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將軍行走不便,便留在了伍家養傷。
這幾日白天里艷陽高照,臨到傍晚便電閃雷鳴,下一場雷陣雨,消散了一天的暑氣。
莊善若早上在房間里繡花,匆匆地吃過簡單的午飯后,便去了伍家。一是照看黑將軍,二是陪伍大娘說說話,三才是幫忙晾曬黑木耳。
伍大娘從張山家的那里借了一只竹匾,用兩張板凳支了,將黑木耳晾在上面,尋了院子里的陰涼處晾曬起來。
到了第四日,黑將軍受傷的那只前爪也能落地了,雖然還裹著棉布,不過跑起來似乎和往日無異了。
莊善若一出現在伍家的矮墻外,本來安靜地伏在伍大娘身旁的黑將軍便沖到門口迎接她,尾巴兀自地擺個不停。
伍大娘抬起頭,沖莊善若笑道:“善若,你來啦!這狗還是念舊情,這兩日吃了我多少好肉,倒也沒見它和我這般親熱。”
莊善若拍拍黑將軍的頭,滿臉的歡快:“伍姨若是喜歡,干脆留下它好了,反正它跟著我十天半月才能吃上一回肉。”
“我倒是想,可我看這狗可是不樂意得很。”
“伍姨若是真的想養條狗,等下回阿毛再下了崽子,我回榆樹莊給您挑條好的來。”莊善若坐到伍大娘的身邊,輕輕地奪了她手上的針線活,嗔怪道,“伍姨,做針線費眼睛,有啥要做的,交給我就是了。”
伍大娘揉揉眼睛,嘆口氣道:“不服老不行啦,才做了小一會子針線活,這眼睛就又澀又酸。”
莊善若看著手上的分明是給伍彪做的鞋子,不由抿嘴笑道:“伍姨,可是這雙棉鞋?”
“可不是?本來要做單鞋,怕來不及改成了棉鞋,轉眼就到七月,我再不拿針線。連棉鞋也怕做不成。”
莊善若細細端詳手上的鞋子,鞋底倒是成了,剛剛開始縫鞋幫:“不礙事,我順手就縫了。”
伍大娘也不客氣。看著莊善若利索地紉著線,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我年輕的時候針線上也拿手,做個裙子衫子的也愛繡上幾朵花兒。這在床上癱了幾年,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即便是做雙鞋襪也要費老大的功夫。前幾天我尋了塊粗布,給阿彪縫了個裝木耳用的口袋。嗐,你是沒看見,那針腳倒是能漏出一只手指頭來,被阿彪笑了兩回。”
莊善若也笑。眼睛一覷晾在院子陰處的竹匾,道:“沒想到才幾天伍大哥便采了這許多黑木耳回來,我估摸著曬干了差不得得有一斤了。”
伍大娘點頭道:“也虧得這幾日接連下雷陣雨,本來那種子就在,這雨一下就發起來了。只可惜。過了這個夏天,可就沒那么容易得了。”
莊善若笑道:“伍姨怕啥,過了今年夏天,還有明年后年呢。”
說話間,太陽偏了偏,有一半的竹匾落到了太陽下。
莊善若趕緊放下手里的針線,起身去將竹匾挪了挪位置。順便抓了一把半干不濕的黑木耳細看了看。伍彪采的倒是比原先她采的肥厚許多,品相也好上許多。
“善若,你地里的活若是忙不過來,讓阿彪去。他啊別的沒有,蠻力倒是有幾把的。”
“我不過種些番薯黃豆之類的,也都不大要人伺候。這段日子老天爺又幫我澆了水了,倒是落得清閑。”
伍大娘點頭,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許秀才在村里的私塾里當先生?”
“嗯,我看他忙著倒是比在家里的時候快活,人也精神了些。”
伍大娘留心看莊善若的神情。倒是沒見著一絲忸怩不安,說起許秀才來就像是說起家里的兄長般,落落大方。她不由得想起了村子里流傳的許家大媳婦自求下堂的傳言,心里倒是有些納悶了。不過,她活了大半輩子,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就沒去深究了。畢竟,這是善若的私事。
這樣想來,伍大娘便起身從廚房里端出了一個瓦罐來:“來,嘗嘗,我熬的酸梅湯。”
莊善若笑著一口氣喝了一碗,道:“真是痛快,酸酸甜甜的!”
伍大娘見她愛喝,又往莊善若的碗里倒:“你若喜歡便多喝點,這天氣悶得很,看樣子今天傍晚又得下雨。”
“伍姨,留點給伍大哥喝吧。”
“你別惦記他,他今兒進城去了,特意和我說過了,若是傍晚下雨,路上泥濘,就不回來了。”
莊善若一愣,像是有一枚小石子投到心湖里,泛開一層層失望的漣漪。她又趕忙喝了一口酸梅湯,似乎又有點太酸了些,強笑道:“往年到秋天總要腌些糖桂花,放到來年夏天擱到酸梅湯里,又香又甜剛剛好。”
“那是,那是!”
“包子鋪生意可還好?”莊善若又起了個話頭,她想借說話打消掉心底的那莫名其妙的失落。
“好,怎么不好?聽阿彪說蕓娘成日里忙得是腳不沾地,幸虧千兒萬兒上學堂去了,要不然可有得她頭疼的。”伍大娘是笑得一臉舒暢,“才半年阿彪就分了五兩銀子,可要比侍弄莊稼強多了。”
莊善若點頭附和道:“這還是開頭,慢慢地生意做順了,往后怕是還能掙大錢呢。”
“可不是!說來說去啊,還是你這閨女聰慧,想了這么個好主意,要不然蕓娘空有一身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來啊。”
“伍姨說笑了,我不過是白說一嘴,還是得靠蕓娘姐的好手藝才是。”莊善若想起什么,又問,“聽說蕓娘姐是從南邊過來的,那手藝也是祖傳下來的。”
伍大娘沉吟道:“說起來也算是千里姻緣一線牽了,要不是那年南邊發大水,蕓娘孤身一人跑過來,哪里能碰上賀三呢?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那蕓娘姐家里人呢?”
伍大娘神色一黯:“聽說死的死,散的散,蕓娘不說,我們也不好問。虧得嫁了賀三,又得了對雙生兒,等把包子鋪的生意做穩當了,蕓娘也算得上是苦盡甘來了。”
莊善若點頭,想起蕓娘那張溫和的笑臉。
伍大娘環視了自己的院子,感慨道:“啥時候我家阿彪也能娶上那樣的好媳婦。這五兩銀子我尋思著將這院子翻一翻,再搭一間屋出來,要不然媒人上門也沒個正經坐的地方。”
莊善若點頭:“那是要的。”怎么聽怎么覺得自己的聲音澀得厲害,又補充道:“若是伍姨想打家具,我便和我表哥說一聲,他的手藝可是沒的說。”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伍大娘沒發覺莊善若的異樣,喜滋滋地道,“我上回去張家借竹匾,托張山家的給阿彪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這日子好過起來了,可不能再委屈阿彪了,家里旁的先不說,總得找個黃花閨女才是。”
莊善若點頭,解嘲地笑了笑,心里的那點小情緒蕩然無存。
兩人說著閑話,莊善若順手將一只棉鞋的鞋面紉到了鞋底上,正想一鼓作氣將另一只也紉了。不期然,北邊的天空已經聚了滾滾的烏云,傳來了幾聲悶悶的雷聲。
“伍姨,怕是又要下雨了。”莊善若將晾在竹匾上的黑木耳攏到一處,收到一個舊口袋里,然后將竹匾靠著門廊放好,道,“我先走了。”
“哎,你趕緊走!”
莊善若看了看黑將軍,又有幾分猶疑,想到今夜伍彪不回來,伍大娘一個人在家有黑將軍陪著倒是能安心幾分,便道:“伍姨,黑將軍就在你家再多呆一晚,家里也沒剩飯喂它。”
伍大娘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你放心地去吧,這狗夜夜伏在我床頭,倒是比阿彪在家的時候還讓我安心。”
莊善若又看那沒縫完的另一只鞋,道:“這鞋我帶回去順手做了得了,省得伍姨掛心。”
“這怎么好意思?”
“不礙事,我繡花繡得煩了的時候順手做了,不過是紉邊,又不麻煩。”說著,莊善若尋了塊粗布將鞋底和鞋面裹在一起,夾到腋下。
“你這孩子……”伍大娘嗔怪了一句,將莊善若送到門口。
莊善若和天邊的烏云比賽,趕在大雨落下來之前趕回了家。幾滴長腳雨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急急地低頭避雨,冷不防撞到了一個人。
“哎呦,大嫂哪里就急成這樣?”童貞娘拍拍被撞到的膀子,嗔怪道。
莊善若歉意地笑笑,要往后院跑。
童貞娘卻是一把將她拉到廊下,眼睛從她腋下夾著的包裹上溜過,笑道:“大嫂可是忙得很,倒是好幾日沒見了。”
“唔唔。”莊善若敷衍,懶得和她啰嗦。
“小妹正找你呢,守在柴房等了你好一陣子。”
“找我?”莊善若作勢要拔腿往后院走,冷不防童貞娘又牽住了她。
“大嫂,別急。”童貞娘的丹鳳眼一吊,“說起來小妹和大嫂同庚,可畢竟是沒出閣的姑娘,老太太寶貝得緊,上頭又有兩個哥哥,這人情世故上總是差一層。”
莊善若聽著心里犯了嘀咕,童貞娘好端端地和她說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