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還是寅時,我撐著一把紙傘站在王子后‘門’外的轉角處。
白‘色’的紙傘,我記得,在苔伊還在的時候,每逢雨天,雪季,苔伊總會撐著這把傘站在謀臣府邸的拐角處等著我,看見我身影之后,便小跑上前,將傘撐在我的頭頂。
雨早已經停了,不知為何,天上又重新飄起了雪‘花’,很小的雪‘花’,但地面上那層厚厚的積雪依然存在。
我緊握著紙傘,一直盯著王子府邸那扇不大的‘門’,甚至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希望青葉不要從里面出來。
此時,我需要確認,需要給自己確定,雖然親眼所見,但我還是不愿意去相信。
肆酉站在我很遠的地方,應該說躲著,我知道她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她沒有驚擾到我,我也不會去“發現”她。
寅時到,‘侍’‘女’官打開‘門’,提著燈籠走出,隨后是青葉,但這次大王子并沒有出現。
青葉的頭上罩著披肩,‘侍’‘女’官給她撐著傘,兩人一前一后向我這個方向走來,我所站的地方是她們必經之路,因為往右走便是謀臣府,她怎么可能去那個方向呢?
我站在王子府大院的高墻之后,右側的那條路走著青葉,我聽著‘侍’‘女’官和青葉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嘎吱聲,數著青葉走了多少步。
我撐著傘慢慢從墻后走出,兩人已經到了我的面前,‘侍’‘女’官先看到了我,嚇了一跳,我知道,是我臉上那張面具在深夜里確實非常駭人。
‘侍’‘女’官見我便跪了下去,小聲道:大……大人。
我沒有理她,任憑她跪在雪地上。
青葉依然沒有抬頭,但她握在一起的雙手卻一直在微微發抖。
我對‘侍’‘女’官說:你先回去。
‘侍’‘女’官戰戰兢兢答道:大人,我不能獨身回去,青葉姑娘必須……
我笑著對‘侍’‘女’官說了一個字:滾。
‘侍’‘女’官慌忙地起身,跑了幾步摔倒在雪地里,又爬起來繼續向偏宮方向跑去。
‘侍’‘女’官走遠之后,青葉這才抬起頭,披風下的那張臉雖然掛著淚痕,但卻沒有結冰,淚痕下的依然還有一種還未消失的幸福。
我直視著青葉的眼睛,用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隨后青葉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剛要說話,我搶先道:想好了再說,不過,我想你已經想好了,從剛才到現在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你編一個非常漂亮的故事了,例如殿下強占你,你被迫就范,或者是你與殿下一見傾心,雖深夜相見,卻未行男‘女’之事。
青葉的眼神有些游離,張嘴道:大人,我現在說什么,你都不會相信的對不對?其實我……
我又打斷青葉的話,笑道:姑娘,和人說話之時,眼神不要游離,一旦游離,只能證明你自己心虛,你自己根本發覺不到此刻你說話時的眼神和從前不一樣了么?
青葉強撐著笑臉,問:是么?
我依然看著她的眼睛,青葉避過了我的眼神,看著我的肩膀。
我苦笑:昨天,我還認為你是如此的聰明,今天才發現其實并不是你聰明,而是我太愚蠢了……如果你一直保持前些日子的模樣,其實這深宮很適合你,但今天你這副狼狽的樣子,我奉勸你一句,還是離開這里,否則遲早會遭致——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四個字從我嘴里說出的時候,青葉猛一抬頭,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嘴‘唇’上下微微顫動。
我又接著說:你這兩行熱淚確實太熱了,在寒冬里竟然無法結冰,你演得并不夠好,不過我現在很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青葉低頭:民‘女’不知大人在說什么,青葉的一切都告訴過給大人,毫無保留。
我點點頭:可以,那你能把你告訴過我的身世,重新再講一次嗎?如果你的身世不是編造的,那么你所講的一切都會完全一樣。
青葉正要開口,我又說:對了,我想你聽說過關于我的傳聞吧?我對聽過一遍的事,每個字都會記得清清楚楚。
青葉閉上了嘴,咬緊了嘴‘唇’,一句話沒說。
許久后,我看著她道:你走吧。
青葉從我的身邊走過時,我又叫住她,說:你確實很笨,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將自己的回去不斷重復的時候,還不說錯一個字。
我輕笑了兩聲,搖搖頭,向謀臣府方向走去,將手中的那把紙傘扔在了地上,順著青葉和‘侍’‘女’官來的腳印慢慢的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路過王子府邸后‘門’時,我抬頭看著后‘門’左右掛著的那兩盞大燈籠,燈籠中還似乎透著血‘色’,我眼角的余光又看向了青葉的方向,我側過頭去,想知道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被我剝掉偽裝的人現在會是什么樣子?
那把紙傘還落在原地,青葉也站在原地,頭頂已經鋪滿了一層積雪。
肆酉從轉角走出,經過青葉的身邊,拾起了那把紙傘向我慢慢走來,走到我面前后將傘撐在我的頭頂,對我說:走吧。
我點頭:回府。
轉身之后,我輕輕地對肆酉說:謝謝。
肆酉回答:不用。
我們倆慢慢向府邸走出,走出下一個拐角時,我隱約又還看到青葉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其實她很可憐,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我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她面前,她所有想說的話,都被我搶先給擊得粉碎,一點回擊的余地都沒有。
經過側‘門’時,我看到了卦衣,卦衣依然是那身盔甲,那柄長刀,依然是面無表情,我沖他微微點頭,卦衣微微俯身向我還禮,此時我看到王菲從側‘門’中走出,身邊還簇擁著不少宮‘女’。
我停住腳步,行禮道:王妃安好。
王菲沖我點頭:大人費心了。
王菲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我,我應該記住答應她的那件事——如果王子有朝一日,無法登基,引來殺身之禍,我一定得放她走。
我答應了,收下了那顆珠子。
我走得了,她也一定走得了。
苔伊,我今生無法保護你,就連你的替身都無法保護,但不是我想保護……其實你們都不需要我的保護對不對?
我確實沒想到回府之后,在大‘門’口竟然見到了王菲,身邊還陪伴著卦衣。
我有些驚訝,這個時辰,作為王妃,怎么能離府在禁宮中隨意走動?而且還帶著王子的貼身‘侍’衛來到謀臣府,難道是因為王子托王妃有事轉告?
我遲疑了一下,但肆酉很快便將王菲迎進了府內,我招呼肆酉將大‘門’敞開,點上所有燈籠,當所有的燈籠都點亮之后,卻沒有再看見卦衣。
我有些疑‘惑’,正想詢問王菲卦衣,卻看到在王菲身后的‘陰’影處有個人影略微動了動,隨后卦衣從‘陰’影中走出來,對我點點頭,又安靜地站回了剛才的位置。
我能感覺到卦衣那雙野獸般的眼睛一直在暗處盯著我。
我還未開口,王菲便說道:大人,我現在又有一事相求。
我點頭道:王妃請講。
王菲沒有看我:“擇秀”之時,大人是否通過了一名叫做青葉的民間‘女’子?
我點頭:確有此事。
王菲似笑非笑:我是否可以問下大人為何要讓這名‘女’子進入最后的鸞鳳殿大選?大人有何用意?或者說是誰授意大人?
我搖頭:沒人授意。
王菲說:哦?那就是大人自作主張了?
我點頭:確實是我自作主張。
王菲笑了笑:是因為這名‘女’子的臉孔對你來說,非常熟悉對嗎?
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保持沉默,我注意到肆酉這次并沒有在周圍,甚至沒有在某個角落,因為在暗處還有卦衣。
王菲又說:大人,如今所發生之事,對你有利,但我還是希望這名叫青葉的‘女’子不要再出現在鸞鳳殿大選之上,如何?
我看著王菲:這件事并不是我能控制的,王妃知道鸞鳳殿大選是皇上和皇后欽點,和我這個小小的謀臣無關,我頂多能陪王子殿下坐于殿上旁觀。
王菲伸出三根手指:三個條件,你答應我做到這件事,我就答應你三個條件,在我能力范圍之內的事情。
我搖頭:小臣真的無法控制。
王菲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叁”字,隨后起身說:我知道,你能做到,你自己也知道,因為你是謀臣,你甚至能做到皇上做不到的事情。
王菲說完之后離開,卦衣卻在‘門’外出現,跟在她的背后慢慢離開,離開之時還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一種難以言語的笑容,一股不同于冬季的寒氣。
王子的貼身‘侍’衛為何會時時刻刻都守在王菲的身邊?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大‘門’關上子后,肆酉從廚房方向走來,來到我身邊,和我一起看著關閉好的大‘門’。
肆酉說:看來王妃是鐵了心要離開禁宮了,拋棄現在這個虛無的身份,成為一個普通人。
我點頭:也許要跟她一起走的,就是她身邊那個叫卦衣的人。
肆酉點頭:看來確實是這樣,難道他們倆之間……
我說:沒有任何證據之前,不能信口雌黃,再說這是皇族的事,和我們無關。
肆酉轉過頭看著我:她的條件你是否答應了?
我說:你聽到了?
肆酉笑了笑:有那個如幽靈一樣的卦衣在,我怎么有機會能聽到,我只是猜測而已。
我搖頭:看來我不答應都只得答應了。
肆酉不再說話,半響之后才開始收拾桌子上剩下的茶點,收拾妥當之后對我說:青葉是肯定會進到鸞鳳殿參加大選的。
肆酉說完之后端著盤子離開,我坐在椅子上,看著已經快干涸的那個“叁”字,盤算著愈來愈近的鸞鳳殿大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