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二十、二十一回
[十九]
五日后,民間一首“童謠”便傳進了宮中,又過了不到兩日功夫,宮中幾乎人人都能倒背如流——
我父為高倉,皇城根下狂,
八頭高馬車,碾塌百姓殤。
‘玉’問子何狂,生逢司衙倉,
爾等奈我何,自幼霸一方。
刑司牢中押,快活如自家,
殺人沒其車,遮天飲高歌。
[二十]
我站在王子身后,盯著王子反背在身后的雙手,王子的右邊站著闐狄,在我們三人不遠之處,皇上正坐在龍椅之上,聽著旁邊的太監背誦著那首如今已經傳遍全國上下的“童謠”。
太監魏公公搖頭晃腦地念完了之后,退到了一旁,皇上依然閉著眼睛,闐狄側頭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闐狄的意思是輪到我進言的時候了。
但我卻沒法進言,我現在只是王子身邊的貼身謀臣而已,在皇上眼里,此刻的我都只是一個透明人。
闐狄上前一步,說:皇上……
皇上抬手制止闐狄說下去,闐狄又退回原位,回頭看了我一眼,但這一眼卻被王子所發現。
王子徑直走到皇上身邊,俯身耳語了一句,皇上睜開了眼睛,看著我,微微一笑,隨后對闐狄說:闐相國……
闐狄忙上前:臣在。
皇上問:按律高倉之子該當何罪?
闐狄:按律……按律……律法之上行兇就是死罪。
皇上又問:高倉之子當日可是行兇?
闐狄搖頭:按在場百姓口述,并非故意行兇。
皇上點頭:并非故意行兇,那還是行兇了?
闐狄沉默一陣后說:并非行兇,只是馬車躲閃不及……
我看到闐狄的臉‘色’有些難看,我想他也沒有估計到皇上會走此一招能將他‘逼’入絕地的棋,我下意識地看著王子,王子沖我一笑,隨即將目光投向闐狄。
皇上點頭,起身走到闐狄跟前,闐狄低著頭。
皇上說:高倉之子仗著其父權勢,撞人后不及時救治,這是其第一條罪,姑且算為見死不救,按律充軍,其二高倉之子所乘其父之馬車,按律杖兩百,沒其父高倉一年俸祿,闐愛卿,你意下如何?
皇上說這話的時候,根本沒有看著闐狄,但闐狄卻面‘色’難堪,點頭道:皇上英明……
皇上一甩手,哼了一聲,轉身走回龍椅坐下,喝道:此事鬧得如此之大,你可知為何?
闐狄低頭閉眼不語。
皇上說:只因律法不齊,不嚴,不公朕下旨,刑司合律司即刻重休律法,十日之內‘交’與朕
皇上說完,轉身離開。
皇上離開之后,闐狄依然埋著頭,緊閉雙眼,渾身微微發抖,依然低著頭。
王子走到闐狄身邊,低聲道:闐相國,父皇已經走了……
闐狄這才反應過來,忙說:謝王子救命之恩。
王子輕輕一笑,說:你下去吧。
闐狄做作揖狀,一直退到書房‘門’口這才轉身離開,還險些摔了一跤。
我聽到了王子輕蔑地笑聲:書生誤國……這闐狄好歹不是個蠢貨,還知是本王救他一命。
[二十一]
王子的‘花’園,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還是那間涼亭,還是那張石桌,還是那塊白‘玉’茶臺,還是那些煮茶的工具……只是我對面所坐之人換成了王子。
王子叫卦衣退開到二十步之外,隨后開口說:我未登基前,你便可以正式成為謀臣之首。
我有些吃驚,問:為何?
王子笑道:今日在殿上,我在父皇身邊耳語時,告訴他所有主意都是你出的。
我問:重修律法嗎?這確實是好計謀。
王子倒茶的手停住了,隨后臉上浮現出笑容:你不算太傻……
我端起茶,問:我不明白殿下的話。
王子晃了一晃茶杯,重新將目光投向我:確實是好計謀……百姓的積怨,闐狄的莽撞,父皇的尷尬,所有的矛盾都轉移至律法之上,但律法并非一人所定,所以沒有給天下留下任何話柄……律法不齊、不公、不嚴,并非是朝廷不查。
我飲完杯中茶,提起茶壺,給王子倒上,隨后說:殿下為何告訴皇上是我所出的計謀?
王子說:因為我需要你。
我盯著空杯:但我并非絕世聰明,根本不是那個智傾天下之人。
王子笑道:正因為如此,你愚笨,所以對本王沒有任何威脅。
王子說出這句話時,我能感覺出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殺氣,這種殺氣彌漫在我的周圍,讓人不寒而栗,我甚至下意識地收了收自己的脖子。
我沒有說話,其實這一番話我早想親耳從王子口中聽到,我以為會是王子登基之后的某日,卻沒有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不知為何,我壯著膽子問了一句:殿下,為何選我?
王子答:因為本王不知為何你終日戴著面具,一個終日戴著面具的人,對其他人來說總是充滿神秘感,一個充滿神秘感,讓人又無法輕易看透的人,即便是一個白癡,都會有人畏懼他三分,我身邊需要這樣一個人。
王子也不知道為何我終日戴著面具……
賈掬離開的時候,我曾經想過,我這樣一個人不過是躲在王子‘陰’影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陪襯,就如達官貴人都會養貓養狗,即便是這些貓狗不能盡自己本職,也養著給人看。如今看來,我才是那個被推在風尖狼口的木偶,而王子拿著木偶的拉線躲在我的‘陰’影之中‘操’控著一切。
王子又問:知道為何本王今天要留闐狄一命嗎?他一直在步步緊‘逼’父皇,‘逼’父皇就范,最終的結果只是他自己人頭落地。
我沉默,沒有說任何話。
王子看著我,忽然笑了:我為什么要問你呢?你是傻子,問你也沒用。
我點頭表示贊同王子的話。
王子繼續說:闐狄是個忠臣,但他愚忠,不懂官場為官之道,而官場之中還有其他的百姓所稱的貪官,這些人并非不忠,只是貪‘玉’比一般人大許多而已,這兩種人在朝廷缺一不可,因為互相制約,讓哪一方的勢力都不可大起來,所以闐狄必須活著,而且要好好活著。
王子說到這,忽然話鋒一轉,告訴我:謀臣,你想知道這一切都是誰教我的嗎?
賈掬,我知道,但不能回答,只能如傻子一般地搖頭。
王子一口飲完茶水,說:賈掬,包括如何對你,也是賈掬授意,因為他太聰明,所以我讓他卸下謀臣的面具,當一名隨軍軍師,其后就歸隱山林,永不涉入朝政,否則的話他的下場只有死……謀臣,你好好的做我的謀臣吧,只要在我身邊,你就不可能有江郎才盡的那一日。
我低頭,俯身慢慢跪下,磕頭道:謝王子殿下。
我聽到王子說:你還應該謝謝苔伊。
我不語,靜待王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忽然比從前更怨恨臉上的面具,因為有它,我連自己的眼淚是什么模樣,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