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家在外地,七個月的身子去哪里都是高危,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先顧好自己的命。”柳妍說。
“你剛剛想說什么?”桑仲夏問馬滔滔。
“我以為我們很默契,你知道我想說什么呢?”馬滔滔嘆氣說。
“我就知道你鄙視她,不知道你具體如何鄙視的。”桑仲夏說。
“你猜她幾歲?”馬滔滔問。
“二十四?不會滿二十五的樣子。”金惜早說,“年紀輕輕就生第二胎了。似乎最近孕婦年齡兩級分化了,不是高齡產婦,就是二十出頭。”
“高齡產婦們,是歷經了九九八十一難,修了正果,搭上婚姻的末班車,步入主流生活軌跡的大齡女,生孩子當然也是她們積極追求主流生活的行動了。這其中當然有許多旁人都看得見的磨難羞辱。年輕姑娘們被大齡剩女們的奮斗歷程嚇怕了,深刻明白了結婚要乘早,所以一畢業,甚至,沒畢業,碰到個家庭條件還過得去的男人,就匆匆忙忙地嫁了,再趕忙生個孩子,鞏固婚姻。”馬滔滔輕蔑地說。
“剩下我們這些不上不下的。講青春拼不過小姑娘,講決心狠不過高齡產婦們。我們還在磨蹭,卻越來越找不到像樣的男人了。”柳妍黯然道。
“社會壓力太大,工作不好找,不好做。撐不住的女人就趕緊找個男人嫁了,仰賴男人的庇護,也算是一條出路。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用,要么是感情的牽絆,要么是家族聯姻的制衡,如果以上二者皆無,肯定是結得早,離得早。要么你學人梁洛施簽個賣肚合同,否則最后肚財兩空,那時重新開始事業,連賣化妝品的工作都嫌你老了。”
柳妍看著她們說:“那我能先結婚,不生孩子,見勢不好馬上退出嗎?起碼能保住自己身材。”
兩人對她嗤之以鼻:“只要勇敢地踏出結婚這一步,接下來的發展是你狂踩剎車也剎不住的。所有的人,你婆家,你娘家,你同事,你朋友,全都會來責問你為什么不要孩子,是誰的問題,問到你實在懶得應付,果斷生一個叫他們閉嘴。如果你堅持不生,那么你婚姻失敗,丈夫出軌,都是你的錯。等孩子生下來再離婚,你就會不甘心白白幫他們生了個孩子,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爭取,尊嚴掃地。”
“此外,房子怎么處理,首付誰出得比較多,房貸還沒有還完,結婚收的人情怎么分配,裝修的錢是誰出的,平時水電費是誰付的,你們的經濟問題盤根錯節,結婚時難離也難。就算你不計較,也有一大群人跳出來說你虧大了,不能便宜了那孫子。你要處理不好,你又成了眾人眼中的失敗者,賠錢又
跌份。”
柳妍目瞪口呆,這些雞零狗碎的問題,她從未想過。她坐倒在沙發里愣愣地。
桑仲夏就安慰她:“你也不是非要結婚,你看我們幾個,都過得好好的啊。”
金惜早附和:“據我所知,各區班子里的幾個女領導,都是離了婚恢復單身后升的職,誰說你這種工作必須要已婚的和諧人士。”
柳妍說:“你也說是離婚升職了。我們這里的潛規則就是,可以離婚,但是不能連婚都沒結過。結了又離,是兩個人不合適的問題。如果嫁不出去,就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不是精神就是人格問題。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不結婚,我連在這個城市買房的資格都沒有。”
這倒是實話,這個城市剛公布了一條試行政策,“非本市戶籍居住一年以上不結婚者,禁止買房”。柳妍打電話問過房地產交易中心 ,也問過在房地局的朋友,都是明確告訴她,若要買房,要么結婚,要么干熬著,等戶口進來。這不是逼著她閉起眼睛速速撞個天婚么。
“聽說有人為房子假離婚的,你不是要為房子假結婚吧?”室友同情地看著她。
柳妍沒有意義地揮手,自己也不知道要揮開什么:“結婚的事情,我是很認真的。”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除了會裝裝樣子趕盡殺絕,它還會送來各種讓人莫名無語的機會。十來天后,柳妍接到黃憶笙的電話,說請她吃飯,好好謝謝她。
感謝是應該的,可是這個女人看起來也不像經濟獨立的樣子,她做東請客,似乎不是她自己決定那么簡單。所以柳妍走進餐廳,看到一個面貌清秀的男人坐在黃憶笙身邊。黃憶笙氣色不大好,臉龐浮腫,嘴唇爆皮。
敢情是小夫妻兩個解開了疙瘩,一起來謝謝恩人的?
黃憶笙與那男人一起站起來迎接柳妍,柳妍目光掃過,驚問:“你的肚子呢?”黃憶笙那個有七個多月,緊湊結實的大肚子癟下去了。
“坐下說,先點菜,先點菜。”黃憶笙笑笑,打開菜單,推到柳妍面前。
柳妍受到的震撼一時無法恢復,施展不出她過去在區政府訂桌練出的點菜技能,就把菜單推給那個男人,轉而一個勁關心黃憶笙。“你的肚子……”
“早產了。那天你們把我送回家,我一個人。我想,我也還沒輸呢,現在B超十個有九個看錯的,說不定我肚子里是兒子呢?要穩著點,太早鬧僵了不好。你不知道,我老公有潔癖的,屋子里東西亂,地板臟,他要不高興的。我就把家里收拾了下,又拖了個地板,拖完地板就肚子疼,我打電話給我老公,老公就趕回家把我送到醫院,到醫院就生了,才兩斤多的一
個女孩,活了沒一個小時。”黃憶笙的表情轉為難過,保持了十幾秒便放晴,笑笑地說,“還好,要是個男孩,我就虧大了。”
柳妍不可思議于她收放自如的態度。掉了男孩,她虧掉了一部四個輪子的車,掉了女孩,她虧掉了一部兩個輪子的車。僅此而已么?她知道不需要與對方辯論,也就尷尬地擺出笑,安慰她:“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她知道這是句沒水平的話,對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這句話。
“是啊,把身體養好,下一胎應該是的男孩了。誰說壞事不能變好事呢。”黃憶笙說。似乎她是主動放棄掉一個雞肋志愿,全力備戰來年再考,眼神很堅定。
柳妍忍不住看黃憶笙身邊的男人。這個據說有潔癖,妻子出走不見人,妻子回家不見人,妻子拖地板也不見人的丈夫,并沒有表現出多少羞愧,他的神情,居然是不滿、不平,但他看了柳妍一眼,搖搖頭,什么都沒有說。
柳妍也說不下去了。還是黃憶笙開口:“我告訴你,那天我們都誤會我老公了。他一看我走了,急得不得了,直接打車去火車站找我了,他以為我回娘家了呢。他打電話給我媽,我媽說不知道我在哪里。他不信,在火車站找了一個下午,我打電話的時候,他正要上火車去我娘家找我呢。”說著說著,口氣里還有點小得意,她在替她丈夫洗白,也需要給自己確定一些說法。
也許因為那個時候,黃憶笙的肚子還沒有揭曉,他也愿意認為B超有誤吧?還有一絲希望就不能去冒險。柳妍不相信這個平日里端坐不動指揮妻子用拖把一一抹掉地板污漬的男人,是真心緊張他的妻子。她冷冷地看向黃憶笙身邊的男人,她幾乎不想照顧黃憶笙的面子,起身就走。
那個男人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似乎黃憶笙說的都與他無關,他很無奈,也聽不下去了。
“哎呀,今天不是說我的事的。”黃憶笙話鋒一轉,“我是來謝謝你那天關心照顧我的。其實柳小姐是個很好的姑娘,人又漂亮,工作又好……”
柳妍聽著聽著就感覺不對了,每個對她說出“其實”的人,都包藏著一顆居高臨下的做媒的心,她后悔把自己的名片兜底托給對方看了。
“我想怎么謝謝你好呢?吃一頓飯,不能算感謝,幫你介紹個好男朋友,才是給你解決大問題不是么?”黃憶笙推了推身邊的男人,“這是我表哥,何漢。”
她她她,憑什么覺得柳妍單身就是大問題,憑什么覺得她塞過來的人就能解了柳妍的燃眉之急?她這樣逆來順受自欺欺人的包子女,會有一個三觀正常的親戚嗎?還有,咦?原來坐在她旁邊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是表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