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像是一把刀,劈開陰沉的天空。
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大地。
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
狂風吹來,雨簾斜飛,草木搖晃。
這一場雷雨來勢洶洶,像是一頭終于掙脫枷鎖的猛獸,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整個大地。
萬物生靈在狂風暴雨的侵襲下蜷縮在各自的巢穴中,躲避著,隱藏著。
重病樓左邊的鐵網圍欄的外面,那一片小樹林在風雨中不停地晃動,樹木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似乎隨時都會連根拔起。
整個病院中了無人煙,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不管是怪物還是鬼魂,不管是躺在別人床上的蕩婦,還是無家可歸的浪人,全都將自己的身形隱藏了起來。
面對大自然的神威,人類顯得如此弱小而無助。
但是,在病院底下,卻依然有不少的人正在按部就班地作業。
地面擋住了洶涌的雨水,擋住了閃電的突襲和雷電的震響,同樣也擋住了那一雙雙想要一探究竟的眼睛。
沒有人知道地底下那批人到底在做什么。
就算是那些身在地下的人,也只是充當了整個計劃中一個小部件而已。
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什么。
黑衣人的頭領,那個被稱之為會長的老男人知道。
精神病院的院長,那個戴著骷髏面具的小矮人也知道。
面皮緊繃如同一張鼓,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沒露出一點皮肉的梅醫生也知道。
余文澤不知道,但是他卻很想知道。
自從他因為那次意外事件,見到了劃船三弟從下水道中爬出來,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然后被黑衣人槍殺之后,他就覺得這些黑衣人很有可能正在地底下進行某人不為人知的活人研究。
但研究這些活人到底是干什么用,他卻不知道。
他被這個秘密折磨得夜不能寐,茶不思飯不想,他一次次進入小樹林,在墳墓中穿行,和無數條紅蛇一起在水中游走,甚至見到了一條他連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巨大蛇王。
他殺了一個人,誤打誤撞進入了鐵皮屋,成為了給小樹林中的水蛇們送人肉的碎肉人。
潛伏了幾天之后,他終于逮著了一次機會,進入了地下二樓。
他沿著管道往前走,里面的管道像是迷宮一樣,七拐八彎,最后,他迷失在了里面,后來,他靠著管道中傳來的聲音和水流的聲音,辨別了方位,找到了一間屋子。
他打開屋子的門,卻看見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忘掉的東西,一個無比巨大的,長著很多觸手的血紅怪物!
血紅怪物在血池中發狂似的撞擊著半圓玻璃球,余文澤驚慌失措,逃離了房間。
跑了一會之后,他又迷路了。
最后,他沒有找到路,卻被他的矮人院長給找到了。
那個曾經救過他一命的矮人院長。
矮人院長將余文澤領進了一個私密空間,像是一處冰窖一樣極度寒冷的地方。
開燈之后,他在房間的兩側,看見了一個又一個棺材大小的透明倉,透明倉豎著放在墻壁的孔洞中。
整面墻壁上有十幾個透明倉。
在每一個透明倉中,都擺放著一具全身赤裸的尸體。
不,是活人——但又不像是人,只不過活著的擁有人類軀體的東西。
它們成了怪物,成了劃船三弟那樣的怪物——血紅的眼睛,巨大的喉結,長長的舌頭,舌頭的尖端分叉,如同鐵鉗一般。
余文澤嚇壞了,在看到那些‘人’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感到了些什么東西,他感覺自己仿似已經觸摸到了那個秘密的核心。
一塊黑布罩住了那個秘密,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解開黑幕,通曉所有秘密。
但他卻看不見那塊黑幕到底在哪,只能隱約感覺到。
矮人院長在病院外救了他一次,又在地底下將他從迷途中帶了出來,帶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個秘密的關鍵地方。
矮人院長跟余文澤說:“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將會改變這個世界的生存規則——你可以說我們正在做壞事,也可以說我們正在做好事,但我們自己對于自己的定義是:我們正在做能夠改變世界的事——”
矮人院長的語言是那么的堅定沉穩,是那么的神秘深不可測。
矮人院長雖然個子矮小,但他的體內仿似蘊含著無窮的力量,一種不同于常人的力量。
不知為何,余文澤感覺自己仿似被矮人院長的話語給感染了,兩旁的透明倉中的怪物也在瞬間顯得不那么恐怖了。
矮人院長的骷髏面具后面那雙古井不波的眸子緊盯著余文澤,眼神中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一字一句地道:“而要想改變世界,必須要改變自己!”
余文澤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開始沸騰,即使在寒冷的如同冰窖一樣的房間內,他依舊能感覺到鮮血的熱量。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即使是在多年后沖破了內心的禁錮重新握緊了雙節棍的那一刻,他都沒有過這種心情澎湃的感覺。
一瞬間,他仿似聽到了內心深處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召喚他。
矮人院長忽然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余文澤跟在他的后面,將身上的大衣甩在身后,他現在感覺一點都不冷了。
余文澤問:“我們要去哪?”
矮人院長說:“你不是想知道那個秘密嗎?”
余文澤說:“是的!”
他們走到了房間的盡頭。
在盡頭處,有一道紅色的鐵門,鐵門上有一個巴掌大小的電子儀器。
矮人院長將自己的手放在了電子儀器上,傳來了一聲輕響,隨后,紅色鐵門‘轟隆’一聲被打開。
矮人院長徑直走了進去。
余文澤緊隨其后。
這竟然是一個密閉的鐵箱子。
鐵箱子開始下降,下降了一會之后,箱門打開,他們從鐵箱子里走了出去。
此時,已經是地下三樓。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但四周好像有人,很多人……
余文澤能聽見他們的呼吸聲,還有細細碎碎的低語聲。
矮人院長繼續往前走,他面具后面的那雙眼睛竟然開始變色了,從黑色變成了紫紅,最后成了血紅色。
矮人院長血紅色的眼睛緊盯著黑暗中的前方,如同兩條紅外線。
余文澤緊跟在矮人院長的后面往前走。
忽然之間,他有些害怕了起來,他有種一去不復返的感覺。
但都已經走到這里了,還有什么理由回頭?
自己不是一直都想看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嗎?
弄不清楚,搞不明白,就徹夜難眠,現在,真相即將呈現在眼前的時候,反而害怕了,退縮了?
余文澤搖晃了一下腦袋,深吸一口氣,不去胡思亂想,努力讓自己重新鎮定了下來。
又往前走了一會之后,矮人院長似乎再次推開了一扇門。
他們兩人先后走了進去。
矮人院長關上了門。
隨后,‘啪!’地一聲響,燈亮了起來。
余文澤瞇起眼睛,望向四周。
蛇——
好多蛇——
紅色的蛇,大大小小,粗粗細細——
它們全都蹬著圓溜溜的紅色眼睛望著余文澤——
蛇信子在外面嘶嘶地吐著——
它們的身子在地面上,在墻壁上,在床上,在桌子上,在天花板上,扭曲著,蠕動著——
余文澤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他抬起頭,看見頭頂上的天花板中間有一個坑洞,那個坑洞中正在往下源源不斷地掉蛇。
有的蛇從上面掉下來,有的蛇正在沿著坑洞往上攀爬。
余文澤嚇壞了,嚇得臉色蒼白,全身顫栗。
他的小腿一軟,差點就跪倒在了地上。
要不是之前就見過這種紅蛇,要不是曾經和它們一起在樹林中的深水中游過,要不是曾近距離地見過那只巨大的蛇王,余文澤估計直接就被嚇暈,或者嚇死了。
矮人院長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余文澤的后腰上,似乎正在給他力量,他用移動堅定不移的語氣緩緩說道:“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那個秘密的核心。”
余文澤望著房間內密密麻麻的紅蛇,聲音顫抖地道:“什么秘密?什么核心?”
矮人院長緩緩脫掉了他的衣服,脫下了鞋子,光著腳,走進了蛇坑的正下方。
“吧唧吧唧!”一條條紅蛇落在矮人院長的頭上,落在他的肩上,落在他的脖子上。
那些蛇在他的身上爬行,用蛇信子舔舐著他的肌膚。
他像是它們的同類一樣。
直到此時,余文澤才看見矮人院長的眼睛竟然也變成了血紅色的。
矮人院長用血紅的雙眼緊盯著余文澤,雙手抓住了臉上的面具——
“嗤嗤!嗤嗤!”的聲響從他的面具后傳來。
他的面具正從臉上往下剝落。
一點一點,緩緩剝落,伴隨著那種‘嗤嗤’的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他的額頭露了出來,黑色的皮膚一塊一塊扭曲在一起,像是碎裂的煤渣。
他的眼睛露了出來,沒有眉毛,沒有睫毛,只有一雙光禿禿眼睛在眼皮后面轉動。
他的鼻子露了出來,哦,不對,他沒有鼻子……
他的鼻子處,只有兩個食指一般大小的孔洞在上面。
他的嘴巴露了出來,嘴巴上沒有嘴唇,嘴唇像是被什么東西給直接切掉了,只有兩塊薄薄的皮肉掛在嘴巴的最邊緣,像是魚的鱗片。
面具終于被摘了下來。
他將面具放在床上,對著余文澤微微一笑——
余文澤差點嚇得跪倒在了地上,他從未想到過院長竟然是這幅模樣,簡直不是人,甚至比鬼還要可怕……
矮人院長一邊笑著,一邊將手伸向了脖子,將脖子上始終包著的一塊圍巾摘了下來。
摘下圍巾之后,他粗短的脖子上出現了一個鐵環一樣的東西。
“咔!”一聲響。
鐵環也被他摘了下來。
他仰起頭,脖子里面有一個什么東西在鼓蕩,上上下下,上上下下,似乎是一個鐵球從胸口沿著喉管滾到了下巴處,又從下巴處滾回了咽喉。
那個東西在脖子里面滾動了一會,停在了脖子的中央,那是一個比喉結大許多倍的東西,幾乎就要將他的脖子撐爆。
“嘎!”
他扭動了兩下脖子,大張開嘴巴,對準了余文澤。
有一個紅色的東西從他的嘴巴里面冒了出來,那像是舌頭,又不像是舌頭。
“嘶!”
那個紅色的東西驟然伸長,從矮人院長的口中奔出,對著余文澤的脖頸就竄了過去。
紅舌竄出的速度奇快無比,連躲避的時間都沒有。
“咔嚓!”
紅色長舌猛地鉗住了余文澤的脖子!
余文澤的臉扭曲在了一起,他的雙手按住那根長舌,想要掰開卻無論如何也掰不開。
他的雙腳逐漸脫離地面——
他被矮人院長用長舌舉在了半空。
一條條紅蛇從墻壁上彈射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上爬滿了蛇,有的蛇甚至鉆進了眼睛里,但它們只是在他的身上爬動,舔舐,并沒有咬他。
他還在掙扎著,他的眼神充滿懷疑,他不相信,不相信院長廢了這么大的勁,就是要把他帶到這里殺掉……
他覺得他不會這樣死的……
他的口袋中還有那枚蛇幣,只要蛇幣在身上,那些蛇就不敢咬他……
矮人院長將自己的長舌鉗住了余文澤,但是卻沒有吸他的血,而是通過長舌緩緩往余文澤的體內輸送著什么。
過了一會之后,矮人院長用長舌銜著余文澤,將他放在了中間那張床上。
一條又一條的蛇爬在了余文澤的身上。
轉眼之間,他的身體已經被蛇給淹沒了。
他所在的地方,成了一個由蛇組成的小丘。
他的身體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余文澤的頭逐漸犯暈,胸口發悶,呼吸像是停滯了一樣——
最后一眼,他似乎看見一條蛇正對著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