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妍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過去,沒人接,她重撥好幾次,終于有人接了。她說:“你在哪里?要不要回來吃晚飯?”三個人都把耳朵湊在小小的手機上聽。
馬滔滔的聲音沒有異樣,她說:“你們不用管我,我在考慮下一步計劃,需要一個思考的環境。”
“你先回來,我們可以幫你出出主意。”柳妍說。
“不用了,小事情而已。”馬滔滔把電話掛了。
她那邊果然很安靜,靜得可以聽見秋蟲和鳴,湊出交響樂來。她不會一個人跑到荒郊野外去清凈吧?
金惜早說她知道馬滔滔在什么地方。她下了樓,轉過一排樓房,兩樓之間的花壇邊果然坐著一個孤零零的人影,故意躲著小區里的路燈,只有兩邊窗戶透出來的燈光把她的臉照得半灰半白。一罐啤酒,一袋鴨脖子,怪不得打了半天電話她也不接,正辣得直嘶氣,舌頭吐在外邊。她買的鴨脖子一定是特辣。
“你在這里喂蚊子吶?”金惜早從食品袋里拈了一塊鴨脖子,果然是特辣。
一語點醒正在出神的馬滔滔,她放下啤酒罐,在小腿上一頓撓,摸著了好幾個包。“你們能不管我么?我真的在想事情。”馬滔滔嘴硬。
金惜早啃著鴨脖子說:“那我幫你拿點必需品來,蚊香、花露水、扇子?要不要再買罐啤酒。”
馬滔滔抬抬胳膊,說:“你也坐吧。我也想問你個問題。先說明,不是高福新的事情,一開始我們就沒賭,所以也沒輸贏。”
“行!”金惜早撓著小腿,在余熱未消的花壇邊沿坐下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一直不結婚,三十年后,我們會怎樣生活?”馬滔滔問。
金惜早咋舌:“你一上來就那么嚴肅的問題。想太多了吧?你有能力應付今天,一定也有能力應付明天。”
“會不會像現在的很多孤老,家里沒有幾件電器,不會上網,電視里講的很多時事都看不懂,想跟人交流沒有人耐心聽我們說話,出門不會用公交卡。有一天,我們滑倒在浴室里,一個月后,才被居委會的人發現,早就臭掉了。”馬滔滔晃晃手中的罐子,一飲而盡。
“你這又是被家里的三姑六婆洗腦了吧?恐慌情緒傳遞得不錯呀,說得我心里都沉甸甸的。”金惜早吸溜著涼氣。
“你得用一句話給我點信
心。”馬滔滔堅持。
金惜早想了想說:“現在那么多空巢老人怎么算?孤老還有社區志愿者定期上門家訪呢。所以不結婚未必會比結婚的慘。再說就當今這種婚姻質量,能堅持個三十年的,萬里挑一吧?說不定,被婚姻氣死了拖垮了,最后還活不過我們呢。”
“還有呢?”
“你犯不著杞人憂天,只管多攢點錢。到我們老的時候,一定會有大把大把的剩母瑪利亞老太太,政府能不管么?一定會給你們安排光棍老頭搞黃昏戀,促進社會和諧,感情生活是有保障的。還有社會集體養老制度,估計會有夕陽紅女子公寓,配備專業護工,物質生活也沒問題。到時候我們還住一套房子,再為搶一個老頭打賭,生活不會寂寞的。”金惜早倒是不擔心,剩到地老天荒也是一種自然狀態,恐慌才是最大的不和諧。今天的自己不要為明天還沒有到來的苦難而憂心忡忡了,還有那么長的路要走呢,你怎么知道你一路走過去,還是做不好準備呢?提前害怕,只會影響了今天的生活質量。
“說得好聽。沒幾年,一個個都飛了,不是嫁人就是出國,或者就升官發財,要找也找不到了。”馬滔滔吸吸鼻子說。
“同樣的可能也會落在你身上。你又怕什么,三十年后,總會有人陪在你身邊的,不是我們,就是另外幾個老閨蜜,只不過你暫時還不認識她們罷了。”金惜早很樂觀,能在一起是緣分,也許一些人的離開不是緣分盡了,而是給另一些緣分讓出位置來。
“你這么一說,我好受多了。”馬滔滔低頭啃鴨脖子。
金惜早說:“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馬滔滔是被菜場嚇著了。她從菜場里女人們的現狀,想到她的未來。她的設想起初還不悲觀。她想,現在不愿意結婚,是因為兩個原因,一是永遠可能有更好的選擇,二是害怕被貸款、家務、孩子拖死,最后變成出入菜場的女人。她不結婚,能保證生活品質。可是不結婚,她就得一個人扛。現在有父母照顧她的生活,還有幾個朋友聽她發發牢騷,以后呢?父母不能陪她一輩子,朋友也不會一輩子走下去。
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結婚了,那么她一定要保證婚后的經濟狀況是請得起鐘點工的。如果她一直不結婚,那么就得叫外賣上館子吧。菜場那么腥穢,那么叫人絕望,她此生不想踏入第二次。在家里十指不沾陽春水,這會兒為了追個男人自己往廚
房菜場里鉆。真是作死,真是犯賤。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問自己。
“我決定了,我要單刀赴會。活得有尊嚴,在于自己,而不是把自己變做一個有尊嚴的男人的附屬品,不是成為一樁體面婚姻的點綴品。”馬滔滔放出擲地有聲的豪言,用草葉子擦手,站起來。
“你早一天想通就好了。這下本虧大了。”金惜早有些可惜。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虧了?”馬滔滔驕傲地抬起下巴,“我不會在自己沒有想清楚的情況下稀里糊涂下注的。”
“那你還穿著前一天的衣服,和那家伙一起來上班。”
關于這件事,馬滔滔還真的一句謊也沒有撒。她今天的決定,就在那個穿著一襲紅裙,蜷縮在沙發上看著深夜電視等天亮的夜晚有了雛形。她想要弄到手的男人在臥室里躺著,她不確定他是真睡著了還是裝睡。她把遙控器按爛了,也狠不下心走進臥室去。那扇門也沒有自己打開。
其實她也清楚,那個夜晚,只要她添一把火,一切水到渠成。可是男人都知道玩“三不”了,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她才不會把自己逼到不能圓轉的死角,輸陣不能輸人。反正事情只要落入一種窠臼,大家的思維一定會朝既定方向發散,順理成章,攔都攔不住。她又何必真的舍身成仁。
“那高福新為什么不出來否認?”
“也許他認為,和女人呆一晚上相安無事,并不值得夸耀,相反,是件丟臉的事呢?”
“什么叫也許,你就是吃準了他不會澄清。可是最后你還是放棄了,為什么?”
“跟你熱戀的人不一定愿意跟你見家長。愿意跟你見家長的人不一定負擔得起你們的婚姻。負擔得起你們婚姻的人,你們不一定看對眼。”馬滔滔說,“我是最后一種。我們回家吧。”
其實金惜早想告訴馬滔滔,你和高福新是同一種人,死要面子,是小時候拿了九十九分還跟自己發脾氣的那種人。你們喜歡被人捧著,有一天遇到一個愛答不理的,就一定要追上去,說服他或者征服她,把他或她變成自己的隨從。就像一個偏執狂,一邊走路一邊拍路燈桿子,如果無意間漏掉一根,他必定返身回去補拍一記,心里才踏實。否則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和在心口種下朱砂痣額感覺差不多,所以你們兩個遇見了,誰先沉不住氣誰倒霉。唔,這些東西,她能修飾一番,放進寫高福新的那篇稿子里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