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叔要回來,這件事情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得知。
只是我沒想到,這個消息第一個人知道的不是我,而是我媽。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媽沒有手機,從外面肯定聯系不上她,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到醫院來找過她。
我媽聞言輕輕嘆了一聲,沒回答。
我又接著問:“林叔叔跟你說什么了?”
“還能說什么,我跟他以前是一塊下鄉的知青,老朋友了,敘敘舊。”
這種解釋我要多天真才能相信:“是嗎,老朋友了,十幾年沒見過面,現在突然要一塊敘舊了。”
“你到底想說什么?”我媽的聲音聽上去突然變得有些焦躁。
我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算了,到此為止吧,睡覺吧。”
在這之后的好久,我還是沒有聽到我媽打呼嚕的聲音響起。
其實我又何嘗睡得著,我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很傷人,我媽不高興,我何曾又感到快樂。
但是那些話就是不受控制地說出了口。
或許我的心里始終存著一些害怕。
當我失去了婚姻,失去了以前的生活,又失去了何嘉洲之后,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剩些什么了。
如果這個時候連我媽都離我漸行漸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下去。
真實的羅愫其實并不像大多數人想的那樣堅強勇敢,她甚至比一般人更無助,更膽小。
我捂住自己的眼睛,努力壓下涌上來的一層淚意。
……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隔壁的病床上已經空了,被子也疊放得整整齊齊。
我見狀猛地坐起身,腦袋也頓時變得清明起來。
就在我有些顫抖著掀開被子要下去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我媽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
“起來了,過來洗把臉。”她將水盆放在不遠處的矮桌上。
我有些怔愣地看著她:“你去哪了?”
“還能去哪,給你打水去了。”我媽像以往一樣白了我一眼。
這樣的情景,讓我想起了從前,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情形,因而使我產生了一種錯覺,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沒變過。
我動作有些遲緩地下床,然后走過去依照我媽的話開始洗臉。
洗完之后,我媽又遞給我一條干凈的毛巾。
我擦了擦臉,順便也擦了一下眼睛。
“以后我不見你林叔叔了。”我媽突然蹦出這么一句話。
我還將毛巾覆在臉上,沒拿開。
過了些時候,我才露出眼睛看向她:“為什么?”
我媽又白了我一眼,似乎是對我惱怒透了。
她不回答,要我自己猜想的話,我會想,是不是我媽因為我昨晚的話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她以為我不喜歡林叔叔,所以考慮到我的情緒,才說以后不會見他。
但是再細想一下呢,我媽跟我的脾性差不多是一樣,她認為對的事情,想做的事情,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情緒而這么輕易地放棄。
所以哪怕此時我心里愧疚得難受,卻還是存著一些疑慮。
我媽沒興趣再跟我在這個話題上多聊,她拿起梳子梳了梳發,接著回過頭對我說:“剛才護士說了,這個病房里今天就會住進別的病人,你以后不能再住在這里。”
我“哦”了聲,沒什么特別的感覺。
我媽又接著說:“以后也少來這種地方,一個孕婦,每天往醫院跑算什么事。”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媽看上去比我還關心我肚子里的孩子了。
我的心也跟著柔軟了一下:“知道了,我先去買飯,待會兒跟你一塊吃早餐。”
我媽聽完隨意應了聲。
來到醫院的樓下,我突然想起自己沒帶錢包,昨晚回去的時候就扔在了桌子上,沒放回到包里。
我懊悔得跺跺腳,只得坐著電梯又回去一趟。
走近病房的時候,因為我走的時候沒有將門關嚴實,所以能聽到從里面傳來的時斷時續的話語。
“愫愫已經知道了……好,就這么辦……以后我再聯系你……”
病房里面沒有人,我媽也不可能是自言自語,所以她是在用手機跟人打電話。
這么長時間了,我都不知道我媽居然還有手機。
也無怪乎以前她總是拒絕我的好意。
我靠在門旁的墻上,也說不上是刻意地在聽里面的談話。
而且我的思維還被另外的事情占據著。
大概過了幾分鐘之后,病房里面終于沒有聲音,我才深呼吸一口,推門走了進去。
我進去的時候我媽正坐在床邊,看到我進來先是一愣,然后眼睛當中有驚惶一閃而過。
“你怎么回來了?”她的聲音都有些微微的變調。
我對她輕輕笑了一下,說:“忘記帶錢包了,走到半路才想起來,平白走這么多的路可累死我了。”
我走過去將錢包拿起來放回到包里,然后轉頭對我媽說:“你到底想吃些什么呀,這是最后一次問你,不然的話就全買我愛吃的了。”
我媽臉部的肌肉終于稍稍放松了一些:“隨你的便。”
我哼哼地笑了一聲,接著又出了門。
在等電梯的時候,我能看到電梯門上倒映出的我算是陰沉的臉。
旁邊還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看到我的模樣還忍不住朝旁邊退了幾步。
買早餐的時候,我剛付上錢,包里的手機就響了。
我一手拎著幾個袋子,一手掏出手機接通。
“羅愫,是我。”鄭黎琛的聲音沉沉傳來。
我則淡淡地應了聲:“嗯,怎么了。”
鄭黎琛聽上去也很疲憊:“昨天的事情,你想好了嗎?”
“如果我想好了,你能幫我嗎?”
“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幫你,畢竟……是我虧欠你的。”
是了,昨天鄭黎琛還跟我說,他覺得很虧欠我。
因為如果當初不是他誤解我跟顧瀟瀟的死有關,就不會任由他媽媽施加手段逼得我走投無路。
只是他怎么忘記了,逼的我走投無路的人不僅僅是何光敏一個,還有他,甚至他才是罪魁禍首。
他讓我的前半生變得凄慘,蒼涼,像個笑話。
不管怎么努力,我都是活在土泥里的那個。
所以他現在開口對我隨隨便便說一句補償,就能把我失去的所有都找回來嗎?
不會的,不可能的。
我心里是這樣想的,但說出來卻又是另外一句:“好,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何嘉洲。你幫我找他回來。”
鄭黎琛聞言吸了一口氣:“你還是不死心。”
“我怎么可能死心。何嘉洲這么輕巧地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這里收拾爛攤子,這樣很不公平對不對。而且你是不說他的爸爸是美國的華僑,很有錢嗎?我總得撈些好處才算正常吧。”我冷笑了一聲,也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硬無比。
鄭黎琛這次聽完靜默了一會兒,再然后,我聽到他說:“之前跟我離婚的時候,你怎么都不想得到些好處?”
我不曾想到他居然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
“鄭黎琛,我們都離婚這么久了……”
“羅愫,你以前,到底有沒有愛過我?”鄭黎琛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
只是他問這個問題,有什么意義呢?
我在心里輕嘆一聲。
我以前愛不愛他,對現在的任何事沒有任何的影響。
“這種話以后還是別說了,你也知道的,我們的婚姻,并不是以愛情作為基礎。所以,有沒有愛,對我們來說根本就沒有探討的意義。”
“所以,就是不愛,對不對?”鄭黎琛自己下了個結論。
我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只是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當時我正在跟我媽冷戰,卻為了跟鄭黎琛在一起,跑去求她。
那個時候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比鄭黎琛更重要的事了。
我想得到這個男人,我要得到這個男人。
因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可以做任何的事,包括拋下當時我引以為傲的自尊。
最后當然我也實現了自己的愿望。
在我結婚的前夕,我還記得我媽對我說過一句:“不是所有想要的東西都要得到,你跟鄭黎琛在一起之后,真的能得到幸福嗎?”
我很肯定地告訴她,會。
能跟自己喜歡的男人在一起,那該會是多么幸運和幸福的事啊。
我會過得很幸福,也會讓鄭黎琛感到幸福。
時過境遷,現在的我如果再回答這個問題,我會告訴她,幸福確實會降臨到每個人的身上,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承受的起它的重量。
所以你看有的人看似結局很悲慘,但你能確切地說他從來沒有過幸福的瞬間嗎?
有的,都有過。
但那些對有的人來說幸福是天生的恩賜,對有的人來說卻是如流星般轉瞬即逝。
嫁給鄭黎琛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幸福的,甚至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只不過那一瞬間的幸福,要用之后的千百個日日夜夜來彌補,來償還。
那過程太痛苦了,我連想都不愿意再回想。
所以我回答:“是,不愛。我從來沒有愛過你,鄭黎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