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共育有十一子,除了早夭的大哥,還有十個兒子在世,而有漢族血統的就占六個,即使二哥占長,可只要還有滿人所出的子嗣,阿瑪就怎么都不會選他,如此一來便只剩下七哥、我、九弟和十一弟了。
七哥的額娘備受阿瑪寵愛,且又有和碩恭愨長公主之女的身份,不管從前她到底是什么來歷,皇瑪法既然下旨說了,那就是承認了此事,而十一弟又與七哥同母,這出身、助力都在那放著,比之我實在是強出太多。
至于九弟……有嫡額娘幫著,生母又是大姓鈕鈷祿氏,占了半嫡名分、有兩大家族做倚仗,怎會勢弱?
而我,除了身具滿族血統,又有何優勢可言?母族葉赫那拉氏日漸式微,就算有族親肯來相助,其中真心誠意的又有多少?如有萬一,只怕抽身得更快,就算日后有了勢大的妻族可放手一搏,誰又能保證阿瑪肯定為我選個這般的妻子?
所以,我不能爭,無法爭,也爭不起。額娘尚需我俸養,姐姐出嫁后也需要人撐腰,一旦相爭,我……根本輸不起!
如此,倒不如乘早死心,阿瑪登基了,未來怎么也少不了個爵位,這般倒是穩妥。
打定主意后,我越發主動與七哥親近了,也是在那之后,慢慢地我發現,三姐和七哥都不簡單,有可能在很早以前他們姐弟就已經開始謀劃了!
三姐與二哥自幼玩到大,就是出嫁后,也時常聯系,而七哥……與其他兄弟感情都只是尋常,唯獨與我甚為親厚。年長的二哥,論生母地位最高的我,被他們姐弟雙雙攏絡了……想到這些,我不免驚出一身冷汗,再回想自幼的種種,這種想法便越發明顯起來。
原來……從很早以前,有些事就注定了,可一搏的兄弟中,占據長子名分的二哥與地位相當的我皆被七哥姐弟拉攏,對他們姐弟來說,如今也只剩下九弟一個對手了……
雍正元年,額娘被封為貴妃,雖然沒有封號,地位卻僅次于皇后娘娘和七哥的額娘,二哥的額娘變成了齊妃,我們兄弟似乎從那天起,突然分作了不同的陣營。
二哥與三哥,四哥領著五哥、六哥,七哥和我,九弟以嫡自居,十弟則態度模糊,似靠向了九弟,又似保持著中立。我們像皇阿瑪和叔伯們一樣,或主動或被動的進入了這個爭斗圈。
從雍正元年起的爭奪皇阿瑪的寵愛,到入朝辦差后的相互算計,情勢越發緊張激烈,兄弟之情也越磨越淡,和始終未曾入朝辦差的七哥不同,我大婚后被皇阿瑪派了差事,這方面的體會是最為深刻的。
“爺,人人都說您與七哥一黨,可妾身見您日日里這般勞累,七哥也未曾……這真是冤枉吶!”赫舍里氏是皇阿瑪指給我的福晉,不同于七嫂,她是赫舍里家嫡出的女兒,在那屆秀女中,可謂是家世拔尖的,我從來沒有想到,皇阿瑪竟真的肯把大族之女指給我。
“朝堂上的事你不懂,說了你也不明白。”我以此答了她的話。
埋怨過置身事外,讓我一人在朝中面對各種局面的七哥嗎?
老實說,我心底是怨過的,但……煩心勁兒過了之后,我就知道只能咬牙堅持下去,且不說我已難摘掉外人眼中“七爺黨”的帽子,若是如此立場不變地堅持下去,等七哥成功的那一天,如今這些苦就能換來最為重要的信任和倚重,一如皇阿瑪明顯重視的十三叔那樣。
有好酒了,有美食了,淘到寶貝了,七哥都會念著我一份,兄弟中他獨待我親近,我手下的門人們、我的妻子都覺得我犯了傻,所做種種忒是不值,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日后……這一切都會有所回報的。
“八弟,這些人都是可用的,你回頭留心看看?!庇赫迥辏谖乙粋€人于朝堂中抗了兩年多的時候,七哥如尋常一樣與我說話的時候,拿出了一份名單,上面寫著一些人名及簡單的履歷。
我難掩訝異地看他,一個自大婚后從未入朝俸職的皇子,他是怎么弄到這些的?此時敢拿出這名單,顯然這上面的人應該都是他的親信,那……他到底如何做到的?
“很奇怪?”他和平時一樣笑得溫文雅致,只是眼神略微深了些,“八弟瞧著能用便用吧,你需知道,我雖然不入朝,但也是有消息來源和各種法子的?!?
那之后,我仔細排查了一遍那份名單上的人,雖然都年輕、資歷淺,但卻個個是人才,而且……他們確實忠誠于七哥,是他的人沒錯。
七哥……和他的額娘一樣,帶著神秘色彩。我曾注意過他的行蹤,除了常常出京外,并沒有任何奇怪的,而他每次出京都有皇阿瑪給的令牌,可惜的是……我派的人并無法查到他出京做什么,七哥的警覺性極高,跟蹤的人都會被他甩掉,不止我,旁人派的也一樣。
于是,我不禁猜測,七哥是不是被皇阿瑪委派了什么秘密的差事,可……沒道理哪件秘密的差事需要長達幾年來辦吧?
終我一生,都未曾得知此事的答案,無論用什么方法。
雍正七年,七哥的額娘被冊封為后,七哥和十一弟忽然變成了嫡子,與我們其他兄弟的身份有了天壤之別。
嫉妒嗎?羨慕嗎?不服嗎?
是的,這些情緒我都有,盡管在此之前,他們兄弟的身份就高于我們其他人,也還是忍不住羨慕、嫉妒、不服!
早在雍正四年先皇后崩逝后,九弟突然變得勢弱,但那半嫡的名份,仍然讓他的地位有些超然,而皇阿瑪更是在他請旨守孝三年的時候,表現出了明顯的疼惜,只是七哥當時的反應,卻讓我對此產生了懷疑。
站在我旁邊的七哥,在九弟說出為表孝心,堅持重孝加身,以慰皇額娘慈母之心的剎那,唇邊慣常的笑容無端端透出不屑和冷然,緊接著我仔細觀察皇阿瑪的神情,發現那疼惜的表情背后,卻暗含著冰冷審視的意味。
九弟在裝相!
看來皇阿瑪和七哥都看出來了,而我也在他們這般的反應下,懵懵懂懂地知道了。
局勢越發難測了。
回府后坐在書房里,我直挺挺躺在榻上思量。
自雍正元年起,皇阿瑪待我們兄弟就不再如潛邸時那般了,那個時候至少表面上看,他待我們都是一視同仁的,不管是為長的大哥,還是母家身份低微的四哥、五哥、六哥,就連養在沁芳院的九弟,或者七哥和我,都是沒多大差別的,考教功課時嚴格要求,患病休養時常常問詢,雖然事務繁忙不一定親自來看,卻必然會遣人回來,延醫問藥,申斥奴才仔細照料。
可現在細細想來,皇阿瑪登基以后,態度就慢慢發生了變化。
對二哥信任有加,盡管未曾表現出多少恩寵,卻親自交給了十三叔領著辦差,其中的重視可見一斑。
三哥與二哥同母,皇阿瑪倒是常常因他些許不當的行事屢次訓斥,但每每總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而四哥……似乎突然得了皇阿瑪的歡心,寵愛之意彰顯無疑,連帶著五哥、六哥也沾了些光。
只皇阿瑪對七哥就有些不聞不問的感覺了,尋常時候看都不多看,很多場合也似乎忘記了七哥的存在,指婚時更挑了個家世很低的福晉,甚至給別的兄弟指側福晉、格格的時候,都沒想起七哥,外人都說七哥竟是沒沾上自個兒額娘的寵愛,真是可惜了那般的出身和太上皇從前的教導。
至于我,皇阿瑪時常宣我說話,問些姐姐和外甥們的事,或者派我去給姐姐送這送那,有時候也會教導我一些差事上的問題,雖然看著親近慈愛,但我卻始終覺得隔了些什么。
皇阿瑪待九弟顯得時近時遠,可平日里關切之意卻半點不掩,傳言皆說皇阿瑪是看到九弟就想到先皇后,怕是心里難過才如此,不過內心里還是十分疼愛九弟的。
十弟得皇阿瑪的考教比我們兄弟都多,雖然不見多大的榮寵,可皇阿瑪顯然也是看重他的。
最小的十一弟,堪稱是皇阿瑪寵愛多于重視的一個兒子,還記得雍正元年那會兒,七哥有事忙的時候,嫻額娘臥病在床無暇照顧,當時將將三歲的十一弟就被接到養心殿,由忙著政務的皇阿瑪親手帶著的,有時與大臣們議事也抱著他在膝頭。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揉著頭苦笑,看起來皇阿瑪對每個兒子都不一樣,可實際上還是有差別的……
還記得好幾次給額娘請安時,都聽到額娘的嘆息,說到她私下里得到的消息中,皇阿瑪與七哥如何親近玩笑,那與外面傳言的“不聞不問”根本天差地別。
不是沒懷疑過額娘得來的消息的真假,只是……
“暕兒,打從孝敬皇后去了,額娘就掌管著宮務,不說把這宮里和園子里弄得明明白白了,七八成總是有的,齊妃她們得到的消息許是真假參半,但額娘得到的消息……卻有八成的可信。”
沒錯,我的額娘一直是貴妃,剛開始沒有封號,后來皇阿瑪擬了“順”為號,雖然一直居于先皇后和如今的皇后之下,但打從先皇后身子不好時,就常常管理六宮之事,到先皇后去了……除了沒有手持鳳印,事實上和皇后已然無差。
額娘得到的消息怎么可能是假的?尤其是這種關鍵的事兒,別說下面探聽消息的人會不會求證,就是額娘也斷不會沒弄清真假就告訴我。
這一團亂麻我曾一連被困擾了兩三年,直到……我注意到兄弟們的妻族時,才發現些端倪,進而聯想到一種令人膽寒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