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當人類還不能被稱為人類的時候,有一個名字能夠很直觀地稱呼他們,那就是——猿猴。
那時的人還不是人,是動物,他們五官丑陋,形態滑稽,口中嗚叫,肆意交配。
沒有道德枷鎖的束縛,沒有流言蜚語的紛擾,他們任由著體內的動物本能做出自己想做和喜歡做的事情。
那是人類的一個大洪荒時期,同樣是人類本能支配欲望的最鼎盛時期。
漸漸地,人類的形態開始發生了變化,有了體型的差異,膚色的差異,外貌的差異,人類開始試著穿上東西來遮羞,最開始是遮住觸發本能最關鍵的部位,然后逐漸演變為了遮住全身,一是為了安全,二是為了裝飾。
穿上衣服之后的人類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欲望,他們包住的不僅僅是身體,更多的是心靈。
在真正成為道貌岸然的都市人類之后,人們還學會了撒謊,學會了算計,學會了各種各樣謀權篡位力爭上游的陰謀,身體正在逐漸從洪荒時代的蠻橫變得紊弱,可智力卻在飛速地提升。
為了生存,為了潛在的欲望,人類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
但是,時至今日,如果我們拋去人類那一層華美的皮囊,反觀內心,其實人類始終都是——“動物。”
這世界有上千上萬種動物,同樣有成千上萬種性格不同的人類。
性格決定著人類的行為模式和說話方式,同樣性格決定著人類的內在到底是怎樣一種動物。
有人說,人是高級動物,會說話,有意識。
其實,人的華麗外表和隱藏方式才是高級動物,內在的欲望始終且一直是低級動物,甚至比低級動物還有明目張膽和肆無忌憚。
然而,學會了隱藏之后的人類,甚至已經成功欺騙了自己,覺得自己早已不是動物,而是都市麗人和優雅男士,他們甚至看不起動物,肆意踐踏動物,甚至將動物圈養在自己的身邊,成為調笑和逗樂的玩物。
這與其說是動物的一種悲催,不如說是人類的一種迷失。
“天道自有輪回,罪與罰的過程,誰都躲不過。”
王小胖長著一雙能夠看穿人心的眼睛,不是因為他閱歷豐富,智商超拔,而是因為他能夠將人看成動物。
每一種人他都能看成動物,看成他們自身賴以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動物,那是他們的根基。
王小胖的眼睛很奇特,當他瞇起眼睛來時,他面前看到的人的影像就會逐漸模糊,最終模糊成一種動物,這種動物會說話,會思考,甚至會強裝笑顏,打情罵俏。
王小胖是在九歲那年發現自己的這個特點的,準確地說,是他在九歲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只有自己才能夠將別人看成動物,其他的人不管怎么看,人依舊只是人。
最初的時候,王小胖感到很幸福,很高興,他經常趴在窗臺上,眺望著樓下的操場,他瞇起眼睛,將瞳孔縮小為一個白點——
他看見,足球場上,十幾種動物在相互撕咬,相互追逐,有咕咕叫的布谷鳥,有八條爪的爬蟲,有張牙舞爪的獅子,有左右搖擺的哈巴狗……
這些動物圍著一個皮球打轉,這些動物在球場上揮灑著自己的動物本能——奔跑和狩獵。
那時的王小胖滿懷好奇和激動,他跟小伙伴們說,沒人理他,人們覺得他是一個怪物,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他跟爸爸說,爸爸搖晃著脖子,敲了敲他的腦袋,腦袋上隨即起了一個血包。
他跟媽媽說,媽媽扭動著腰肢,拍了怕他的屁股,屁股上隨即留下一個掌印。
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沒有任何一個人。
不久之后的王小胖逐漸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是唯一,他沒有可以結識的伙伴,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分享喜悅的人。
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
王小胖終于明白,自己是那么那么孤獨,像是即將絕種的珍奇動物,還找不到配對的另一半。
王小胖仰望星空,斑點星辰閃爍迷離,不言不語,他似乎能體會到星辰與星辰之間那種不可融合的孤獨和寂寞。
他對著星空微笑,試圖摘下月亮,如果他不是一種考拉,而是一只天鵝的話。
在王小胖徹底成為了一種終日昏睡的考拉之后,他開始逐漸喜歡和適應了這樣的生活,他一直都是這樣,隨遇而安,沒有什么別的想法。
這樣安逸的生活,直到王小胖十三歲那一年,結束了。
他始終記得那是一個沒有星辰和月亮的夜晚。
而且那是自己的爸爸在殺死死媽媽之前的最后一場吵架。
他的爸爸是一條長著很長胡須的大魚,他的媽媽是一種體型很大的大貓。
王小胖瞇起眼睛,他看到的是一條大魚和一只大貓的吵架。
大魚的胡須豎起來,眼睛瞪起來。
大貓的爪子立起來,牙齒呲起來。
大魚和大貓廝打在一起,發出兩只動物扭打特有的恐怖叫聲。
毛發掉落在地上,胡須撕扯掉了一半,大魚氣喘吁吁躲回了魚缸,大貓渾身發抖,藏在了角落。
王小胖是一只小小的考拉,考拉怕極了,考拉不敢出聲,抱住了一棵小樹,毛絨絨的爪子緊抓樹干,身子懸掛在半空,小小的腦袋透出樹葉子看著這兩個中場休息的野蠻動物。
王小胖好想跟爸爸媽媽說:你們不要打了,寶寶害怕——
可是王小胖并沒有說,他始終抱著那棵樹,始終藏在樹葉子后面,因為他是一只懶惰又膽小的考拉。
大雨從魚缸里面拔出了腦袋,大貓從角落底下一躍而起。
魚鱗被貓爪撓掉了好幾片,貓毛被魚嘴撕扯了一大縷。
他們上下翻飛,海陸空三線対彪,精疲力竭并沒有讓他們有絲毫的停歇,反而讓他們更加地狂暴,更加地失去理智,更加地暴露出動物本能,更加無所顧忌地撕咬和抓撓。
魚須忽然卷起了一把亮閃閃的菜刀,大貓左右騰挪,空間越來越小。
在那個角落,在那個曾經無數次休養生息的角落,那是大貓的窩——
“咔嚓!”一聲響,那是脆骨裂開的聲音。
大貓的胸腔瞬間紅了一片。
亮閃閃的菜刀上沾滿了紅色的粘液,那是貓血。
大貓蜷縮著,不停地蜷縮著,身子抖成一團,柔美的毛發一顆顆掉落,美麗的雙眼逐漸失去神采。
亮閃閃紅色菜刀掉落在了地上,大魚將腦袋重新插進了魚缸里面,呼呼地喘息。
抱著房門的王小胖看見魚缸里面冒出了一個個的水泡,有一顆顆晶瑩的水晶在水泡中穿梭,掉落在了魚缸底下,碎成千瓣萬瓣。
“噗!”
大魚的腦袋從魚缸中奮力拔了出來,水滴漫天灑下,叮咚作響。
亮閃閃紅色的菜刀被大魚重新握在了手中。
一聲輕響掠過耳畔。
一聲輕響刺穿神經。
一聲輕響永留腦海。
菜刀割開了大魚的脖頸,紅色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黃色的地板,染紅了漆黑的天空,染紅了王小胖小時候的美好記憶。
抱住房門的王小胖,始終抱住房門,他是一只懸掛在樹干上的考拉。
沒有人相信,沒有人理解,沒有人照顧。
沒有爸媽,沒有親人,沒有同伴。
活到今天,十六歲的王小胖只喜歡睡覺,也只會睡覺,僅此而已。
而王小胖過去十六年的短暫人生經歷,像是一個小小的傳奇。
一個悲哀而又無可奈何的傳奇。
但這個獨屬于王小胖的傳奇,在遇到一個名叫趙直的男人之后,將會以一種特殊方式,在精神病人回歸自由天空的斗爭舞臺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時的王小胖,絕對想不到他日后竟然也能做出這種非凡的成就。
如果他的父母還活著,毫無疑問,王小胖會成為他們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