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前住過一夜的那個耐冬苑一樣,這處麗佳院的窗戶也很大,此時開著一扇,外面的風吹著懸掛的素色簾子一蕩一蕩,胤禛穿著換好的一件裡衣,因無需見人,天又熱,所以他並沒有立刻著裝整齊。打發了奴才出去,身形挺拔的男子坐在牀邊,靜靜看著牀上蓋著薄毯睡著的女子,神色有些複雜。
徽音的臉色極好,白皙裡透著粉嫩,看來被照顧的十分好,她的手搭在薄毯上,正好覆著隆起的肚子。胤禛心裡有些不平,他這一個多月來暗中加大了對府裡的掌控,再加上皇阿瑪給的差事,忙得可不止一點半點,這女子倒好,舒舒服服窩在別院養胎,日子可是滋潤了。但是,一想到徽音出府的原因,他又覺得百般滋味難以言說,幾乎是直覺的,胤禛肯定這女子是清楚惠心和宋氏做的手腳,只不過她迫於後面盯著的皇阿瑪,什麼都不能做。可……他總是暗地裡認爲,徽音是不想理會這些,否則絕對有辦法做了而不被皇阿瑪和他察覺。
“算計,同樣也是一種傷害。”
胤禛能清晰地感受到當聽到這句話時的高興和觸動,哪怕是此刻想起來,他都會莫明欣慰很久。一直記著徽音令人難以置信的防備,所以他僅僅坐在牀邊,沒有伸手碰觸那張絕勝的容顏,以及如今四個多月的他們的孩子。
屋子裡有一種舒適的清涼,只是空中有些溼潤,倒更讓人舒服,好似肺腑間都在一呼一吸的過程中,慢慢地得到了溫養一般。大約過了多半個時辰,徽音意識迴歸,猛然感到旁邊有人,她立時睜眼、眸帶殺氣地掃過去,一瞬間坐起身就要伸手扣住來人的脖子,卻在這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暖意響起。
“徽音,是我。”胤禛有點鬱悶,他們成親已經大半年了,孩子都有了,這女子居然還沒有習慣他的氣息?
孕婦的心臟負擔的是兩個生命的頻率,所以有一定程度的虛弱。徽音起身太急,心跳變得快了些,她下意識以手壓在胸口,努力平息著這種不妙的感覺。
“可是哪裡不適?”發覺不太對勁,年輕的父親無措地轉了個方向坐到自家側夫人旁邊,攬了她到懷中,胡亂撫著她的背。
徽音擺擺手,稍稍好一些後道:“沒事,起身太急了,心跳得快了些。”大約是她的話讓胤禛放了心,那隻背後的手慢慢轉移到她腰間,緊接著就被擁入了一個有力清爽的懷抱之中。
“徽音,爺來看你了。”雙臂不自主地收緊,感覺到懷裡的嬌軀從初始的僵硬變得柔軟,他的手輕輕摸著她的背和腰,似喟嘆般吐息,“爺可以多待幾天,等回去後就該去塞外了。”
“唔,您辛苦了!”徽音擡手,猶豫了一下抱住這個男人,彎脣笑著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估摸著八月份你那院子就修好了,徽音,到時回府住吧!”
沉默。
胤禛似乎感覺到懷中人不願,拉開些距離用頭碰了碰她白瓷似的額,有些失落有些惱意地問:“你不願?”
徽音也知道,她今天見到的四阿哥難得地露出了溫情的一面,不過有些事並不是這些許溫情就能解決的。她同樣蹭了蹭額頭上的那顆光溜溜的腦門,聲音柔軟地道:“八月份李格格應是要生了吧?到時府裡必然忙亂,奴婢回去不是添麻煩嘛,況且……您說不定還在塞外尚未回來,奴婢……”
胤禛用脣啄住鼻息可及的脣,堵了那未完的話。她的意思是他不在府裡,回去了沒意思?
脣齒交融,兩個人突然都覺得似乎有點想念這種感覺,徽音閤眼挽住了吻她的男人的脖頸,胤禛一手摩娑著懷中人的背,透過薄薄的絲綢質地的夏衫,腦海裡彷彿已經描繪出了衣服底下的觸手滑膩,他想要她,這個念頭升起的是如此自然而然,他另一隻手移到前面解著徽音身上的布料,忽然觸及凸起的肚子時,不穩的氣息猛地一滯,胤禛停止一切動作,緊緊環住了她,閉著眼開始壓制慾望。
清潤的嗓音笑出聲,被扣在懷裡的女子手攀到半抱她躺在牀上的男人背後,指尖上一股似溫潤又清涼的東西如水一樣從背後流入他體內,幫忙緩解著身體上的反應。等胤禛恢復如常,他緩緩坐了起來隨即快速攏了攏徽音的衣衫,不自在地咳了咳整理身上的裡衣,未再側頭看牀上的女子。
“四阿哥,懷孕4~7月之間是可以同房的。”撐著坐起身,徽音很快就重新系好了衣服,她挪到牀沿要下去,同時對旁邊有些不好意思的男人說道,語調帶著笑意。其實暗地裡有些無奈,你說剛剛實際行動的時候怎麼就那麼自然,這會子反而難爲情了。
“嗯?”胤禛轉頭,明顯不太明白。
徽音又重複了一遍,發現這男人不信,她套上鞋站起來:“您忘了,奴婢學醫了,雖不敢說妙手回春,但是這種常識還是不會弄錯的。”
胤禛面上微紅,瞪了這女子一眼,彷彿在說:既然這樣,剛剛爲什麼還……
指指外面仍亮著的天,簡單舒展身體的女子很無辜:“奴婢是爲您好,總不能‘白日*’吧?”
冷哼一聲,本打算讓徽音給他更衣的,可一想到她身懷六甲,又只好自個兒憋悶了,起身幾步走到屋子中央,衝外面喊道:“高無庸,狗奴才,還不快給爺更衣!”
被留下的女子忍不住撫額嘆息:看這孩子氣的,果然是年輕啊……其實吧,你也很年輕吧?
兩人被伺候著用了晚膳,大約是跟著徽音習慣了,胤禛對一日三餐並沒有牴觸,反而有些喜歡這種安排,只要晚上用少一些,不用擔心夜裡積食,也不會太餓,以前絕少不了的點心,如今就算不用也沒什麼了。窮人家一日兩餐是爲節省開支,他雖然崇尚簡樸,可並不代表固守陳規,貝勒府因他開始一日三餐,上行下效,漸漸地都改變了。
傍晚時,胤禛和徽音在院子裡小範圍地散了散步,看著天黑了才準備回屋洗漱就寢。
十二花卉苑是特別設計建造的,雖然每個院子各有韻味,但主臥的大體格局是一樣的,只佈置不同罷了。胤禛白日裡已經用過浴室,此時當然是輕車熟路了,縱然身上並不太粘膩,但是泡泡溫泉解乏還是不錯的。
徽音取了幾本李生從書局裡淘來的遊記之類的書放在枕邊,而後取了要換用的衣物,等著浴室裡的男人出來,她招手讓莫璃陪著進去,畢竟有孕在身,行動難免不便,她可不想在洗澡的時候出現意外,那不僅丟人,還蠢!當她再次出來,就看到胤禛就著被鏡子聚光的燭臺翻著放在牀上的書,徽音與莫璃互看一眼,頓覺莞爾,果然如她所料呢!
揮退其他人,屋裡就剩下他們兩人。胤禛噙著絲笑揚揚手中的書:“你愛看這些個雜書?”
“談不上愛看,奴婢最喜歡的是鑑別古董,至於這幾本書……實在是奴婢這兒沒有您常看的那些史啊傳的,所以就拿來充充數了。”
“你又怎知爺不喜歡這些個雜書?”胤禛反問,看不出情緒變化,但心情應該是不錯的。
徽音一愣,搖了搖頭,自去一旁放的櫃子邊,打開來取了個包袱出來:“您勤學刻苦,奴婢可不認爲您會撇開正事來看這些個雜書。”
胤禛嘆息,似感慨地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爺是大清皇子,以後定是入朝辦差的,不涉獵廣泛,有時難免爲下所欺,實在是於民無益啊!”
“您說得有理。”徽音將包袱放到牀上,解著打好的結,並沒有就剛聽到的話作何反應,“奴婢給您做了套夏衣,本想著命人給您送去,正巧您來了,便試試吧,若是不合適奴婢再改改。”其實她原沒打算給這男人做衣服,但是莫璃說,既然嫁給了18世紀初的這個男人,就該學著做一些能做的事。
胤禛詫異,心口似有種熨燙的暖流徘徊,他從未想過這女子會如普通女子一樣爲丈夫縫製衣服,但是觸目包袱中露出來的青色袍服,他忽然平靜下來,只覺得這一刻真的感受到了一種溫馨的滋味,不同於惠心的溫順,李氏的嬌柔,宋氏的謙恭……是了,雖然他並沒有覺得真的被納入了徽音的心,但是在這女子面前,他深刻的知道自己是一個普通男人,不是皇子,不等價於權勢,不代表著得到地位的某種工具。
“四阿哥?”徽音納悶,擡頭叫著好像在發呆的男子,旋即看看已經被取出來的衣服,有點犯難,“您不喜歡這個顏色?”好浪費啊,這可是她難得大方一次,用了須彌境中冰蠶絲織的布。
“是一整套?”胤禛回神,抖開了攤在牀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了起來,罕見的,他竟沒讓人伺候著穿衣,難道是顧忌孕婦?
從裡到外的全套衣服,穿衣的男子能夠摸得出來,這料子似乎比他平日用的都好,觸手柔軟平滑,穿好後分外貼身,感覺舒適輕便,一點都不妨礙動作,外袍上依照他現在的身份繡了相應的蟒紋,釦子是晶瑩剔透的水晶材質,打磨得很圓潤,看來的確用了不少心。
嗯?挽袖口的胤禛頓了頓,在燭光下稍微移動了一下,竟然發現這青色的外袍某一瞬間閃過細碎的銀光,宛如星芒加身似的,令人不禁稱奇。他望向坐在牀沿含笑看他的女子,遞了個疑問的眼神,卻發現徽音一雙美目含著激賞,彷彿有迷醉隱在眼底,於是,胤禛覺得圓滿了,原來他也不是沒有吸引力的嘛!
“您下個月要去塞外行圍,一路上免不了騎馬護駕,這身是騎裝,也可作常服,唔……可能不夠換。”徽音起身又去櫃子裡抱出個包袱,“這裡面有一套款式和您身上差不多的,不過用了絳紫色,就怕您不喜歡,若是您中意,明兒讓高無庸帶著吧!”
身上的衣服很合身,尺寸什麼都沒錯,胤禛心情好,自個兒上前解了包袱翻看,發現那套衣服的布料同樣含著銀光,於是問道:“這料子哪兒的?怎麼彷彿……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