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盒首批四千個產品終于通過驗貨,產品空運到了美國那邊以后,客戶大佬通知我們立即生產,而且把交期排得滿滿的,按他們的交期,塑膠部這邊的生產倒不成問題,但是生產部組裝的速度卻跟不上,得二十四小時生產,而且不出大的差錯,才能免強跟上他們的交期。沒有辦法,只得開兩班。依舊同上次趕美國旗一樣,阿明負責帶一幫人上夜班,白班由李小姐去管。當然,李小姐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生產部,更多的時候她是在辦公室,生產已經正常了,李小姐只用時不時地去巡視一下就行了。
可是阿明帶夜班,就沒有李小姐帶白班那樣好過了。雖然阿明所帶的班,生產照常正常,每晚生產的產量也比白班少不了多少。
白班早晨八點鐘上班,當然夜班也是在早晨八點鐘下班。夜班的人下班的時候,總是一窩蜂地說走就走了,包括阿明。這就是阿明的不對了。作為夜班的帶班,早晨上班的時候,總得和白班的人交接工作吧,可是阿明的腦袋似乎很笨,想不到這一點來。或許,他以為自己是生產部主管,自己的工作狀況不用和自己的下級匯報吧。所以,每天上午,當李小姐到生產部巡視的時候,問起白班的組長:晚班有沒有同你交接?當白班的組長作出否定的回答以后,李小姐就會從生產部回到辦公室,讓我去叫阿明,讓他來辦公室交接工作。每天這個時候,正是阿明休息的時候。上了一夜班,累得半死了躺在宿舍里面,我就到了。站在他的宿舍外面,用力敲幾下門,然后大聲朝里面發話:“阿明,李小姐讓你馬上去辦公室一趟。”只聽見屋子里面的阿明回答了一聲:“阿芳,你告訴李小姐,我馬上到。”我的任務完成,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還可以溜到宿舍旁邊的小店里面喝一瓶可樂,或是買一只五毛錢的小餅吃了,然后慢悠悠地回到辦公室。等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一定會看見阿明站在李小姐的座位旁邊,有時候是在匯報工作,有時候是在挨李小姐的罵。
這樣過了好些天,阿明終于在下班的時候,同白班交接工作了。可是交接了工作,回到宿舍依舊不能睡個安穩覺,因為李小姐還要找他。有時候是是某個物料找不到了,不知道被他放在了什么地方,有時候是噴油部的油漆或者絲印部的油墨不夠用了,得讓他去調油。總之,那段時間,每天上午的某個時候,我一定會出現在阿明的宿舍門口敲門,讓他去辦公室。當然,處在這種位置,阿明當然是隨叫隨到。有時候被叫到辦公室里面挨了幾句罵,還得上生產部去幫忙。記得有一天吃中午飯的時候,我見他從生產部走下來,他告訴我,一整個上午他都在生產部忙活,看來他只能下午休息一會兒,然后等到了晚八點,還得帶一幫人上夜班呢。
在偉業廠,除了質檢部主管吳兵,阿明是最弱勢的主管了。雖然在偉業,他已經夠賣命了。上面安排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有時候我甚至想,如果有一天,李小姐安排他去打掃辦公室的廁所,他阿明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拿掃帚去把廁所打掃得干干凈凈。可是,工廠這邊依舊對他不滿意,或許是因為他的工作能力并不如五金部和塑膠部的主管吧。就算把他升職成了主管,盡管讓他穿上了淺藍色的工衣,但是工廠里面卻一直把他當成一個副主管。生產香水盒這段時間,把阿明累得個半死,卻并不討李小姐和經理喜歡。有一天我聽見李小姐對經理說:“經理,周六的時候,您去智通人才市場,招聘一名生產主管。”果然星期六一大早,經理就提著一只公文包去招聘了。
東坑的地理有一個好處,就是離東莞市區近,半個小時就到了。經理去人才市場蹲了半天,星期六下午就來了幾個人應聘。來應聘主管的清一色的是男的,一個女的也沒有。偉業廠似乎有性別歧視,要求主管一定是男的。來應聘的人就坐在當初我來偉業廠應聘時坐過的那一排椅子上。坐在我的座位上,可以看清每一個人的臉。我和劉艷也是閑得無聊,那些前來應聘的人坐在椅子上等著工廠挑選的時候,我和她就聚在一起,小聲議論這些來應聘的人,誰長得帥氣,誰長得丑;誰看上去還有一點本事,誰看上去一點本事都沒有。現在我們算是偉業廠的老人了,所以可以這樣看待這些坐在這兒等待挑選的人。其實我們當初也是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我們來應聘的時候,坐在辦公室里面的人,也曾經這樣來打量過我們。
記得那次招聘,來了許多人前來應聘。可是李小姐和經理挑來挑去,卻沒有挑到合適的人選。后來經理又去人才市場招聘過幾次。記得那段時間,每天都有人來工廠應聘。辦公室里面,為訪客準備的幾張椅子上,總是坐著人。來應聘的人匆匆忙忙地來,應聘完了,又匆匆忙忙地走。這樣持續了很長時間。人們在議論著:生產部招聘主管了,這下沒有阿明的戲了。或許等新的主管一到,阿明就要下課了。工廠這邊,會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讓他退一步繼續做他的副主管,另一種可能是,干脆讓他走。我們無法猜測在那段時間里,阿明的內心究竟在想什么。但是,阿明依舊每天做著他該做的事情,該怎樣做依舊怎樣做。或許他明白,誰笑到最后誰就笑得最甜的道理吧。也是呀,他在偉業廠呆了多少年了,看慣了多少生產部主管的來來去去,可是能堅持到最后的,不也正是他這個最沒有用,最不被人看好的阿明嗎?
一個天氣陰沉的下午,可以坐四個人的椅子上,已經坐了兩個人在等待了。每天都看見有新的面孔來應聘,每天我都和劉艷坐在辦公室里,小聲地對著前來應聘的人指頭劃腳地議論。我們盡量把說話聲小一些,不讓那些人聽見。李小姐和經理都在車間幫忙,要等他們下來以后對這些人面試以后,才能把他們打發走。前來應聘的人顯然等得有一些不耐煩了。現在我能理解他們,因為找工作的時候,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進一次人才市場都得收一次門票,得讓這幾塊錢的門票發揮最大的作用呢,所以有經驗的人,不可能只投一份簡歷,為了找到工作,有時候一個下午得趕著去幾家工廠應聘呢。這兩位著急哥,說不定下午還有其他的應聘計劃呢?不過那個時候并不理解他們,當他們問我們,經理什么時候回辦公室時,我們沒有好語氣地對他們說,讓他們繼續等。看得出來那兩個人都非常急,但是又不想許棄這一次應聘的機會。就在兩個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第三個人出現了。這個人矮矮的,黑黑的,倒是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在這件白色襯衣的襯托下,整個臉蛋顯得更加黑了。他倒是不著急,在椅子上坐下來以后,就從包里面掏出一份報紙,翻閱起報紙來。一看他這副悠閑的樣子,根本不像是一個前來應聘的人,倒像是一個前來討債的人。這樣的人,我不喜歡。我對劉艷說:“瞧那家伙,黑得像煤碳,來應聘還要看報紙,真是沒有禮貌。”我說話的聲音太大了,顯然被他聽見了,因為當我議論他的時候,分明看見他抬了一下頭。被他聽見也沒有什么,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議論他一句,他的身上又沒有少掉一塊肉,我想他也犯不著和我來理論什么。而且,等他應聘完,他就得走,我說他的壞話,他又能把我怎么樣?但是,有時候,生活中的事情,就有戲劇性色彩。這個黑碳人,后來居然被偉業廠錄用了,做了生產部主管,更不可思議的是,我和他之間,居然會有過一次短暫的感情經歷。現在回憶往事,只覺得那就是感情世界里面的一朵小浪花。有它,如今我就多了一份回憶,雖然到現在,我連他的長相都快徹底忘記了,就算我們再次相遇,我也不一定認得出他;沒有它,感情世界也不會缺少什么。對于女人來說,一輩子得經歷多少個男人,才能找到真愛?有的人,一輩子都沒有找到過真愛,但是她們依舊活得精彩。有的人找到了真愛,卻活得很苦。女人手中的男人就像跳棋,是跳棋它就會跳動,你永遠無法知道盤子里面的棋子能不能走到最后,能不能贏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