慈悲心腸了?”
莫言愁訕訕轉過了頭,惡狠狠地道:“哼,誰說我變了,這些都是作奸犯科的家伙,個個死有余辜,可憐他們做什么!死光了才好呢。”
正說著話,忽然莊院內幾處火起,早有賊人從內接應,打開大門,眾賊明火執仗,鼓噪沖入。忽聽莊內一聲梆子響,射出幾十支稀稀拉拉的箭矢,緊接著從各處房子內殺出了伏兵和眾賊殺作一團。一時間莊內大呼小叫,殺聲震天。
過了一會兒就有響馬賊大喊道:“有翅子窯的鷹爪孫!大伙兒并肩子!”
莫言愁不禁失笑道:“這就是埋伏?也太……”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只是搖了搖頭。
吳憂道:“這種土豪最多能請動地方上義勇兵一哨,加上自己養的幾十個莊丁。一個哨官能有多大能為?懂得用計已經是難得了。咱們走罷。”
這次輪到哈迷失奇怪道:“那個神秘高手還沒出現,就這么走了?對那些響馬也缺個交代啊。”
吳憂笑道:“現在走了,還得回來,響馬們人數雖多,還不是官兵的對手,很快就得逃散了,咱們先去二十里鋪等著他們便了。”
吳憂他們騎馬剛走,響馬們果然抵敵不住,紛紛大呼“散水了!散水了!”分頭逃亡,作鳥獸散,有那運氣不好的就被官兵和莊丁追上殺死。
吳憂他們很快就見到了鍋底子宋時和他的那幫嘍羅,宋時一見面就埋怨吳憂算計不準,讓他們中了埋伏,關鍵時候也不出手幫忙,累得他們又一次大敗。
吳憂看看收攏了七八十人了,這才對宋時道:“我有轉敗為勝之法,保證你們能踏平戚家莊。你要愿意聽呢,就老老實實聽我說,要是不愿意聽呢,我們立刻走人,諒你們也攔不住我們。”
宋時掂量半天,那莊院里邊的東西誘惑力還是很大,于是決定再聽從吳憂一次。
吳憂笑道:“這才對嘛。剛才我已經看出來莊院里邊有埋伏了,最好的計策當然是佯裝中伏,把伏兵引出來,咱們詐敗一陣,等到他們得勝驕傲,我們再殺個回馬槍,莊內必無防備,就可以獲勝了。可是我看大伙兒都沒受過正規軍事訓練,要是詐敗,可能會露出馬腳,引起敵人疑心,所以干脆假戲真做,來個真敗,我看大伙兒正面廝殺的本領一般,逃命的本事倒是熟練得很。”
宋時等響馬哪曾想過這么多彎彎繞?還沒等回過味兒來,吳憂又接著道:“我剛才不出手也是有道理的。莊里那個神秘高手還沒現身,剛才若是我出手,就是他暗我明,他若出手殺我我可沒法提防。這樣我不一定能幫上忙,恐怕還得陪上性命。現在不同了,莊內人現在肯定以為咱們實力就這些,咱們二次攻莊的時候,那個高手為了救急肯定會對你們動手了,這時候就成了他明我暗,我就能一舉除掉他了。”
宋時等眾賊皺著眉頭苦苦思索半天才弄明白吳憂的意思,宋時欽佩地道:“大爺果然想的長遠,不是咱們小輩能趕得上的。那咱們下一步怎么辦?”
莫言愁強忍住笑,在吳憂背上寫了個“豬”字,哈迷失見她又寫字,也湊趣在另一邊寫了個“蠢”字。吳憂不搭理他們兩個,一本正經對宋時道:“再等一會兒,讓弟兄們大概湊齊了,先吃點東西歇口氣,不過萬不可喝酒。黑夜里官兵肯定不會遠追,想來虛張聲勢一下就會收兵回莊了。莊內土豪肯定會設宴慰勞他們,我估摸著到四更天的時候,他們的酒也該喝得差不多了,那時候就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眾響馬本來驚惶如同驚弓之鳥,只想遠遁,現在聽說有便宜可占,又都重新鼓舞起勇氣來,吆吆喝喝又打起了精神。
這一次仍然由宋時分派人手,果然如吳憂所料,打退響馬進攻之后,救滅莊中余火,莊園主人和幾個兒子擺酒宴請參加剿匪的官兵,主人和幾個小頭目在北上房單擺了一桌,眾莊丁士兵在花園擺了數十席,燈球火把照耀直如白日,眾人猛吃海喝,這時候都有了八九分醉意。值更守夜的莊丁也都偷著喝酒去了,竟是毫無防備。
眾賊依照分派,遣人跳過墻在里邊開了院門,照舊鼓噪放火沖了進去,見人就殺,眾官兵莊客措手不及,轉眼就死傷大半。眾賊堵住北上房門窗,就地放起火來,將土豪和他的幾個兒子還有幾個帶兵官長盡數燒死在屋內。這時候莊園內有組織的抵抗完全瓦解,后院響起了婦女孩子的尖叫怒罵,有賊人摸進了后院。
吳憂等三人卻沒有參與血洗莊園的行動,他們三人蹲在南墻上觀察動靜,只等著那神秘高手出現。
莫言愁聽得有婦女兒童的呼救聲,按捺不住對吳憂道:“這群殺千刀的,真是爛泥糊不上墻!欺負婦孺算哪門子好漢?”
吳憂這時候卻冷靜得很,他沉聲道:“斬草要除根,綠林好漢做事向來便是這個規矩。既然這土豪敢勾結官府和綠林做對,就該料到會有今天。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婦女和孩子又怎樣呢?生在這亂世之中,生命本來就沒有保障,在他們享福的時候,多少窮人饑寒交迫朝不保夕,他們穿金戴銀這么久,今天就當還債了吧。而且,這個高手除非真是狼心狗肺,也該出來了吧。”
莫言愁萬沒想到吳憂居然說出這么一番話來,不禁聽得愣住。她銀牙狠狠地咬著下嘴唇,悶悶地不再說話。
“來了!”哈迷失低喝一聲。三人凝神看去,果然見一條黑影躥上了房,這陣眾賊都進莊殺人,房上都沒了人,所以這個人一上房就顯得格外清楚,火光下眾賊都沒注意,吳憂等三人卻瞧得十分清楚,果然像鍋底子宋時所說,黑衣長發、細腰削肩,面孔瞧不清,分不出男女。
吳憂興奮地道:“到底逼你現身!按計劃行動。”當先潛行向前。莫言愁繞向那人背后,堵住他退路,哈迷失將彈弓取在手中,皮帶扣上石子懸在腕上。
黑衣人顯然不是久慣做賊的,江湖經驗欠缺,他只顧觀察下面情況,卻沒注意吳憂等三人正等著算計他呢。他觀察了一會兒,開始伸手揭瓦,顯然是準備用作暗器了,吳憂這時候已經摸到了離他不到五米的地方,看他動作不禁暗叫一聲僥幸,顯然這人沒有隨身攜帶暗器的習慣,要不然眾賊怕又要有不少傷亡了。
吳憂向哈迷失打個暗號,哈迷失會意,忽然現身喊道:“好賊子!招鏢!”
黑衣人一驚,轉臉往哈迷失這邊一瞅,哈迷失猛打著了一團極亮的火花,這種東西不少走江湖的都帶著,混名“晃眼子”,可以在瞬間讓人眼花繚亂,用于防身制敵最為得力,只是算計不到老江湖。黑衣人立刻便著了道兒,聽話音還道是來幫忙的,沒想到就中了暗算,只覺得眼前一閃雙眼就瞧不見東西了,正道不好,吳憂已經從極近處一躍而起,把自己的大氅當軟鞭使,將黑衣人雙手牢牢纏在身上。沒等黑衣人一聲驚呼喊出口,莫言愁早猱身從他背后撲上,左手食中二指扣目,右手成抓扣住他咽喉,低聲喝道:“出聲就殺了你!”那人身子不自然地扭了幾下才不動了,能感覺到還在顫抖。
哈迷失手里拿著繩子過來,笑道:“沒成想這么容易得手!”
吳憂仔細觀察四周,確信沒有旁人潛伏之后才松口氣道:“好了,少講兩句,你們帶著他先走,我處理一下善后的事情。先前定的路線你們也知道,咱們在前面集鎮會合。”莫言愁和哈迷失應諾。
不料那黑衣人一聽吳憂說話,立刻不顧一切地掙扎起來,莫言愁道:“喲!這是怎么的?你再動姑奶奶就下狠手了啊。”哈迷失來到近前要捆人,卻不防那黑衣人腳下連環踢出,嚇得他往后一跳道:“這是怎么的?”
莫言愁恨他亂動,出手點了他穴道,頓時讓他半邊身子軟麻動彈不得。那人忽然開口說話道:“等一等!我跟你們走就是了,不許讓臭男人碰我!”
莫言愁失笑道:“我打量怎么的呢,原來是個雌兒!怪不得身上這般軟和,眼睛也這般迷人。且讓我瞧瞧是誰?”便伸手揭那女子蒙面巾。
那女子急道:“你別動手!我可是個法師,不是你們這點手段能束縛的。剛才你們沒有直接殺我可錯過了機會了,你信不信現在我有辦法讓大家同歸于盡?你最好讓先前說話的那位公子過來,我……有話問他。”
莫言愁頗為詫異,反而不敢相信她,對于法師還是多留個心眼的好,她怕這女人是要把吳憂騙過來搞什么小花樣,她對吳憂道:“主公你站遠點,這人有點奇怪。”說著便想下殺手。不過卻來不及了,那黑衣女子低吟一聲“遁!”一下子就逃脫了莫言愁的掌握,憑空消失了。
“喲!要壞事!這女子真是個該死的法師。”莫言愁暗叫不好,龍鳳雙匕滑入手中,警惕地觀察周圍。吳憂和哈迷失也不敢松懈,都站在原地不動。
這時候天色微明,金烏東升,已經是早晨了,天光也一點點亮起來。忽然莫言愁注意到吳憂身前空氣似乎不自然地波動了一下,立刻輕叱一聲“著鏢!”就是一鏢打去,不料還是放空,吳憂一伸手將鏢抄住。但是緊接著他就呆住了,因為半空中慢慢浮現出一張臉來,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幽怨地盯著他,偏偏這雙眼睛是那么熟悉親近,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腦子里狠狠地扎了一下,吳憂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莫言愁和哈迷失卻什么也看不到,兩人還在四下逡巡,希望能找到那女子的蹤跡。
“相公哦——相公呵——多少個夜晚你輕吻著這雙眸,對我說出無數火熱的話語,難道你已經忘記了?你說——最愛我的雙眸,你說——咱們的女兒就起名叫念君吧……你都忘記了么?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海枯石爛,難道你都忘記了么?呵!你就這么一走了之,你怎么對得起我們孤兒寡母,你這個拋家棄子的負心漢呵——”
如同清風細雨般的喃呢在吳憂的腦子里回蕩,吳憂雙目失神,忽然大吼一聲跳了起來,雙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如癡如狂。莫言愁和哈迷失大驚失色,什么也顧不得,趕緊一個抱頭一個抱腰,不讓吳憂傷著自己。吳憂這陣力氣奇大,兩人竟然按捺不住。
這陣子鍋底子宋時已經率眾賊將戚家莊院屠戮洗劫一番,得意洋洋正要找吳憂報功,卻見吳憂等三人在地上滾作一團。眾賊議論道:“這是怎么的?”都立在一邊不敢插手。還是宋時機靈些,挑了幾個外功練得有幾分火候的響馬賊上前,將三人一起壓住,然后才將他們分開。
莫言愁和哈迷失都是出了一身汗,巴不得有人替換一下,看到吳憂暫時沒事,這才和宋時眾賊答話。
哈迷失急急說道:“我們老大身患惡疾,不想這當口發作了,需要趕緊找大夫治療。”
宋時看吳憂確實目光散亂,面色枯黃,只是亂踢亂打,也沒什么主張,便道:“哎呀,可惜大爺一身好本事居然有這惡疾,真是……咳咳咳……要不這樣吧,你們先去咱們寨子住幾天,咱們也找個大夫給瞧瞧。”見莫言愁和哈迷失都有猶豫的神色,他忙補充道:“二位不必多心,綠林的好朋友做事向來講究個義氣,當著這么多弟兄的面兒,俺鍋底子宋時也得給大爺個交代。放心,答應分給你們的財物一樣也不會少。”
莫言愁見他這樣說了,想想也沒法就這樣帶著吳憂上路,只好對宋時施禮謝道:“如此勞煩宋頭領了。”宋時是個實心人,見莫言愁答應,就安排手下弟兄好好照看三人,不一會兒眾響馬收拾了財物,一把火燒了莊園,帶著三人一起上路。那黑衣女子也沒有再出來搗亂。只有莫言愁心里深恨自己怎么開始沒有下殺手,以至于讓吳憂遭了害,一看吳憂昏昏沉沉的樣子,她就幾乎要忍不住傷心落淚,只是眾賊跟前不好讓人笑話,一直強撐著,精神一直懨懨的,快到響馬寨子的時候竟而病倒了。好在眾賊知道她是吳憂的女人,這次能血洗戚家莊院多虧了吳憂,所以雖然不少賊子垂涎于她的美色,居然也沒人敢來招惹她。宋時甚至還專門擄了一個仆婦照顧她。
哈迷失也忙碌得很,他估摸著戚家莊院血案之后,官兵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就和宋時商量著變更路線,晝伏夜行,宋時聽從,果然路上躲過了數起報復的官兵大隊。三日后眾賊平安到了山中草寨,宋時已經是對哈迷失完全信服言聽計從。
宋時立刻派人到臨近市鎮去“請”醫生,反正不管是重金引誘、拐騙還是綁架,下山的響馬們各顯神通,一共弄來了十幾個大夫,無奈這些大夫用盡各種辦法就是不能治好吳憂的怪病,宋時惱恨,吩咐下去道再治不好把他們統統宰了,眾大夫恐懼,沒等治好吳憂,竟然就病倒了幾位。
這天一個黑衣道姑前來拜山,聲稱能治百病,宋時這陣也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命令好生請上山來。那道姑看上去四十多歲,身材臃腫,容顏奇丑,佝瘺眼,大暴牙,滿臉黃色大瘡流膿水,渾身散發一股惡臭,眾賊沒人敢走近她身邊三米以內的,宋時打老遠看了一眼就惡心地差點兒把隔夜飯吐出來,派個鼻子不好使的小嘍羅給那道姑帶路診治吳憂,自己和其他嘍羅一樣遠遠躲開了。
即便鼻子不好使,那嘍羅兵也差點兒被熏得背過氣兒去,從此之后鼻子不通的毛病倒是給治好了。
那道姑進了房間就關閉了門窗,這還不算,又要來棉被牢牢封上門窗,只留一個小口,拉鈴就是要遞送飯食,又吩咐下來,沒有她的招呼,誰也不許進去。其實就沖她那一身惡臭也沒人敢再接近那屋子了。
說也奇怪,自從道姑進了那屋子,半天不散的惡臭很快就消散了,屋子里一天都沒什么動靜。從第二天開始,屋子里透出淡淡的清香來,聞之醒腦提神,眾賊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到了第三天,清香越來越濃郁,濃香氤氳,隱隱看得到屋子上方有云氣聚集。有那無知賊人就朝著那屋子焚香叩拜。三日傍晚,有五彩霞云匯聚,有奇鳥于屋頂上方環飛三匝離去,俄而,狂風乍起,大雨如注,有賊人稱看到仙人下凡云云,草寨內眾賊都向那屋子跪拜,鍋底子宋時也不例外。
卻說莫言愁這幾天病得昏昏沉沉,只有一個粗笨仆婦照看,用得也不順心。哈迷失考慮得周到,讓宋時給她在后山專辟一個小院,人參鹿茸盡著她吃,又吩咐下去誰也不準踏進院子半步,否則哪只腳進去就剁了哪只腳。只有哈迷失可以每天來看望,順便說些外間的事情給她解悶,無非是駕鷹走狗、圍獵歌舞之類的事情,又應允著等她身子好了,教她用皮帶投石。這兩天整個草寨都在議論那“仙姑”的事情,哈迷失瞧不準那道姑的來頭,怕莫言愁病中再操心,也就不和莫言愁說。因此莫言愁竟是毫不知情。
這天傍晚,氤氳的香氣飄到了后山,莫言愁聞了之后覺得腦子清醒多了。多日纏mian病榻,感覺步子有些虛,但還是想出去走走。招呼那仆婦,卻早就跑去前山看熱鬧去了。莫言愁沒法,只得自己拄了支竹杖,慢慢向前山走來。她奇怪的是整個山上都靜悄悄的,完全不像是剛來時處處大呼小叫的景象。一路上竟然一個響馬賊都沒遇到。
莫言愁走到前山的時候正趕上看到天空出現各種異像,眾賊都在那里叩拜,她吃了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有妖人作怪,雖然看情形還沒造成什么大破壞。不過當她得知這一切的中心都是吳憂所居住養病的那所房子的時候,她可真的急了,當下就將龍鳳雙匕持在手中,就要硬闖那房子。宋時慌忙攔住道:“小姐使不得,仙姑正在給大爺治病哩,她說了誰都不敢打擾,否則……否則……”
莫言愁厲聲喝道:“滾一邊去!大……大哥出了什么差錯,我踏平你這小寨!”一轉眼看到哈迷失,對哈迷失道:“你也相信這個!?”
哈迷失猶豫道:“我想主公老這么病著也不是辦法,不如讓她瞧瞧。”
莫言愁怒道:“糊涂!”徑自摔了竹杖,踉踉蹌蹌走到屋子跟前,起腳就將門給踹開了,屋子里黑咕隆冬,一時間什么都看不清楚,莫言愁顫聲道:“大哥……大哥……你在么?”
忽然只聽一聲嬌笑,“啪”地一聲有人晃亮了火褶子,莫言愁“啊”地一聲驚叫,轉身就走,龍鳳雙匕“當啷”一聲落地,雙手掩住眼睛,心兒怦怦狂跳不止。
原來火光一亮,她就看到一副相當*的景象,吳憂和一個絕色女子裸裎相擁,肢體交纏,吳憂神情略帶尷尬,那女子神情卻無比妖媚,一雙眼睛似乎能擰出水來,她一手摟著吳憂脖頸,一手里拿著火褶子,朝著莫言愁燦然一笑,雪膚皓齒,竟讓莫言愁心中也猛跳一下。火光一閃而滅,吳憂喊了一聲:“阿愁!”莫言愁就止住了腳步。
“這是莫言愁,是我的……最得力的助手。這是阮君,我的……結發妻子。”吳憂想盡量平靜地給兩個女人做個介紹,不過不知怎么的,話一出口就感覺非常別扭。
莫言愁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揀起了失落在地上的匕首。
“恭喜主公主母重逢。”莫言愁沉默了一會兒,干巴巴地說道。
“大哥,這小妮子對你很忠心啊,那時候我真以為她會要我的命哩。”阮君膩膩的聲音聽在莫言愁耳朵里格外刺耳,她還故意將“大哥”兩字說地頗重,好像在向莫言愁示威:這“大哥”也是你叫得?
“阿愁,小君為了找我也吃了很多苦。而且……她幫了我很大的忙……”吳憂黑暗中傳來的聲音顯得很遙遠。“她也是病了,舉目無親,也沒個依靠,只能暫住在戚家莊,不想那莊主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偶然見到小君的容貌之后就起了歹心,小君只是顧念他當初收留之恩才沒有翻臉,還替他擋了幾次土匪,不料這莊主勾結官兵之后就開始驕橫起來,小君本打算不告而別的,卻正好碰上了咱們……”
莫言愁現在哪兒有心思聽這些,現在眼前不停晃動的就是那一對糾纏在一起的身體,阮君的肢體是那么白,那么耀眼,而且那一句一個“小君”,吳憂說得那么親密自然,卻好像一直在戳她的心窩子一樣,不知怎的,平時很喜歡聽吳憂說話的聲音,現在只覺得絮絮叨叨,跟沒事閑磕牙的老太婆似的。她忽然覺得這樣和兩個沒有穿衣服的人對話很荒謬,立刻就說道:“請主公主母安歇,我……我先回去了。”也不等吳憂回話,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