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忽聽得集市的人在喧鬧,好像是在說著北國一年一度的賞花大會。
蕭容無暇關心這些,本欲讓轎夫加快腳步回府去,卻聽得一個人在吆喝,說是城東郊的鳶尾花地被選中了,作為本年度賞花大會的福地。
鳶尾花地?
蕭容腦海里瞬間浮現出一幅畫面,一個柔美又堅韌的女子,一身黛紫,在鳶尾花地之中,絕世而獨立。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賈大娘故事中的那個六王妃才配得上這幅景致了。
蕭容無奈地笑笑,六王妃早已不再人世,鳶尾花即使開了,也終究是孤獨的。
回到府里,蕭容梳洗一番,換上輕軟的底衫,準備就寢。卻不料雪翼突然竄進來,嚇了蕭容一跳。
雖然蕭容知道雪翼并無它意,但畢竟顧忌著男女大防,她只好連忙撈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雪翼卻根本沒有留意到這些,他神色緊張地單膝跪下,道:“蕭大人,大事不妙!”
蕭容一驚,嗖地一下立起身來,連披著的外衣都險些滑下。柔妃的事剛過去,莫非東窗事發了?若是那樣,她和柔妃都會落得死無葬身之地。
可事實并沒有蕭容想的那么糟,雖然也不見得很好。
柔妃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雪翼就再次帶著弟兄們去勘察地道,可是回來的路上突然發現背后有人跟蹤。雪翼本想先看清對方來路,再決定是否與之動手,卻不料對方反而耐不住性子了。
雪翼本來不以為意,雖然他們的人手也并不多,但是以他們的輕功,在不戀戰的情況下,擺脫對方是很容易的。
可雪翼沒想到,對方手法極其狠辣,似乎早有預謀一般,很快就將四周圍堵起來。雪翼見勢不妙。只好吩咐弟兄們全力迎戰。可對方人手越來越多,眼見著快要招架不住,雪翼就帶著弟兄們先退到了離竹林不遠的山洞中。
對方不敢貿然殺進來,卻也將山洞團團圍住,雪翼由弟兄們掩護著,好不容易沖出重圍,才有命回來向蕭容通風報信。
蕭容一聽,也急了。立刻裹上官服,帶著金牌御令要回宮去調派人馬。雖然現下他們留在易守難攻的山洞里,但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必須趕在對方沖殺進去之前。趕去救援。
就在蕭容準備出門的時候。雪翼突然緊張起來。蕭容下意識地明白過來,是有人來了鐘翠閣。
情急之下蕭容將腰間的金牌御令塞到雪翼手中:“你輕功好,帶著令牌進宮去帶人馬前去救人,我隨后就到。”
雪翼遲疑了一下。最終點了頭,快速地竄了出去。
蕭容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輕輕開一個門縫兒,想看一看來的究竟是誰。可透過這門縫望出去,分明一個人影也沒有,她也絲毫沒感覺到有人靠近鐘翠閣。
蕭容心中疑惑,雪翼的感覺也會出錯?
于是她放下了戒備,打開門走出去。如今她的傷都已經痊愈了,穆卿也沒理由關著她。她本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府去,何必這樣偷偷摸摸?
蕭容皺皺眉,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顯得心虛。
沒走出幾步,蕭容就知道自己心虛的來源了,因為穆卿就悶聲不響地立在鐘翠閣外。
蕭容怔了怔。強行壓住心中的慌亂,走上前去向穆卿行行禮。她什么也不多說,只想著盡其禮數,然后就出府去。穆卿是沒理由攔她的。
穆卿也沒說什么,可是蕭容即使不抬眼,也能知道穆卿的臉色不太好看。她匆匆頷首往后退,準備側身向外走去,卻不料突然被穆卿逮住了手,
他的力道說大不大,并不帶強制意味,蕭容輕輕一甩就可以掙脫。卻不知為何,穆卿這個樣子,她反而有些不忍。
夜色漸濃,混雜的味道飄散在孤冷的夜里。像花香,又像酒香。
蕭容不明白穆卿為何又喝酒,但看他此刻的精神狀態,還沒有醉得太深。
良久的僵持后,蕭容試探性地抽了抽手,卻依然不忍用力將他甩開。
“大帥……”她剛一開口,就發覺手中的力道突然加重了。
“別走。”他的聲音很低,也很輕。
不知為何,只是簡簡單單兩個字,蕭容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可一想到穆卿以前的種種行為,再想著被困在山洞中的弟兄,蕭容就不得不清醒。
“大帥,卑職有要事在身,不得不離府。”她咬著牙抽回手,頓了一下,接著道,“還望大帥體諒。”
“體諒?”他低聲念著,隨即猛地將蕭容拉回來,失控一般地向她吼道,“我體諒你,誰來體諒我?”
突然的力道使得蕭容仄歪了一下,看著穆卿兇厲而猩紅的雙眼,她頓時后悔了方才的心軟。
“大帥自有夫人體諒,輪不到卑職來操心!”她冷冷地說著,想盡快抽身離去,卻已經掙不脫穆卿的手。
“大帥,卑職真的有要事在身。十萬火急,還請大帥先行放手!”她語氣變得強硬起來。
畢竟弟兄們還被困在山洞中,雖然她去了也未必能立刻解救,但是那些都是與她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她決不能置之不理。
今日即便是和穆卿徹底撕破臉,她也一定要出府。
可穆卿卻并不打算和她撕破臉,他的神色黯然下來,皺著眉問她:“你一個芝麻小官,能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今日就不能留下來,好好陪陪我?”
蕭容有些錯愕地看著穆卿,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勁。不過蕭容顧不得這些,她一心想的,都是被困在山洞中生死一線的弟兄。
“大帥同夫人那般恩愛,在這樣的夜晚,夫人就應該陪在大帥身邊才對。卑職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要事?”穆卿冷笑起來,伸手將她撈過來,囚在懷里,“你心里只有那些事,有沒有想過我?”
蕭容不明白穆卿這是要發什么瘋,換做其他時候,她還有時間和他糾纏磨蹭,可眼下弟兄們生死未卜,她實在沒心思在這兒耗下去。
蕭容使力掙扎著,甚至打算趁機抽出雁翎刀。可穆卿的聲音突然柔下來,帶著悲戚:“你有沒有想過我?我是你的夫君……”
蕭容全身僵住,停止了掙扎。
她不明白穆卿為何說出這句話,在經過這些事之后,他居然還當自己是她的夫君嗎?這不免有些好笑。
穆卿趁機將她緊緊摟住,她聽得他的嗓音顫抖著,輕聲說:“今日是我娘的忌日,你就不能留下來陪陪我?”
這一聲很低悶,還帶著嗚咽。
蕭容心底似有什么突然破碎了。
今日是他娘的忌日?可南宮卿卿分明也是死在這鳶尾花開的季節。又想到夏國的國喪,蕭容甚至覺得,那也是因為南宮卿卿。
那個薄情狠心的夏國皇帝,終究還是放不下他的皇后,因此在她忌日服國喪,甚至傷心過度而病倒嗎?
蕭容突然悲戚起來,不僅為南宮卿卿,也為穆卿。
雖然很不愿相信,但是種種跡象都指向一個結果,那就是北國的大帥穆卿,正是當年的六世子。
見蕭容不再掙扎,穆卿才松開了她,隨即癱軟一般地坐倒下去。
看著這樣的穆卿,蕭容突記起一年前在寧國邊境的時候,那次的孤月夜,穆卿也是這般消沉。
蕭容默默地算了算時日,頓時一驚,算起來,正好是一年前。也就是說,那夜,穆卿苦悶消沉也是因為娘親的忌日。
蕭容無力地倚在身旁的樹干上,微微無奈地看著穆卿。
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壺酒,開始自顧自地喝起來,時而發生一聲笑,時而又低聲嗚咽,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穆軒王府慘遭滅門是在六年前,而穆卿與她初次相遇也是在六年前,就是那一次,他說他沒來得及趕回去見娘親的最后一面。
他一定就是六世子,一定是穆軒王和南宮卿卿的孩子。蕭容想著想著,雙眼不由得濕潤了。
蕭容能體會那種失去親人的痛,那種一夕之間一無所有的感覺,被全天下拋棄的感覺,她懂。
蕭容也挨著他蹲下身來,一如一年前的那個孤月夜。
穆卿大口大口地喝著酒,頭微微仰著,細弱的月色下,他的神情很落寞。
“別喝了……”蕭容忍不住伸手按住他的酒壺。
他恍惚地側過臉來,眼皮慵懶地微睜著,卻用力撥開蕭容的手,仰起頭再次將酒往嘴里灌。
蕭容有些急,又有些氣,索性上前去奪過他的酒壺,仰頭一口氣將剩下的喝得精光。
扔開空酒壺,她嗆了兩下。
她想她真的不適合喝酒。
穆卿半分欽佩半分嘲諷地對她笑了笑,然后問:“原來你還知道關心我?”
蕭容緩了緩氣,也冷笑著反問:“是啊,我為什么還要關心你?為什么還要為了你的事而難過?”
大抵是煙霞烈火下了肚,蕭容的神志也有些恍惚,她抽抽笑著,自說自話地低吼道:“我該恨你,該恨你才對!恨你那樣對我!恨你背棄我們的諾言,恨你辜負我!我應該是恨你……”
她念著念著,化為一陣嗚咽。胃中好似有什么在發熱,燒起來了一般,直直地蹭上腦門,她頓時有些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