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死人還是木頭?”
連雙秀任憑臉頰紅腫,也懶得去摸一摸,她別過臉去,躲開鄭小瑞的視線。
鄭小瑞一把捏住連雙秀的下巴,生生地將她的頭扭轉(zhuǎn)過來。然后俯下身狠狠地對上那張臉。
連雙秀突然唇邊閃過一絲冷笑,道:“我又不是勾欄院里的粉頭,爺若是喜歡那些,自不必到我這兒來。”
鄭小瑞松了手,道:“我也不瞞你,我剛從榴仙那里過來,她一直癡纏著我讓我給她個名分。”他一邊說這話一邊一眨不眨地盯著連雙秀看。
連雙秀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只聽得她靜靜答道:“榴仙姑娘跟了爺這些年,爺應(yīng)當(dāng)給她個名分。”
鄭小瑞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說我該給她個什么名分?”
“這自當(dāng)是由爺做主,要是爺喜歡的話,我這個太太的位置也可以讓出來給榴仙姑娘。”
鄭小瑞再也撐不住,勃然大怒道:“你倒是大方,讓我娶個粉頭當(dāng)正房太太。”
連雙秀推開鄭小瑞,半坐在床上,展了錦被披在身上。
鄭小瑞敗了興致,也只得穿戴好衣裳,兀自不甘心,道:“娘子,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一定感興趣。”
連雙秀卻懶得搭腔。
鄭小瑞冷笑了一聲道:“許家前陣子舉家遷回了連家莊,怕是不得回了。”
連雙秀只應(yīng)了一句道:“怕是爺?shù)氖侄伟桑俊?
“我只不過讓舅爺帶了幾個小幺兒時不時地去那條街上轉(zhuǎn)上幾圈罷了,那許家人都是膽小的,沒幾日便收拾了回了連家莊,據(jù)說那院子差不多都淘騰空了。”
“許家的事跟我何干,爺不必特意告訴我。”連雙秀也尋了衣服穿戴整齊,然后坐到梳妝臺前看了看紅腫著的臉頰。
“那許家大郎的事也不必告訴娘子嗎?”
鄭小瑞留意到連雙秀正要拿梳子的手頓了頓,又道:“那傻子倒是個有福氣的,也娶了媳婦。”
連雙秀默默地用象牙梳梳著頭。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顫了顫。
鄭小瑞干脆就擇了張椅子坐到連雙秀身旁道:“娘子難道不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嗎?”
連雙秀搖搖頭。
“那日我無意間在街上碰到那個媳婦,竟然也生得好相貌,不輸娘子一分。”鄭小瑞說著有意無意地舉了自己的右手,看那大拇指的虎口處還隱隱留著道傷疤,那媳婦可真算是狠。竟然差點就生生將他大拇指咬下來,那股拼個魚死網(wǎng)破的狠勁。現(xiàn)在想來都讓人渾身一顫。
那日他本來可以吩咐手下將那媳婦打死,然后悄悄埋到城外的亂墳堆里,來個人不知鬼不覺。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偏生就想起了連雙秀那日也是咬了他的手背才得以脫身,他仿佛在這個媳婦身上看到了連雙秀往日的影子。于是一時心軟,便放她去了。
連雙秀不語,容貌倒是其次,為人賢惠才是要緊。
“娘子!”鄭小瑞突然柔聲道,“我知道你怨我。可你我已成夫妻,定是要共度一世的。”
“不敢!”
鄭小瑞突然笑,道:“你有什么不敢,我還記得那次你當(dāng)著那么多人將我手背生生咬出血來。”
連雙秀奇怪地轉(zhuǎn)頭看了鄭小瑞一眼,這個男人好奇怪,前一秒能夠狠狠地甩她巴掌。后一秒又能柔情蜜意。只不過她的心是死的,不論是恨還是愛對她來說都沒有什么差別,她和死人相比不過是多了一口氣罷了。
“娘子!”鄭小瑞伸出手憐愛地摸了摸連雙秀的臉頰,道,“疼嗎?”
連雙秀一扭身避開,冷冷拋下一句道:“不疼!”
鄭小瑞的手就尷尬地停在半空,頓了頓道:“娘子。只要你說一句,外面的那些女人我統(tǒng)統(tǒng)都能舍了去。”
連雙秀盯著鄭小瑞看了半晌,道:“何必呢?”
“你倒什么也不在乎。”鄭小瑞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莫非,你還在想那個傻子?”
連雙秀不為所動。
“哼!我告訴你,你就是活生生地站在那傻子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認(rèn)出你來!”
連雙秀咬了咬嘴唇。
“早知道這樣,當(dāng)初就該取了他的性命,也不勞你這樣惦記了。”
連雙秀突然將象牙梳往銅鏡上一丟,潔白的梳子從中裂成了兩半。
鄭小瑞不怒反喜,道:“好好,娘子,我就喜歡你這脾氣。”
“鄭小瑞,你還想怎么著?”連雙秀泠然道,“我被你圈在這里,生不如死,你還想我怎么樣?”
“你別忘了,當(dāng)初是誰求了我要給那傻子留條命的?”
“是,可我舍了我這一生給你難道還不夠嗎?”
“不夠!”鄭小瑞掰過連雙秀的肩,對了她的眼睛道,“不夠,我不單單只要一個像行尸走肉般的女人!”
連雙秀的目光仿佛透過了鄭小瑞看到了某處的虛無,她慘然一笑道:“爺,做人可不能太貪心,你得了我的身,哪能再要我的心。”
鄭小瑞的桃花眼陡然一瞇,道:“我就知道,你還惦記著那個傻子!”
“傻子,哈哈,傻子!”連雙秀連笑數(shù)聲,道,“是誰把他變成傻子,又是誰甘心當(dāng)傻子?”
“我是傻子,為了你,我愿意當(dāng)傻子!”鄭小瑞動了情。
“哈哈,傻子!”
“秀兒,你想想,要不是我,你哥哥還不知道在那個泥地里趴著,你老爹還不清賭債被人追著跑。”
“別叫我秀兒,你不配!”
“我不配,倒是那個傻子配!”鄭小瑞嗤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忘不了他!”
“忘得了又如何,忘不了又如何?”連雙秀竟然像有些癡了,一行淚慢慢從從眼中淌出,“我好恨,我好恨我那日為什么偏生要在集市上遇到你;我好恨。我好恨我為什么偏生會有這樣無用的哥哥和爹。”
鄭小瑞正要說什么,連雙秀陡然變了臉色,狠狠地道:“我更恨,我竟然就這般的軟弱,不能一刀結(jié)果了你。”
鄭小瑞的目光中柔情褪盡,他嚴(yán)肅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他只當(dāng)憑了他的手段,日夜小意侍奉著。定然能教她回心轉(zhuǎn)意。女人嘛,沒有一個不是水性楊花的。再說他自詡比那個許大郎強上百倍,論能力,輪相貌,哪個不說他是偉男子,竟然就偏偏折在了那個傻子的身上。
鄭小瑞冷冷地道:“你既然如此恨我,那為什么還要在這?”
“呵,我不過是要看你壞事做盡,最后能落得個什么下場。”連雙秀冷冷道。
“好。很好。”鄭小瑞頻頻點頭,“我的好娘子,你就先耐心地等著,看你的情郎能落個什么好下場。”
連雙秀全身一緊:“你竟然敢殺他,你這個小人,你忘了當(dāng)初你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了?”
鄭小瑞閑閑一笑。道:“殺了他,豈不是便宜了他,娘子,你放心,我可比你還舍不得呢。”
“你這個小人。”連雙秀啐了他一口。
鄭小瑞慢悠悠地擦去臉上的口水,道:“娘子,你可見過貓捉老鼠?”
連雙秀美目怒睜。眼前的這個男人生了比一般女子還美的相貌,心思縝密手段狠辣非常人可比。她和他做了半年的夫妻,雖然諸事不管,但是鄭小瑞的事跡卻是時有耳聞。
不外乎是他使了什么手段奪人妻女,或是謀了什么詭計毀人生意,但凡是他看上的,或是被他惹上的,沒有一個人能夠脫身。
活生生一個閻王!
這半年來,她盡將自己這副身子舍了去,心卻早就死了,所以也不痛不怒,不過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氣。
濫賭的連老爹得了這樣一個財大氣粗的女婿,自然是樂得做夢都能笑醒,卻是樂極生悲,沒過上幾天好日子。某一日在牌桌上,抓了一副好牌,還沒待笑上兩聲,便從椅子上出溜了下去,再也沒醒過來。
好吃懶做的哥哥連雙水尋了這一座靠山,往日里趴在爛泥里都沒人瞅上一眼,卻也狐假虎威抖了起來。
連雙秀被連雙水接連出賣,早已不認(rèn)這個哥哥了。
她孤身一人,只當(dāng)是在煉獄里煎熬著,她假裝忘記了愛和恨,只把自己當(dāng)做空心人,卻忘了與虎謀皮所要付出的代價。
鄭小瑞逼近連雙秀,隨意地將她的一縷長發(fā)繞到自己的指間,閑閑道:“娘子心愛的,我自然不忍下狠手。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許家的,讓他們好好活著——活得生不如死!”
連雙秀不由得驚得倒退了一步,那一縷繞在鄭小瑞指間的秀發(fā)被生生拉扯住,將頭皮扯得生疼。
鄭小瑞搖搖頭,將那一縷秀發(fā)送到自己鼻間嗅嗅,道:“娘子莫怕,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我有耐心慢慢地等,等你一個接一個地生下我們的孩兒,到時候我相信娘子必會回心轉(zhuǎn)意的。”他的眼睛在連雙秀的小腹處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連雙秀的目光中流露出哀色。
鄭小瑞松了手,那一縷秀發(fā)頹然從他指間滑落。
他將連雙秀盯了半晌這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聽到他在門口叮囑琴兒道:“你好好伺候太太,機靈著點,任何時候都別讓太太一個人呆著。”
連雙秀呆了一呆,轉(zhuǎn)身打開梳妝盒,從最里面的隱秘的夾層里摳出了一顆小小的蜜色藥丸,然后飛快地塞到嘴里。
她一口就將這藥丸吞到肚里,臉上又恢復(fù)了慣有的木然和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