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蔥蘢,疏影細碎,百花競放,小橋流水。忽然就想起了“卻話巴山夜雨時”這句詩,不知爲何,不應景,卻覺得很應情。這樣想著,欣賞著美景,不由自主的就放慢了腳步,走了一會兒,我坐上計程車:“師傅,去杭州附小。”
“附小?你是外地人吧?附小前兩年擴建了,改叫杭州求實小學。”司機熱心的解釋。
杭州求實小學?
“好,那就去求實小學。”
“你是來杭州旅遊的?要我給你介紹介紹好玩的地方不?”司機倒是很熱情,看我拖著行李箱,熱切的希望在我這個“外地人”面前給杭州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我淡淡的說:“不是,我是杭州人。這些年在國外學習工作,所以……不那麼熟悉了。”
“海歸呀!回來建設我們家鄉了?那也好!歡迎回家!”司機笑呵呵。
我輕笑幾聲:“謝謝。”扭頭看向窗外,西湖的那座長橋還在。如同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故事,長橋送別,並非是橋長,而是情太長、太長,可時光卻太短、太短。故事千古不滅,長橋也不論風吹雨打,革新修路,成爲杭州不變的景色,也是杭州人的驕傲。
“桂花開得真好。”我將目光移回街邊,看到街道兩邊的桂花樹,在微風中窸窣作響,輕輕搖曳,經不住感嘆起來。
腦海裡卻不可預料的跑出了一句已經似乎遺忘的話——我家窗外的桂花開了,很香,就像你的氣味。
我不願意再多想,努力的甩開回憶問:“師傅,這麼些年了,西湖邊的這些桂花樹也沒有換掉嗎?”
“沒換,九幾年就種下了,一直到現在。市花嘛,就算不爲了西湖的美景,爲了遠方的賓客,也該開得好!你說是不是?”司機專心的盯著路,倒是沒有閒情賞花,也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
桂花開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歲歲年年,人不同了,花還相似嗎?春去秋來,花也早已經不同了。我的思緒漸漸隨著桂花的飄香,越飄越遠……
那些我逃避了很久的回憶,如今可以坦然面對一些,但終歸在意過,終歸是一道成長路上的傷口。三歲時,母親拋下我、拋下父親,跟著一個日本商人離開了這個家。
老實善良的父親只好帶著只會吵著吃飯睡覺的我相依爲命。那時的我太小,對母親沒有任何記憶,所以沒
有一絲一毫的傷心難過,反倒是父親,覺得有愧於我,總是對我的無理要求百般的順從。就這樣,我在父親的“溺愛”下漸漸長大。
長大後,我第一次看到幼兒園放學時,有的小夥伴,有爸爸,也有媽媽來接回家。那時候,他們左手牽著媽媽,右手牽著爸爸,一家三口說說笑笑的走回家。有的調皮的孩子,拉著手盪來盪去,臉上帶著的那抹得意,撒嬌的笑,我看的不明不白。
“爸爸,媽媽在哪裡?我也想那樣拉著手。”我搖了搖爸爸的手。
爸爸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看著。
“爸爸,媽媽在哪裡?爲什麼我沒有見過媽媽?”我大著膽子問道。每次問起媽媽,爸爸都會不說話,我雖小,但總隱約覺得,爸爸的神色不一般,所以幾次追問無果,也不再追問了。媽媽在哪裡,成了幼時的我心裡深埋的秘密和疑問。
他又是沉默。
“爸爸,我餓了,我們回家好不好?”我不願再問,笑起來看著他。
他低頭看著我,眼中帶著幾分自責,幾分思量,和幾分深得我看不懂的神色。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懂爸爸的痛。我只是憑藉第六感感應到了他的悲傷,努力撐著眼睛看著他,掩飾著自己的疑惑和不高興,只希望他可以帶我回家。
許久,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點頭說:“希爲,我們回家。”
孩子眼裡的世界永遠是鮮明的。
不是黑就是白,沒有所謂的灰色地段。
直言不諱的愛與恨,讓孩子的世界簡單。
卻不知道,越是簡單,越不容易。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我都沒再向爸爸提起“媽媽”這個十分不愉快的話題。直到我幼兒園畢業時,不得不承認,我比其他小朋友早熟得多。我不知道是不是“媽媽”的原因,我童真的眼裡,看到的不再單單是哪一個小朋友手裡拿著水果糖,不再是誰買了新玩具,不再是誰的新裙子是我最喜歡的藍色。
我開始懂事,開始明白了一些過去不明白的事。
我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所謂的“單親”,就是我只有爸爸的意思。我的媽媽呢?我問過自己無數次,最後只能告訴自己,她也許是出遠門去了……但我也知道,恐怕這是一次有去無回的旅途。
九月。
“希爲,今天開始,你可就是像模像樣的小學生了
。要好好讀書,做個小班長。”爸爸將我抱上那輛“嶄新”的,昨天剛買的“新”自行車。
這兩“彩虹”牌自行車,漆黑的幹架,高的我踮著腳也坐不上去的座位,我實在看不出,它哪裡像天上美麗五彩的“彩虹”了?不過,爸爸說,以後他都會騎著這輛車來接送我上學,使得我心裡對這輛彩虹牌的破車的厭惡少了幾分。多年後我才知道,爸爸是一個普通的工薪階層,一個人撫養我,生活雖不拮據,但卻也不富庶,一輛二手的自行車,在那個年代,那樣的條件下,已經很不錯了。
“小班長是什麼?”我扭了扭屁股,在爸爸身前的特製的小座位上坐穩。
爸爸伸手握住兩邊的龍頭,手臂正好將我環在他懷裡,笑說:“等你去上課,老師會告訴你。你只要記得,要乖乖做一個好學生。”
那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是班長,什麼是好學生,但也點頭說:“做一個好學生,有什麼好處?好學生可以吃QQ糖嗎?我的零用錢每週才一塊,買不了QQ糖,可是我想吃……”
“你要是做上了班長,爸爸就給你買QQ糖。”爸爸坐到座位上,輕輕一劃,自行車動了起來。
我抓著龍頭,低頭去看自行車,圓滾滾的前輪,咕嚕咕嚕的轉著……這樣兩個輪子的東西,竟然可以跑得這麼穩,這麼快!要跑向哪裡?它爲什麼不會停?最後我得出結論:我的爸爸真厲害!
“好!我要三包!草莓味,藍莓味,還有橙子味的!”
爸爸抱我下車,我背起那個粉紅色的酷狗小書包,自己扯了扯衣領說“爸爸,你送我進去嗎?”
爸爸正要說話,旁邊傳來一聲鬼哭狼嚎的吼叫:“啊——媽媽!我不去!我不去!你別走!你別走!我要回家!要回家……”
我側著頭看過去,一個編著兩根小辮子的小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小手緊緊抓著她媽媽的手。她鬼吼鬼叫,死活就是不肯讓媽媽走,自己吵著要回家,母女兩人在學校門口拉拉扯扯,最後還是小女孩被媽媽扯著進了學校告終。
不過是上學,有這麼可怕嗎?
我翻個白眼,看向爸爸說:“我自己進去。”我從小就對“媽媽”很敏感,也許是由愛生恨的一種奇怪情節,我對“媽媽”這個角色,充滿了厭惡和排斥。
爸爸眼中有幾分震驚:“不讓我送你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