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級，家里裝了電話機。我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給同樣裝了電話機的同學打電話，一直聊，一直聊，只覺得高興。很可惜，蔣欣的家庭條件不太好，沒能按上電話機，大大減少了我的興奮。如果蔣欣也能按，我一定可以一整天抱著電話機。

不過這個寒假，我和蔣欣一起約著去學習游泳。雖然我沒搞清楚為什么爸爸要選在寒假送我來學游泳，但是我一想到可以和蔣欣一起度過寒假，心里滿是歡喜。

換好爸爸給我新買的游泳衣，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女生已經有些懂事，多少覺得穿著這么單薄的游泳衣，是害羞的。我都如此，蔣欣早就羞得臉紅了個透，低著頭跟在我一邊，兩個人環著手臂，披著毛巾，縮頭縮腦的站在游泳池邊，等著老師。

沒想到，老師沒來，倒是遇到了好幾張熟悉的面孔。

我和蔣欣正準備找個地方坐坐，不料只看見吳夢婷裹著一塊淡藍色的毛巾，戰戰巍巍的往這邊走來。這么多年不見，她長高了，扎著馬尾，留著齊齊的劉海，細細的小腿白皙而光滑。她還是那么好看。

“吳夢婷！”我大聲朝她喊。

她瞇著眼睛朝我這邊看來，臉上是疑惑，很快閃過驚訝和欣喜，最后全部變成了激動。她快速朝我走來，剛走近，我一把抱住她：“居然在這里見到你！還認得我嗎？”

吳夢婷抱著我，點點頭，臉通紅：“記得，記得！嚴希為！好久不見，你還好嗎？西湖小學好玩嗎？”

我松開她，指著蔣欣說：“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蔣欣。她和我同班。”又朝蔣欣說：“這是我在附小的好朋友，吳夢婷。”

她們兩人相視一笑，都極其害羞。

“你來游泳嗎？”我看了一眼吳夢婷的游泳衣。機器貓。

“不是，我來學，我還不會。你呢？”

我捂住嘴咯咯笑起來：“我也不會。我們說不定會和同一個老師學。”

沒說一會兒，老師來了。

老師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但我卻覺得她不像女人。精干的短發，那時候剛剛流行燙發，她燙著一個細細的小卷，被我們叫做“鋼絲頭”，她手臂上還有肌肉，大腿，小腿也都粗實有力，看上去實在不那么像我心目里定義的“女人”。

我們和吳夢婷果然是和她學，四人一組，所以我們被分在了一個組，更巧的是，男女生分開練習，我們這邊剛好差了一個人，所以我們組只有三個人。我們三個只覺得是老天爺的安排，興致勃勃的投入了訓練。

一開始，這個鋼絲頭李力老師，叫我們泡在水里玩，沒有她的允許，誰也不許離開水。我們一開始倒是高興地在淺水區撲騰著，但是沒有半小時，誰也沒了耐心。

“怎么鋼絲頭還不教我們游泳？”蔣欣私下和我在一起很是放松，全不像平時的小家碧玉形象。

我坐在水里，朝遠處一直踢著水，搖頭說：“我怎么知道，也許她今天不想教我們。”

吳夢婷倚著我往李力老師那邊看去，我也跟著看過去，只看見她翹著二郎腿，嘴里吐著煙圈，左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支煙。

我對這個李力老師的印象再次變差。

沒等我厭惡的扭回頭，打掃游泳池的清潔工就走過去趕她，她只好拿著煙站起來，吹了吹口哨，大聲說：“你們自己練一下憋氣，不許去深水區，被我發現，立刻回家。”說完拿著煙，披上毛巾就往外走了。

“老師吸煙。”吳夢婷不高興的癟癟嘴。

“女人怎么也吸煙？”蔣欣瞪著眼睛看著我。

那時候，吸煙這個娛

樂項目是屬于男人的。女人吸煙，無非是吸毒，或是壞女人。很顯然，李力老師吸煙的舉動，讓我們都把她歸類為了壞女人的范疇。

砰。

水花撲哧的朝我們涌過來，我忙的坐直身子，這才沒有被水花淹沒。蔣欣被嗆了一口水，吳夢婷立刻扶住蔣欣，好心的替蔣欣拍著背。我憤憤不平的看向水花的來源。

四個男生正在不遠處打鬧。一個男生泡在水里，背對著我們，朝岸上的三個抬著手。岸上的三個男生中的兩個立刻抓起另一個，四手四腳的提起那個男生，嘻嘻哈哈的笑著，一起將男生噗的扔進了深水區和淺水區的過渡區。

一陣水花涌來。

我忙的去拉蔣欣和吳夢婷，她們被我扯著站了起來，勉強站穩后才看見罪魁禍首。蔣欣咳得臉紅脖子粗，不停的拍著胸口，吳夢婷看我一眼說：“老師一走，男生就管不住了。”

我癟癟嘴表示無奈，低頭看蔣欣，準備給她擰開水。

背對著我們的男生忽然喊起來：“跳下來！跳下來！要不就去深水區！”

我噔的回頭看去。

高湛那張笑的春風得意的側臉映入我的眼簾。他一邊用手掌朝岸上的兩個男生拍去水花，一邊嘻嘻哈哈的鼓動他們兩跳下去。

怎么可能！

吳夢婷看我神色不正常，朝我看來：“怎么了？”

我咽了咽口水，立刻松開蔣欣，朝吳夢婷說：“我過去一下。”說完立刻往岸邊走過去，緩慢的爬上了岸，大步大步的朝高湛走去。

我不管不顧的站在了兩個男生的身前，盯著水里的高湛，只覺得難以置信。高湛顯然也有些驚訝，很快就不再吃驚的看著我。水沒過他的胸口，來回蕩著，他的頭發貼著頭，潛水鏡戴在頭上。

“高湛，你認識？”我身后的一個男生指了指我。我回頭看他一眼，他染著黃色的頭，眼睛細細小小，下巴尖尖的。

“同學，你們別鬧了。我朋友嗆水了。”我搶先開口，客氣的朝高湛說。

高湛一愣。

水里的那個被扔下去的男生一看我和高湛不認識的樣子，口氣很惡劣：“我們在這邊鬧，礙著你們什么事了？自己嗆水，怪誰？”

我正要朝男生罵去，高湛說：“別鬧了，練憋氣吧，一會兒老師回來了。”說著就抬手把潛水鏡移到眼睛上戴好，面無表情的看著我低頭，整個人消失在了水里。

一連三天，男女生都是分開練習憋氣。

我和高湛倒也沒機會見面，只是偶爾會看見他和那三個男生打鬧，偶爾他們還會被李力罵幾句，但更多的是夸獎。李力說高湛和黃頭發的張嘉水感很好，很適合學游泳。他們幾個更是得意起來，只要老師不在，在水里岸上來回的鬧騰。

蔣欣自然是認得高湛的，驚訝的看著穿著黑色泳褲的高湛抱著膝蓋，啪的跳進深水區，一個大水花，他整個人淹沒在水里，不一會兒又冒了出來。蔣欣看向我，我朝她搖搖頭。她立刻明白我的意思，視而不見就行了。

其實我選擇視而不見，多半原因是吳夢婷的存在。因為我和高湛過去在附小是“水火不容”，多少我還是要顧著我在老同學面前的面子，不想讓吳夢婷知道，我和高湛如今依舊是同學，依舊是同桌。

吳夢婷顯然沒有認出高湛，只是一味的覺得那四個男生很鬧騰。我也不清楚，她聽到李力老師叫高湛的名字時，為什么沒有聯想起自己曾經有一個小學同學也叫高湛。反而，吳夢婷好像很關注黃頭發的張嘉。所以，我想她看不見高湛也是情有可原的。

學了一周憋氣，李力終

于開始教我們蛙泳的劃水動作。

可惜，我努力地學，可是卻始終做不到李力要求的那樣的劃水動作。我一邊在吳夢婷和蔣欣的鼓勵下奮力的學著，練著，一邊在心里暗暗怪罪自己太笨，這么簡單的動作都不會！

一直練到這一天的課程結束，我還是沒學會。

“希為，你別急，明天我們再陪你練，你學得慢，但是肯定學得會。”蔣欣看出來我心里的不痛快，一邊勸我，一邊拿起毛巾遞給我。

我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東西的李力老師，看了看已經在深水區游泳的高湛和張嘉，披上毛巾說：“我晚一點回去，你們先走。”說完就朝李力老師走去。

李力正在喝水，看我走過去站在眼前也視若無睹的繼續喝水。

“李力老師，我想請你再教教我。”我披著毛巾，客氣的說。

李力看也不看我說：“今天先到這里，明天再學。”說著就要起來，伸手去拿包里的煙盒。

“你教教我老師，我今天一定要學會！”我加大了一點聲音。

李力看我一眼說：“你不做游泳冠軍，學游泳不過是拿來娛樂，早晚學得會，急什么？”

“我一定要今天學會。”

李力手里拿著煙盒和打火機，微微皺著眉看著我。

當時我是一心不想落在人后，完全不知道，我的舉動勾起了李力的回憶，勾起了她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她答應了。

“蛙泳，講究閉氣換氣的配合，講究手腳的配合，整個人在水中，更重要的是人和水的融合。你憋氣時間但也不短，氣息也還算穩定，是哪里不會？”李力和我并肩站在水池邊說道。看她平時大大咧咧，沒想到她這么細心的留意著我們。

“我不會劃水。”我低聲說。說著往在深水區游泳的高湛和看去，他和張嘉正一前一后的練習著動作。他們也沒有走。

“下水，我看看。”李力環著手臂看著我。

我拄著水池，跳進了沒過胸口的水中，看了她一會兒，鼓起勇氣開始劃水。“手指并攏，手臂要徹底劃開再收回來。”李力站在水池邊教我。我很努力的按照她說的去做，可是看她的神色也知道，我做的很不好。

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秒覺得，我不適合學習游泳。

“你自己練，動作要領我已經交給你了，我出去一下。”李力扭頭就走。

我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站在水里目送她的背影，心里又氣又羞。我是一個把老師氣走的學生！真丟人。我氣惱的爬上岸，準備回家。既然我不適合游泳，那就不再浪費時間了！想著就走，不料腳下踩著水，一滑，手臂一揮，身子就往水池里載去。

“啊——”

我砰的掉進了水里，水立刻淹沒我的頭頂，我本能的閉氣，手亂七八糟的抓著，想拉住什么救自己一命。

我不想死。

那時候我腦海里只有這一句話。

“水不深，你站起來！站起來！”

我聽到頭頂上有人在朝我喊，但是我一心只是求生，完全喪失了理智，拼命的亂抓。忽然感覺有人從身后抓住我的手臂，我立刻要伸手去抓他，希望借著他的力浮出水面。他卻緊緊的抓著我的手臂，將我扯了起來。我腳一伸，站在了水里。

等我回過神，只覺得胸腔里滿是水，猛烈的咳起來。高湛一邊拍著我的背，一邊說：“水才到你的胸口，為什么不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怎么救自己？”

我想回嘴，但是一個勁兒的咳嗽，他看我咳得厲害，也不再罵我，輕輕拍著我的背，好一會兒才恢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