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上顛簸的遼東監軍胡嘉棟,竭力穩住身子,卻是將蘇翎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立時臉色刷白,全身僵直,那戰馬已然行的穩了,胡嘉棟卻是仍然一陣搖晃。
盡管胡嘉棟是被降級使用,頂著立功贖罪的名頭赴遼東監軍,胡嘉棟可是十分清楚監軍所擁有的權利,其所有的盤算,也是基于這種權利之上建立起來的。但,權利這個東西,何嘗是能看得見、摸著著的東西?整個大明朝的皇權,是建立在成千上萬的文官、士紳之上的,若沒有這些人的支撐,天啟皇帝,怕也就是一個小兒而已。這放在遼東,也不過是順著慣性而在百姓心中形成的等級森嚴的結果。與其說是某人屈服于某種權利之下,不如說是屈服于其心中的那種觀念。
但此時,這位遼東監軍胡嘉棟所擁有的權利,卻是遇到了往日名不見經傳卻新近猛然間崛起的蘇翎。胡嘉棟的臉色,也因剎那間想起蘇翎的神秘身世以及那些根本摸不清來路、是真是假都難以斷定的傳聞,而驟然失去血色。與其說胡嘉棟為蘇翎的屬下挾持而遭受屈辱滿心憤恨,不如說此刻為蘇翎的膽大妄為而產生性命之憂。
大明朝何嘗有過這等行徑?除了反賊,又有哪一個敢于將欽命的監軍挾持?胡嘉棟也是近五十的年紀了,為官幾十年,怕是連聽也未曾聽過,此時身在其中,焉能不由羞到驚,再由恐至駭?想想如今的遼東,除了蘇翎,又有哪一部人馬能與其并肩?而朝廷此次費盡錢物,也僅僅是為了這一個蘇總兵,征夷大將軍。那么,自己所籌劃的。豈不是自尋死路?
胡嘉棟在想什么,蘇翎顯然并不在乎。這剩下的路上,甚至連看也未看胡嘉棟一眼。這種架勢,更使胡嘉棟明白,這位蘇將軍,至少在遼東是沒有任何對手,誰人敢當其鋒芒?這樣一來。這余下的路途,胡嘉棟默然無聲地隨軍而行,老實的就如是蘇翎軍中的一名侍從。若不是那身官服,可是半點差別都不見。
臨近午時,或許也是因遼東監軍胡嘉棟的忽然變得順從,蘇翎、趙毅成率五百黑甲騎兵提早抵達虎皮驛。
虎皮驛,作為遼陽與沈陽之間的一處堡寨,規模并不算大,往日也就是一處驛站,外加一些供沈陽、遼陽間歇腳地酒肆、客棧等等,聚集的百姓人戶,倒是不算多。但按著遼東駐防地堡寨模式。也修筑有堡墻防御設施。不過,自打沈陽失陷。此處也被努爾哈赤的八旗攻陷,將一應石墻、垛臺。全都損毀,只留下處處可見的斷壁殘垣。襯映著幾縷野火青煙。當然,所有的百姓、店鋪主仆,早已被戰火驅盡。
金正翔、彭維曉兩位游擊將軍,率本營人馬共計一萬,進駐虎皮驛,便是選了這些斷壁殘垣作為依仗,立下大營。
蘇翎摔黑甲護衛騎兵抵達虎皮驛,這率先見到的,便是互為犄角的兩處營盤。只見依著以往虎皮驛堡墻,所有塌陷斷缺處,都另立著木柵,外面則是遍布鹿角、拒馬槍,最外面,則是一圈兩人深地壕溝,溝底也布下削尖的木樁,這出入只有前后兩處寨門,也是矗立著幾層拒馬與鹿角。而昔日殘留的堡墻上,則都能看見弓箭手與鳥銃手地身影,幾桿大旗也肅立其上,迎著夏日微風,嘩啦啦不停地作響。
距離虎皮驛五里處,蘇翎的先導騎兵,便與金正翔營的游騎哨探接觸,兩邊各自回報。等蘇翎率隊臨近時,金正翔與彭維曉,已帶領各自的護衛騎隊,前來迎接。
“大哥?!苯鹫枧c彭維曉一齊叫道。
“沈陽如何?”蘇翎略微點頭。隨即問道。
“大哥。”金正翔笑著說道。7Z小說?“等進營再說吧。虎皮驛安穩如山。不必擔心。”
既然這么說。蘇翎點點頭。隨即由金正翔與彭維曉前邊先導。進入大營。兩人帶著本營。就在虎皮驛原址地兩側扎營。中間虎皮驛倒成了兩營之間地通道。一應糧草軍需等。都置放在此處。那些遺存地房屋。倒真是合適存儲地。而蘇翎。正是被迎進虎皮驛殘留地一所宅院內。自然。這里已被收拾干凈。所作也不過是掃除灰燼而已。那努爾哈赤攻陷之后。也僅僅是掠走了物品、家具。對房屋倒還未損毀。想必是等著自用。留了下來。此時倒是給了蘇翎方便。
至于那位遼東監軍胡嘉棟。則被蘇翎特意安置到一處殘垣缺口處地營帳內。那里是兩營防御重點。不僅布滿重甲裝備地士兵。且都是一副如臨大敵般地神色。當然。那些明軍士兵。見到這位身著顯目官服地文官。自然是紛紛露出詫異地眼神。但職責所在。卻是不容過多分心。以至沒過多久。胡嘉棟地身上。已經再無一人注目。飲食倒是有一人專門送至。但也是一句話不說。讓新任遼東監軍胡嘉棟感受到從未有過地寂寥之情。這種導致無助地感覺。甚至連昔日急行逃離遼陽城時也從未有過。
蘇翎摔黑甲騎兵護衛略作收拾。便在金正翔、彭維曉地陪伴下。巡視左、右兩座大營。足足花了一個時辰。蘇翎才巡視完畢。其一應防御設施、兵力部署以及應急預設。都十分滿意。當然。這些步驟及防御手段。都是金正翔、彭維曉自黑甲騎兵營中做熟了地。此時不過是擴展到獨立一個營而已。對于這兩位兄弟。能夠在短短地時間之內。便初步具備了獨自帶兵能力。蘇翎深感自豪。至少從所見到地來看。蘇翎挑不出不妥之處。
巡視完畢。蘇翎在金正翔、彭維曉陪伴下回到住處。在難得完好無損地廳內坐下。開始商議戰事。
“說說吧,”蘇翎說道,“沈陽城那邊的情形如何?”
“大哥,”金正翔說道,“我們二營自到虎皮驛起,便照舊廣派游騎,哨探軍情。不過,那沈陽城內的八旗兵,卻是沒什么異動。那些游騎,見了我們的哨探小隊,都是隨即退回,沒有半點交戰的意思?!?
“是這樣?”蘇翎有些起疑,問道,“所有的八旗游騎都是如此?”
“是的,”彭維曉補充到,“大哥,我們派出游騎哨探之后,那沈陽城內的八旗兵知道后,連渾河以南的地域,都不再進入。如今在渾河以南,白塔鋪到奉集堡之間,我們的游騎可以自由往來?!?
蘇翎細細思索片刻,說道:“你們沒有越過渾河吧?”
“沒有,”金正翔說道,“大哥,八旗只在渾河橋對岸加派了一千人馬,并在橋上設置了拒馬、木欄,完全是一副據河而守的態勢,并無一兵一卒渡過渾河?!?
“起初,我還擔心沈陽城內的八旗兵會出城襲擊你們兩營。”蘇翎說道,“這么個情形,卻是沒有想到。他們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哥,我們起初也是疑心,一直萬分小心,不敢有絲毫疏忽。”彭維曉說道,“若是對面八旗兵故意示弱,引我們去攻,再來一次野戰,怕是我們兩營目前的戰力,還不好對付。不過.......”
說道這里,金正翔看了看彭維曉,接過去說道:“昨日晚間,我們挑了五十名一等兵,趁夜繞行二十里,渡過渾河,在沈陽城下繞了一圈,卻是沒遇到一個八旗兵的攔截?!?
“沒有巡哨?”蘇翎皺著眉頭,問道。
“沒有?!苯鹫枥^續說道,“大哥,據昨夜的行動來看,沈陽城四周,除了渾河橋頭有八旗駐兵外,再沒有八旗兵馬扎營,剩余的都在沈陽城內。那些一等兵還帶回幾個沈陽城外的百姓?!?
“問過了么?”蘇翎問道。
“問過了?!迸砭S曉說道,“大哥,你猜如何?那八旗兵如今在沈陽城內倒是還有五千左右,其余的,還有零星而來的女真人,約有萬人左右?!?
“是兵?還是女真百姓?”蘇翎問道。
“是女真百姓?!苯鹫枵f道,“這些都是自赫圖阿拉以及界凡那一帶遷來的,攜家帶口的,不過,連頭牛都沒有。這些人到了沈陽城內,便與那些漢人住在一起。據說,是按每戶人數而定,大戶人家住得多一些,小戶的便少,由那些漢人人家供應吃食。”
“他們不走了?”蘇翎動了動眉毛,問道。
“正是。這些人晚間與漢人合住,五月初,開始白日出城種地,也不知是種的什么,這個時節,種什么也趕不上收成了,據說是從山里帶出來的什么種子?!?
“不僅是這些人,”彭維曉補充道,“那數千漢人降兵,也是如此,白日出城,晚間回去。到這月初才算沒有再動。”
蘇翎想了想,說道:“這么說,那薩爾滸、界凡一帶,已經養不活這些女真百姓了?”
“大哥,想必必是如此?!苯鹫栊χf道,“那努爾哈赤向來都將人口往山里擄,何時見往外遷的?這回,定是要讓沈陽城內的漢人分擔一些糧食供應?!?
彭維曉笑著說道:“大哥,你說這般情形,他們哪兒象要攻打我們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