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在昏暗的燈光下,那些或盤著腿坐在鋪上,或半躺在鋪上,或趴在鋪上的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女工,用帶著家鄉口音的普通話,天南地北地侃起來。看樣子,住在這間鴿子籠里面的全是進廠沒有幾天的新人,所以大家在一起才會這樣和氣。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面,幾十號人在侃大山,口水沫子在屋子里面滿天飛,說不定她口里的細菌,就趁著侃大山的縫隙兒,傳入了你的嘴里。你的剛從嘴里噴出來的帶著蛋白質的唾沫星子,也就在誰也沒有注意的情況下,鉆進了我的嘴里。這就是所謂的融洽。先是融洽,再是融合。只有這樣,這小小鴿子籠里面的幾十號人,才能和平相處。。
睡在我旁邊的女工,據她自己說,已經結婚了,但在我看來,她還是一個小女孩。長得不算靚,但是皮膚還蠻嫩,或許是一直在外面打工的原因吧,臉上并沒有勞作留下的痕跡。廣東其實也是這樣一個地方。對于女孩子,光看臉蛋并看不出她的年齡與閱歷。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是寫在臉上的。她是剛入職的品檢員,一聽說是做品檢的,我就對她感興趣了。管理人員呢,在工廠里面,比咱這個做員工的級別自然是高一等了。我可是工廠里面最底層的人物。我突然羨慕起她來,總覺得她比我強,至少在這間工廠如此。于是,我主動同她拉起話來,當然也只是問她,來面試的時候,都考了些什么。那個時候的我,是滿懷著夢想,總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站在高一點的位置上,所以總了級別比我高的人,總喜歡聽他們說話,如果人家不討厭我,我就會問他們,你們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是怎么走出來的?其實問來問去,人家也只會告訴你:當然是慢慢地爬出來的,然后同你胡侃一些的所謂的經驗之談。不過那個時候的我,總以為那就是真的經驗了,聽一遍就記在心里了,這些所謂的經驗,并沒有給我帶來什么好處,當然也沒有帶來壞處。
和品檢員聊天,越聊越起勁,不知不覺時間已晚了。突然聽見了一聲鈴響,然后電燈就熄掉了。這間工廠也和學校一樣,按時熄燈呢。宿舍里面安靜下來。我也拉下了蚊帳,躺下了。我并沒有睡覺,而是睜著眼睛,盯著上鋪的床板。其實我什么都沒有看見。來廣東的第一天,我就成了鴿子籠里面的一員了。天黑前,交壓金進廠的時候,還有一陣興奮。可是經過了幾個小時的沉淀,興奮減少了不少。明天,我就要上流水線,開始掙錢了。從家里出發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得從底層,從普通的員工做起,一定要在廣東站穩腳跟。只有這樣,廣東之夢才能延續。現在,我真的做了工廠最底層的員工。工廠并不漂亮,和家鄉的食品廠的房子差不多,都是破舊的廠房,它們沒有差距。這樣,我的心里就更踏實一點。可是,想到剛才在一三八工業區看到的那些漂亮的房子,我的心里卻有一絲不平靜:要是我也能坐在那樣漂亮的廠房里面上班,那是多么令人高興的一件事情!一三工業區,我離你是那樣近,但是卻那樣遙遠,仿佛遙遠得不可及!我是多么想成為你的地盤上的一份子!
在這漆黑的夜里,在這間小鴿子籠里,幾十號年輕女工,每人就躺在身下的床板上。她們或直挺挺地躺著,或伸開了大腿,伸開了雙臂躺著,或側身躺著,或趴著,在這片小小的籠子里,共同呼吸著屋子里面的空氣。已經有人睡著了。屋子里面,響起了輕輕的,均勻的鼾聲。看樣子,她們睡得很香。有蚊子的嗡嗡聲在屋子里面響起來,和鼾聲相互印襯著寂靜的夜。而我,卻在努力讓自己睡著。閉了好一會兒眼睛,卻絲毫沒有睡意。我伸出一只胳膊壓住了眼睛,什么也不想,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一覺醒來的時候,也是該起床的時候了。早起的人,拿著洗涮工具去洗臉了。又是一天的開始。當然,也是我的新生活開始的第一天。我從床上坐起來,換好衣服,洗涮完了,然后我和昨天的那幾個新人一起,去飯堂打早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