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直坐在床頭,腦中出現了野狼的影子。
行走在陰氣森森的荒涼原野,站在孤山之巔,高昂著頭顱,仰天長嘯。
狼性——是孤獨而原始的。
同樣的,狼性,也是正直而忠誠的。
狼喜歡獨處,因為向往自由,而狼也喜歡同伴,狼兄狼弟們比一家人更勝一家人。
獨狼成群是恐怖的,讓獅虎都為之膽寒。
它們狂放不羈,又敏銳隱忍,知道什么時候該發動攻擊,什么時候該躲在巢穴中等候機會。
它們絕不貿然行事,但如果有別的物種或者人類膽敢侵犯它們的領地,它們會毫不猶豫地給予回擊,直至鮮血淋漓。
“捍衛狼性!”
野狼們的嚎叫,就是它們的誓言,它們對著廣袤的夜空,對著粼粼的蒼月,對著空曠寂寥的荒野,訴說它們的誓言。
狼,是會復仇的,每一次的仇都會記得。
如果它們沒有報仇,那絕對不是忘記了,而是在等待著時機,或許它們永遠都沒有報仇,那是因為直到臨死,報仇的時機都沒有到來。
而這仇,它們會帶到地獄去,六道輪回之后,等待著它們再次喋血歸來。
趙直腦中浮現出一只一只的狼影,它們在奔跑,在嚎叫,它們身上沾滿了鮮血,舌頭伸在外面,呼呼冒著熱氣,可始終不曾屈服于長矛和槍管之下。
有人養著狗,有人養著蛇,有人養著藏獒,有人養著獅子,甚至有人養著老虎。
可從來都沒聽說,也沒見過,有人養著——狼。
狼,本性不羈。
原野,是它們生下來的地方,同樣也該是它們死去的地方。
趙直咬了一下牙,他的眼睛緩緩抬起,眼神變得銳利了起來,他的雙唇緊緊貼著牙齒緩緩咧開,露出了一副男人特有的狼一般的奇特的微笑。
就在剛才,趙直想到了一個非常宏偉的計劃,其實這個計劃在之前幾天就已經在他腦中成型了,但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該怎么辦。
現在,他有了頭緒。
趙直特別輕聲地悄悄道:“看來,真的應該要干點什么了。”
趙直站起了身子,望著坐在椅子上發愣的王小胖,輕聲道:“小胖,你有什么打算?”
王小胖的腦袋緩緩轉向趙直,他的眼睛慢慢睜開,一張肥嘟嘟白白嫩嫩的臉上現出了一點紅色,他望著趙直道:“你說什么,我沒有聽見……”
在過去的幾分鐘里,王小胖陷入了沉思當中,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想起了他曾經的那些小伙伴,想起了他死去的爸爸媽媽,更想起了那一場鮮血淋漓的屠殺。
趙直盯著王小胖的雙眼,提高音量道:“我問你,在之后打算怎么辦?”
王小胖的嘴巴很自然地微張著,他似乎有些不解地道:“唔,打算怎么辦……我沒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打算……要是不吃藥的話就好了……”
“藥可以先吃幾天,無妨。”趙直走向了王小胖,半彎下身子,“等過段時間,你就可以用別的方式不用吃藥,到時候我會教你,但現在,咱們剛剛來,可以先吃幾天,我不信就這點藥能把我們怎么樣。”
“可是……真的好難吃……而且,一吃完藥我就會犯迷糊,眼睛控制不住地想閉起來……”王小胖抬起眼,望著趙直,停頓了一下之后繼續道,“趙直哥哥,你說我們應該怎么辦……”
短暫的沉默之后,趙直說出了一句自己在多年前曾經跟那些染著五顏六色頭發,刺著稀奇古怪紋身的不良青年說話的話。
趙直說:“你以后跟著我,我會保護你。”
趙直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雙眼緊盯著王小胖,眼神中充滿了堅定和兇悍。
“啊……我們是要去打架嗎……我打架恐怕不行……”
王小胖看起來似乎有些害怕,連聲音都軟了下去,或許是被趙直的樣子給嚇到了。
“不是打架,文明人怎么會打架呢,不過有時候別的方式解決不了問題的話,揮揮拳頭還是必須的。”
趙直說完之后,緩緩朝著王小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我保證。”
有那么幾秒鐘,王小胖是真的愣住了。
印象中,似乎很久很久都沒有人主動朝著自己伸出手過了。
‘你以后跟著我,我會保護你。’
剛才趙直說過的那句話忽然出現,在王小胖的腦海中不停地盤旋回蕩,帶著一股無法言說的魔力。
從小就沒人保護他,一個都沒有。
一個沒有朋友的人,最能體會到當一個人對自己伸出手的時候,那種激動的感覺。
王小胖望著趙直的臉,那張帶著淤傷,有點發青發紫,卻依舊棱角分明的臉,這張臉曾經非常的熟悉,曾經也獲得過自己的信任。
可現在,這張臉卻帶著不一樣的感覺,那是一種平等信任的感覺,不同于醫生和病人的感覺,更像是兄弟情誼,或者別的什么微妙細膩的感情。
那種感情是王小胖從來沒有體驗過,也沒有認識到和理解到的感情……
王小胖微張的嘴巴緩緩閉上,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右手伸了出來,握住了趙直的手。
在握住趙直手的那一剎那,王小胖感覺趙直的掌心中傳來了一股溫暖的熱量,像是冒著熱氣的饅頭,像是散發著香味的面包,一股暖流通過掌心迅速傳遍了他的全身。
王小胖的嘴巴再次不自覺地張開,從凳子上緩緩站了起來。
“趙直哥哥。”
王小胖比趙直矮一頭左右,他抬起頭,用圓圓的眼睛望著趙直,澄澈的瞳孔中反射出了趙直那張堅毅的面龐。
“不用叫的這么麻煩,我比你虛長幾歲,你就叫我直哥好了。”趙直凝視著王小胖的雙眼說道。
“直哥。”
王小胖喊了一聲,手中的力量情不自禁地加大了,緊緊握住了趙直的手掌,似乎直哥這兩個字對王小胖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小胖。”
趙直微微一笑,手掌上同樣加大了力度,握住了那張胖乎乎的小手。
此時趙直腦海中想的,跟王小胖想的并不一樣,但是,當‘小胖’兩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趙直忽然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責任感壓在了自己的肩頭。
趙直是一匹野狼,也是一個很好的狼友。
而同樣的,如果是作為引領狼群的頭狼,趙直也絕對不會有絲毫的畏懼。
在他過去二十多年的生命中,讓趙直感到畏懼的,只有——女人!
年輕的時候,趙直畏懼過女人,畏懼過女人的唇,女人的胸,畏懼過女人對自己的愛和自己對女人的愛。
女人于趙直而言,曾經留下過刻骨銘心不可磨滅的傷痕。
那傷痕曾讓他流下過不同于小時候被圍毆的那種淚水。
那傷痕曾讓他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但是趙直從來始終都沒有畏懼過男人,更沒有畏懼過黑夜和斗爭。
當真正的恐懼和危機來臨的時候,趙直始終選擇——“握緊拳頭!”
他從未妥協,也從不妥協,他來到了這里,被欺壓被羞辱,他遇到了前所未有地想逼迫他屈服的力量,只要他跪下雙膝,就可以保全平安,獲得安詳,可是他始終都沒有屈服,縱然粉身碎骨,只要一息理智尚存,他就不會屈服。
他在心底暗暗起誓:血債必血償。
雖然他和梁哲有著同樣的目的,都是逃出這家精神病院,但他此刻想的還不大一樣,除了逃出去之外,他要帶走精神病院里的某些東西,比如某些人的性命,比如某些人的權利……比如用某些人的鮮血灑在走廊里,灑滿墻壁。
趙直輕吸了一口氣,和王小胖四目相對,他發覺自己正在轉變,過去的憤怒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化為了仇恨,仇恨逐漸匯聚凝結,成為了實質的物體,此刻就在他的心底某個地方,伸出手就可以摸得到。
兩個人的瞳孔中都留下了對方的影子,影子在左右跳動,如同奔騰的火焰。
此時的趙直和王小胖都不會預料到,在許多年之后,這家精神病院將會流傳著一個名叫‘直哥’的傳說。
在那個讓人熱血沸騰而又嘖嘖稱其的‘直哥傳說’中,同樣會留下一個名叫‘王小胖’的可愛小胖子的身影。
狼群,正在成型。
待狼群真正壯大之日,便該是它們喋血歸來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