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鈺也笑起來,等了幾秒才說:“那些錢就當做我祝賀你升做中學(xué)生的禮物。”
我正想再說話他,他搶先說:“你送我個東西吧,什么都行,就當?shù)盅骸!?
我想了想,把手腕上戴了好幾年的小鐲子取下來,鐲子是很小的時候戴上的,現(xiàn)在要取下來還真費了我不少力氣:“這個給你抵押。”
馮鈺沒有接:“太貴重了。”
“怕什么,等以后我有了錢就找你拿回來,你能保管好吧?”
“好。”馮鈺將鐲子握在手里。他走近些,伸手抱住了我,低聲說:“希為,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要保護好自己,有的事可以做錯,因為還有機會改,還可以重頭再來。但很多事都是沒有重新洗牌的機會的。照顧好自己。”
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擁抱,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等我回過神時,馮鈺只剩一個背影,遠遠的走去遠處。天色已經(jīng)暗了些,昏昏暗暗的天際,映襯著街道上零星的燈火,萬家通明,和和睦睦的一個個小家,此時正在圍坐桌邊,談天說地吧。馮鈺的身影在這一片光亮中,顯得有些蕭索,有些孤獨。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大聲喊道:“我知道!馮鈺哥哥,明天見!”
他猛然回頭,朝我燦爛一笑,在燈火之中,他璀璨如星,笑的如天上的月一般,明亮,皎潔,干凈,清透。
“希為,以后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
他轉(zhuǎn)了身繼續(xù)走,我也樂滋滋的往自家樓上去。才到門口,門就打開了,我本能的揚起笑看去,以為會看到爸爸燦爛的笑臉,他正等我回家吃飯。可看到的是方澤陽淚汪汪的雙眼。
一定又闖禍了。
我這個小學(xué)二年級的弟弟一直調(diào)皮搗蛋,三天兩天就要被老師痛罵,就要把爸爸和方阿姨找到學(xué)校去賠禮道歉,他這樣哭成小淚人兒,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所以一副冷漠的模樣走到門邊,側(cè)著身子要進門:“讓我。”
“姐姐!”他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我被嚇的不敢動,瞪著眼睛看著他。他從沒叫過我“姐姐”,在他心里,我只怕就是他閑暇時候拿來捉弄的“伙伴”。沒等我說話,他哇哇哭著,小手揪住了我的衣服,嘟著小嘴,哭的很是傷心。我看了一會兒,實在也看不下去,這才柔聲問:“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爸爸……”
“爸爸欺負你?”我問,說著探出頭往屋里看了幾眼,里面沒有人,又說:“你要是不說實話,我也不管你!”
“爸爸……爸爸被車撞死了……”
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可笑。我那個如山一般的爸爸,如天神一般的爸爸,怎么可能死了。但是我已經(jīng)沒辦法控制自己,我一把揪住方澤陽的衣服,厲聲問:“你說什么?爸爸怎么會死?你說清楚!”
方澤陽卻唧唧歪歪的只知道哭。
我立刻推開他進屋,一甩書包在沙發(fā)山就說:“爸爸,方阿姨,我回來了。”等了很久,沒有一點聲音。
“姐姐……爸爸和媽媽在醫(yī)院。”方澤陽有些怕我,站在我身后輕聲說。
我沒有相信他,在屋里進進出出,把整個家都走了個遍。
沒有一個人。
這一秒,我開始害怕了:“哪一家醫(yī)院!”我?guī)缀跏呛鸪鰜怼?
“第一,第一……”
我拉著方澤陽就往外跑,一腳將門踢了撞上,扯著方澤陽就往樓下跑,出了門就朝第一人民醫(yī)院趕去。
整個醫(yī)院的人都看見,一個初中生,帶著一個小學(xué)生,兩人來來回回在醫(yī)院里打聽著。在我百般折磨,不知道該怎么找到爸爸
的時候,那一秒,我腦海里跑出高湛的模樣。如果他在,就會像上一次一樣帶我找到爸爸的!
可是,他不在。
我萬念俱灰,恨自己太無用,太不懂事的時候,我看見方阿姨哭喪著臉,臉色死灰一般,頭發(fā)卷在腦后,有一部分耷拉在了肩上。她正從樓梯那邊走過來。
“方阿姨!”我一聲大吼。
她頓了一秒,驚慌失措的抬頭搜尋聲音的源頭,我拉著方澤陽沖過去,大口喘著氣說:“爸爸在哪里?在哪里?”
方阿姨眼眶通紅,眼下是深深的烏青,好似幾天沒有合眼一樣的勞累,她慘白的唇,無力下垂的肩,讓我覺得她已經(jīng)透支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更讓我感到絕望的到來。
但我仍然抱著一分希望,抬著眼看著她:“方阿姨,爸爸在哪里?我們回家吧,今天作業(yè)很多,我寫不完的。”
她的眼淚傾瀉而出,但眼睛卻無神,直直盯著我,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沒有,空洞,死寂,絕望,悲痛……
“方女士,嚴先生的遺體先存放在地下一樓,明天你……”
我沒等醫(yī)生說完,直直朝地下一樓跑去,太平間的醫(yī)生攔住我,我盯著黑漆漆的里面,沒有害怕,只有深深的渴望:“讓我進去!讓我進去!爸爸!爸爸!爸爸!”我吼起來。
醫(yī)生雖是成年人,但被我瘋狂的舉動嚇到,我掙扎著沖進了昏暗的太平間,一個個像小抽屜一般的箱子,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找爸爸,絕望而迷茫的看著這些箱子,爸爸,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方阿姨沖進來,看到我站在太平間茫然的模樣,朝我說:“希為,走吧,小孩子不應(yīng)該留在里面。”
“我要見爸爸!”我叫起來。
醫(yī)生看了我一眼,看向方阿姨說:“這是你的女兒嗎?”
方阿姨點點頭說:“真是……抱歉……”
醫(yī)生走到我斜對面的箱子前,輕輕拉開了抽屜,一股冷氣竄出來,整個屋子一瞬間就變得冰涼起來。我打了個冷顫,側(cè)著頭看過去,爸爸正躺在里面。
我跑過去一把拉住爸爸的手,但是很快就松開了,為什么這么冰!我看了一眼他的臉,胡茬印在臉上,頭發(fā)有些亂,身上蓋著白布,白布上很干凈。
“爸爸,你冷嗎?”我拉起他的手,湊到嘴邊不停的呵氣。
“爸爸……你冷嗎?”我又問。
“希為……跟阿姨回家好不好?”方阿姨往前走了幾步勸我。
“爸爸,你冷不冷?”我輕輕的問。
他沒有回答我。
我知道,這一生,我都不會再聽到他的聲音了。
父親,是女兒上輩子的情人。從我來到這世上,我的爸爸就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最重要的人。他對我而言,意義非凡。
就在我幻想著有一天他會牽著我的手,拉著身穿白色婚紗的我步入教堂,將我的手交給一個我深愛,他信任的男人。我的前輩子是由爸爸陪伴,后半生將有兩個愛我的男人陪伴。那會是多大的幸福呢?
可惜,我永遠也沒有機會去了解了。
他離開我了。
那一晚我沒有哭。直到爸爸火化,入土,我都沒有掉一滴眼淚。來看望我們的親戚朋友,人人哭的淚流滿面,人人都惋惜的告訴我:“你爸爸是英雄,他是為了救一個孩子才被車撞死的,希為,要堅強。”
我淡漠,沉默的看著這一切。
來來往往的人,他們悲痛欲絕,他們對爸爸的死表示了萬分的悲痛,我卻只覺得可笑。這世上,會有人比我痛嗎?
直到爸爸入土后
三天,我都沒有哭,沒有說話。方阿姨沒有打擾我,只是讓我靜靜的躲在自己的屋里,蜷縮在床上,想給自己一點溫暖。在這個冷冰冰的世界上,我還能有溫暖嗎?我再也沒有親人了。
當我回到學(xué)校時,同學(xué)們都表現(xiàn)出了莫大的關(guān)心,但沒有人敢提起我的爸爸,盡管他是個見義勇為的英雄。我不知道爸爸救了誰,也不想知道。我聽到“英雄”這個詞,只覺得可笑,用命換來的兩個字,染上的是我爸爸的鮮血!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學(xué)校和家之間來回跑著,就這樣平淡無奇的過著我已經(jīng)看不到未來的生活。
“希為,你陪我去花園里逛逛,好不好?”蔣欣小心的看著我。
我搖頭。
“希為,我們很久沒有去找趙珩了,叫上吳棣,我們一起去。”蔣欣伸手來握我的手。
我一縮手,將手放進自己的包里,看著扭頭看向走廊,不愿意多看蔣欣一眼。
吳棣看到我這樣,也想勸我,但是支支吾吾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勸,只好沉默的坐在我前面的椅子上,就這么靜靜的看著我。
我漠然的看著走廊上嬉鬧的同學(xué),曾經(jīng)我也有那樣的笑臉,那樣歡樂的笑聲……高湛出現(xiàn)在視線中,他神色清淡的看著我,很快又移開了目光,快步走開了。
我閉上眼,不愿再去看。
忽然聽到:“希為,陪我去走走吧。”
我睜開眼,吳夢婷站在眼前,笑吟吟,依舊像過去的日子一樣。一時間我恍惚了,是她沒有變,還是我糊涂了?她的笑,竟然讓我覺得,我的爸爸還在,只要我回家,他就會滔滔不絕的詢問我學(xué)校的事,不停地催促我多吃飯,提醒我寫作業(yè),又監(jiān)督我上床睡覺,一切都好像原來一樣。
我決絕了吳夢婷的好意。
她有些尷尬的說:“你,別太難過了。”
我微微點頭。
一周后,期中考試成績下來。我的成績直線下滑,我已經(jīng)懶得去看自己排在了第幾名,拿了成績單,收拾好東西,等著放學(xué)回家。
“嚴希為,你的成績?yōu)槭裁聪禄倪@么厲害?你要找找原因!及時調(diào)整。”肖老師看著我說道。
我沒有說話。
“嚴希為,你的爸爸取去世了,你更應(yīng)該好好學(xué)習(xí),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不應(yīng)該這樣自暴自棄不然怎么對得起你的爸爸!好好回去想想,明天來找老師談話。”肖老師當年的這句話,我至今記得,他說我辜負了爸爸!
我噔的站起來吼道:“他沒有死!”
整個班級一片寂靜。
我抓著書包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教室。第一次,我和老師頂嘴,第一次,我在沒有下課的情況下離開了學(xué)校。
看著眼前熟悉的街道,我每天都要走的街道,我只覺得陌生,陌生。這是哪里……爸爸,你在哪里……
我在街道上晃來晃去,像個游魂,自己所屬何方,來自何處,全都不在意,全都化作浮云,眼中,心里,只是不停問著自己:沒有了爸爸,你還要怎么活下去?每一天的付出努力,得來的又要給誰看?
我搖搖晃晃,不知不覺自己走到了馮鈺家樓下,我抬著頭,一聲不吭的看著馮鈺家的位置。馮鈺哥哥,你還在學(xué)校上課吧?你知不知道,我沒有爸爸了。
一聲悶雷在頭頂轟響,我勾起嘴角笑起來,連老天爺也要哭了嗎?是哭我失去了至親,還是哭我做了一次壞學(xué)生?我揚著頭一直看著天空,漸漸變暗,變得低沉,仿佛要壓住地上的所有東西,厚重的壓迫感沒頂而至,壓得我喘不上氣。
“你來找馮鈺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