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菊花的尸身在天體宅的極寒之下,保存得非常好,如果不是因為脖子上那條繩子留下的痕跡,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已死的人。
說實話,這是一個面容姣好,也算是漂亮的姑娘。
當然這是廢話,禁宮之內,還找不出來丑的姑娘,就連絕大大部分太監都有一張俊美的臉。
想起臉,我不由得自己摸了摸臉上這張面具,面具之下的那張臉到底是什么模樣?
我摸面具的動作引起了張生的注意,他走到我身邊問:“大人,是否有些不舒服?”
我搖頭:“不是……對了,這耿菊花的尸身是如何抬過來的?她的鞋子是否有人動過?”
張生搖頭:“并未動過,都保持著原樣,皇上下旨,在你未查看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動。”
我繞到耿菊花的腳步,俯下身子,仔細地查看鞋子上的泥土,果然是黑色的泥土,大概是因為這里溫度的原因,并沒有干透。
張生也湊了過來,問:“大人,有什么不妥嗎?”
我起身,搖頭:“并未什么不妥,老先生,你是否常年都守在這天體宅之內?”
張生點頭:“只要我沒有出去給人看病,便會守在這,因為宮里定下了死規矩,我不能隨意亂走的,也不能隨便和人說話,今天算是這些年我說得最多的一次,也算過癮了。”
張生一臉的滿足,這讓我有些難過。
我轉身走到耿菊花頭部,剛要俯身,張生便快步走過來說:“大人是否要查看耿菊花的脖子上的淤痕?”
我點頭,張生忙將掏出兩塊白布將自己的雙手包起來:“這種事還是讓小人來吧,這尸身晦氣,別臟了大人的手。”
張生將耿菊花套頸脖的那塊圍布拉開,讓我清楚地看見了那條淤痕。
我看著淤痕,問:“老先生,你做了多年的留醫,這條淤痕確實是自己祭天所導致的嗎?”
張生笑了:“我知道大人想問什么,大人想說耿菊花是否被人勒斃,然后再掛于樹上對嗎?”
我點頭:“不錯。”
張生搖頭:“以我幾十年做從醫的經驗來說,耿菊花確實是自己祭天,并非他人所害。”
我聽完張生的話,有些不解,如果事實真的如張生所說,那耿菊花到底為了什么而祭天呢?被迫?只有這一個原因能解釋這一切,不,還有一個人知道――青葉。
想到這,我轉身準備離開,剛走了兩步,又回身道:“老先生,我還有些事,辦完之后再來這天體宅找你。”
張生忙拱手道:“大人慢行,小人在這里靜候大人便是。”
我點點頭,轉身沿著那條長走廊,走上出口的樓梯,剛走出天體宅的那扇門,便看到肆酉站在一旁。
我腳剛邁出去,肆酉便說:“青葉已經找到。”
我問:“在什么地方?”
肆酉說:“御花園的專給她居住的侍女房內,還有兩名禁軍守著。”
我點頭:“我知道了,我自己去便是了,你回府內做幾樣可口的小菜……不,還是弄一只全雞,一只全鴨,兩個醬豬肘,還有,在廚房拿上兩大壺好酒來。”
шшш?ttκǎ n?¢ ○ 肆酉愣住了,問:“大人,你餓了?”
我搖搖頭,回身看了一眼天體宅內:一個時辰之后,你帶著東西來這里等我。
肆酉也看了看天體宅內,點點頭:“是。”
我剛走了幾步,肆酉又追了上來:“大人,真的不需要我去?”
我說:“不需要,有禁軍在,我去找青葉,帶上你多少有些不方便。”
肆酉臉上帶著失望的表情:“是嗎?有我不方便……”
我明白肆酉在想什么,便說:“你別誤會,只是那個場合人太多了,青葉怕什么都不敢說,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肆酉臉上失望的表情依然沒有退卻,只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我看著肆酉走路都沒勁兒的樣子,搖搖頭。
御花園內,那間在湖邊的侍女房不遠處便是我第一次看到苔伊的地方。
我站在侍女房的對面,回想著當年看到苔伊的那一幕,多少心里都有些傷感,確實沒有想到今天青葉竟然就住在距離當初苔伊所跪地方十米之遙的侍女房內。
我沿著湖中心的那條小道,慢慢地想侍女房走去,那兩名站在侍女房外面的禁軍已經看到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小跑到我的面前,單膝跪地:“見過大人。”
我點頭:“起來吧,近日可有人找過青葉姑娘?”
那名禁軍遲疑了一下,回答:“沒有,我們兩人一直守在這,除了送飯的宮女之外,其他人都沒有入內。”
我說:“好,那我去進去看看。”
那名禁軍忙說:“大人,這……這不太方便吧?”
我問:“有什么不方便的?皇上下旨讓我徹查侍女官耿菊花之死,難道你們不知道?這禁宮之內,我可以隨意行走,你難道也不知道?”
禁軍不敢抬頭:“大人,小人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
禁軍身子一動,我看見了他腰間的一塊金黃色的腰牌,這種腰牌我實在太眼熟了。
我俯身在禁軍的耳邊說:“你可知道冒充禁軍是死罪?”
那名禁軍身子一震,沒有說話。
我又說:就算你是王子府中的侍衛,即便冒充禁軍不是為了謀反,也是死罪難逃,到時候你認為殿下能救你們?
禁軍依然沒說話,身子有些發抖。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起來吧,我進去之后,你們兩人依然守在門口,不要讓任何人入內,記住了嗎?”
禁軍忙說:“小人……小人記住了,謝大人。”
那名禁軍走在前頭,從小步便成小跑,跑到另外一名禁軍的面前,耳語了幾句。另外那名禁軍臉上一變,忙伸手幫我把房門打開,讓我入內。
我進房之后,兩人又趕緊把門關上,我看著屋外窗戶上兩名禁軍的影子,越發覺得可笑。
我想,這應該是王子認為他府中最聰明也最得力的兩名侍衛,但即便是聰明卻犯了最致命的兩個錯誤,其一便是如果真的是禁軍看守青葉,不應該看到我就疾步跑到我跟前。其二,宮中所有禁軍都應該知道了皇上下旨讓我徹查耿菊花之死,他們沒理由不知道。其三,他們自作聰明的認為為了便宜行事,將王子府邸的腰牌帶在了身上。
王子到底是為了什么也讓人冒充禁軍看守著青葉,我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是這樣,青葉一定知道耿菊花之死到底是因為什么。
我站在屋內大廳四下環顧,并沒有看見青葉,我走了幾步,快進入內室時,便看見一身白衣的青葉從里面走出,臉上竟然還帶著笑容。
青葉道:“大人……”
我看著青葉,還是覺得苔伊就好像在我眼前一般,只得將目光投向其他地方。
我問:“青葉……青葉姑娘,最近身體可好?”
青葉笑答:“托大人的福,青葉身體很好,但看大人似乎這氣色并不好。”
我道:“我戴著面具,你又是如何知道我臉上的氣色?”
青葉道:“大人走路有些不穩,這雙手微微發抖,一看就是身體不好。”
我說:“你何時成了大夫?”
青葉吸了一口氣:“為了那個人……”
我咬了咬牙,半天才松開,敷衍地答道:“嗯,我今日來是皇上下旨讓我徹查耿菊花之死,你可知道?”
青葉搖頭:“不知道,我只知菊花姐姐已死,但卻不知她為何要自殺……”
我點頭:“耿菊花死的當夜,你在哪里?”
青葉臉上一紅:“大人……”
我說:“你只管說便是……”
青葉將頭偏到一邊:“大人明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我正想說“當然”,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我說:“我怎么知道你在什么地方?”
青葉咬住嘴唇說:“我在殿下的府上。”
我裝作有些驚訝:“哦?是嗎?在殿下府上作甚?”
青葉說:“為殿下撫琴而已,大人無需多想。”
我點頭:“只是撫琴而已?”
青葉有些微怒:“那大人還認為我在作甚?”
我說:“那耿菊花呢?是否隨你一起?”
青葉點頭:“卻是隨我一起,我們兩人在花園內為殿下撫琴……”
我問:“你撫琴,那耿菊花做什么?”
青葉:“只是站在一旁,守著我而已,之后我還得跟菊花姐姐回到這里。”
我又問:“回到這里之后,又發生了什么事?”
青葉搖頭:“我回房之后,非常困乏,倒頭便睡了。”
我笑了笑,起身說:“我明白了,青葉姑娘請好生休息,我們……我們鸞鳳殿大選之日再見。”
青葉有些詫異:“大人,別沒的事了?”
我說:“當然有,但不是現在,我先行一步。”
青葉說:“我送大人。”
我擺手制止:“不用了,其他的事,還是到時候再詳談吧。”
我說完之后,從青葉面前離開,伸手打開房門,回頭又看了青葉一眼。
我說:“姑娘,你依然還是這樣美麗動人。”
青葉面無表情。
我走出那間屋子,抬頭看著天空,晴空萬里,但遠方卻有大片的烏云正緩緩飄來。
一陣寒風吹過,我伸手將突然抓緊了自己的胸口,胸口一陣隱隱作痛。兩旁的兩名禁軍忙過來扶住我,我伸手推開他們,晃晃悠悠地向當初苔伊所跪的地方走去……
我仿佛看到湖的對面,有一個趾高氣昂,依著華麗的男孩兒對另外一個跪在地上的年齡相仿的男孩兒說:“我父王告訴我,她們當中有一個會成為我的妻子,我問你,你覺得她們其中哪一個應該成為我的妻子。”
那個戴著面具的男孩兒因為陽光刺眼,根本看不清楚那個依著華麗男孩兒的樣子,又只得順手指了一個女孩兒說:“是她……”
那個男孩兒沒有選擇戴面具男孩兒所指的女孩兒,選擇了另外一名,理由只是一句話――父王告訴我,謀臣也不一定對,在謀臣給出自己建議之后,一定要先三思再決定如何行動,如果完全按照謀臣的話去做,有些時候會造成嚴重的后果,最嚴重的便是――亡國。
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