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九]
桌面上擺著十八道菜,十八道菜最中間擺著一盤壽桃,壽桃是用‘精’粉做成點心,離得稍遠一些看上去還以為是真的。
圍坐在桌子周圍的就三個人:我、賈掬和苔伊。
一開始說都沒有說話,賈掬一直保持沉默,我想大概是他剛離開宴會,吃不下什么東西,為了打破沉默,我指著面前的那盤‘激’‘肉’表面上鋪滿辣椒的菜問:這叫什么?
苔伊說:霸王別‘激’……霸王就是很辣,別是別致的意思。
我點頭,又問另外一盤只有青菜和豆腐的菜問:這個呢?
苔伊說:這叫清清白白。
說完之后,苔伊給我夾了豆腐和青菜,讓我先吃點清淡的墊一墊,免得等會兒吃辣的受不了,接著又起身給賈掬倒了杯酒。
賈掬舉起杯子對苔伊說:一路順風。
苔伊微笑點頭,舉杯一飲而盡。
兩人的行為讓我大為不解,我放下筷子正要開口問,苔伊便起身對我說:我去廚房。
我看著苔伊離開,苔伊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賈掬便說:苔伊真的比你聰明。
我看著‘門’口,問:我不懂。
賈掬:我想過去三年之中,苔伊已經明白了她今后應該做些什么。
我看著賈掬。
賈掬用白紙扇繞著桌面指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中間的那盤壽桃之上,然后說:今天這一桌酒席只能有一個名字。
我問:什么名字?
賈掬收起扇子,看著我:四面楚歌。
賈掬說完,起身就往大‘門’方向走,我忙追上去。
我擋住在賈掬的面前,問他:我知道自己很愚笨,但還是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賈掬說:苔伊應該走了,她不走,你只能死,她走,你能活,并且活得比以前好。
賈掬說完,繞開我便離開,剩下我獨自一人站在天井屋走廊中。
我記得那天,下了那年的第一場雪,雪很大,很快就鋪面了天井屋中間的那一小塊空地。
我站在空地中間,仰頭看著天井口飄下的鵝‘毛’大雪,突然感覺到腹中一陣劇痛,我捂住肚子蹲了下來,沒多久便感覺到雙眼模糊,渾身無力。
當我努力地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一雙紅‘色’的繡‘花’鞋。
是苔伊。
隨后那雙鞋子離開了我的視線,在我保持最后一絲清醒的時候,想起在吃飯時,苔伊指著那盤豆腐和青菜做成的菜告訴我:這叫清清白白……
宮中四年,同居一室,單‘床’共寢,清清白白。
[十]
我躺在一張‘床’上,這個房間在王子的府邸之內,并且緊挨著王子的寢居室。
‘床’位于房間的正中間,周圍掛著幔帳,隱約能看見外面站了很多人,男男‘女’‘女’都有,我看得最清楚的便是離我最近的王子的貼身‘侍’衛卦衣。
卦衣緊握著腰間長刀的刀柄,雖然因為頭盔的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我仍然知道他臉上帶著一種什么樣的表情。
王子竟然將自己的貼身‘侍’衛派到了我的‘床’前,難道真的應了賈掬的那句話——我會活得比以前還好?
卦衣忽然身影向下一降,接著聽到他低聲說道:王子殿下……
王子來了,而且我感覺到他身后肯定跟著賈掬,雖然我并沒有看到他。
王子用手撩開幔帳,坐在‘床’邊,面無表情,問:你已無什么大礙,好好養傷,本王會抓到毒害你的兇手!
兇手?毒害我的兇手?
苔伊?
王子正要離開他的瞬間,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正要說話,便看到賈掬突然撩開幔帳,臉上依然帶著往日的微笑。
賈掬說:還不快叩謝王子殿下!
我松開王子的手,正要起身,王子輕輕將我按住。
王子:不用了,你有傷在身,安心養傷吧。
我又重新躺下,賈掬在松開幔帳之后,揚手的瞬間,我聞到一種奇怪的香味,隨后昏昏睡去。
再醒來,已是幾天之后……
我坐在王子府邸的涼亭之內,石桌對面坐著賈掬。
石桌上的小火爐煮著茶,水開之后,賈掬將茶具沖洗,然后將所有茶具放入一個大盤之中浸泡,浸泡之后將茶具一一撈出,擺在一張白‘玉’茶臺之上,再將煮好的茶倒入。
賈掬將一杯茶放在我的面前,說:你可以問了。
我沒有動手去端茶,也沒有說任何話,我甚至沒有如從前一樣看著賈掬。
良久,賈掬終于開口了:你現在可以自如進入王子府邸任何地方,可以不經稟傳,直接面見王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我靜靜地聽著。
賈掬接著說:這意味著你已是王子的貼身謀臣,將來王子登基繼承皇位之后,你便是宮中八十八謀臣之首。
我搖頭: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賈掬一點停頓都沒有,繼續說:苔伊在毒害你之后逃亡宮外,逃至京城外斷崖處失足跌落,尸體已經找到。
我還是搖頭:你知道我不信。
賈掬喝茶,倒茶,又將我杯子中還未喝的茶水倒掉。
賈掬打開扇子,平放在白‘玉’茶臺之上,幾乎遮蓋住了所有茶具……
賈掬看著扇面說:你其實不笨,你知道王子為何要將苔伊留在你的身邊,只是你在之后的日子里因為和苔伊在一起的快樂逐漸遺忘了這一點,當你和苔伊每次一同出現在太子面前時,太子都對你起了殺心……記得我幾年前對你說過,太子是水缸,你是水,而且是如今無法輕易調換的水,所以王子一直將殺心收起,但一個人的殺心往往無法隱藏太久,畢竟王子涉世太淺,四年時間已經到了一個極限,這一點苔伊早已發現,但你卻……
我問道:我卻怎樣?
賈掬笑道:你卻視而不見,終日沉浸在與苔伊的快樂之中,將她當做了自己的妻子。
我搖頭:苔伊說過,天下‘女’人都是屬于王子的,更何況宮中的她。
賈掬:但你卻忘了苔伊的話,忘了王子給你們的主仆身份,雖然宮中四年,你們清清白白,就如……
我接過賈掬的話:就如苔伊的那盤別人食之無味,卻讓我回味無窮的菜。
賈掬笑而不語。
賈掬又飲了一杯茶,放下后,用手指彈了一下我面前的空杯說:你就如這茶杯,現在里面的茶已經沒了,你應該怎么辦?
我問:我是茶杯,誰是茶?
賈掬閉眼,拿起白紙扇:茶杯的作用是裝茶,茶是用來做什么的?
我說:用來飲。
賈掬點頭:為何飲茶?
我一時答不上來,我確實不知道為何要飲茶。
賈掬又說:水缸中的水是用來滅火,而茶也同樣可以敗火,但此火非彼火,實火和虛火不可同一而論。
我點頭。
賈掬繼續道:水缸中的水來自天地之間,茶中也含水,同樣來自天地,雖然茶中多出所煮的茶葉,但茶葉也同樣來自天地之間……天地萬物,均在輪回,輪回之中,五行雖有各異,但可在輪回之中互生互克,作用其實也是一致。
我點頭:就如同樣敗火一個道理。
賈掬說:道理你都明白,也都記在心中,可從不因此而改變,四年前,當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教了你最簡單的謀臣之道,也是謀臣必學,但你卻忘得一干二凈。
我搖頭,又點頭。我記得,我卻又故意去忘記,就如掩耳盜鈴一般,以為自己看不見,王子也一樣看不見。
賈掬說:苔伊已死,我會給王子苔伊一直心在王子,卻無奈身在你枕邊的假想,而王子又知道苔伊一直保持清白之軀,這會增加這個假象的真實‘性’,在這個假象的基礎上,在王子心中會出現各種各樣奇怪的想法,但基與水缸與水的道理,苔伊的死最終將王子對你的殺心演變成為一種釋懷,因為她死了,所以你又變得重要,在去除這個障礙之后,王子眼中的你會變得更清晰,更重要。
賈掬起身:故前幾日,我在‘床’前灑下**,讓你不要再多嘴。
我抬頭看著賈掬的背影,問: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白,還請師父如實告知。
賈掬沒有回身:說。
我起身,走到他身后,問:我為何來到宮中?為何要成為謀臣?為何要選中我?
賈掬沒有回答。
我又用手‘摸’了‘摸’自己自打小就終日戴著的那副皮質面具,問:為何……我要一直戴著這副面具?
賈掬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下,側過臉,對我說:這四個為何你還是留到等你成為了八十八謀臣之首的那天,自己去揭開,從別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難道就是真實的嗎?別忘了,你是謀臣,你的名字也叫謀臣。
賈掬說完沿著那條碎石小路離開,留下我一人站在涼亭之中,我一身白衣在遍是臘梅的‘花’園之中顯得特別扎眼,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屬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