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震,沉默了。的確,在明知這女子不是簡單之人,又能真的下得去手時,他未曾阻攔胤禔、警醒胤礽,就是縱容之舉了。
“若說放我出宮,皇上定然不安,畢竟您擔憂的太多,懷疑的太多,怎么能夠放心我返回鄉野,那無異于放虎歸山,無半點保障。若說純粹囚禁,皇上又怕會引起反彈,令我做出您難以估量的事,況且您心里也清楚,囚是囚不住我的。如此情勢下,嫁了我不是兩全之法嗎?換一個四方小院,派個人貼身監視,既阻絕了我與外面的聯系,又能盯在眼皮底下,何樂而不為呢?”
康熙心里不停盤算思量,眉頭皺得極緊,實在不明白這樣的提議對眼前女子有何好處,如果沒有好處,豈不是太過反常?
“如果皇上決定賜婚,那就請皇上允我一事。”徽音知道已經說動康熙了,于是撩起衣擺,跪直了身板毫不猶豫地道,“從今以后,奴婢及奴婢相關的一切皆不錄入皇家玉碟,奴婢只求一片安靜!”
此話一出,康熙明白了。一旦他下旨賜婚,徽音將進入深宅后院,與外面的一切隔絕開來,他再不用擔心因她引來的棘手之事,還能派個人光明正大地無時無刻盯著她,同時答應這“不入玉碟”的請求,也避免了皇室血統的混淆,日后這女子及與她相關的一切,都不會阻礙或摻和權力紛爭。
“徽音,你實在是極聰明的女子。”
聽到這樣富有深意的感嘆,跪地的女子澀然一笑:“皇上錯了,奴婢若是極聰明的女子,就不會淪落到這般需要犧牲自己才能換來平靜的地步了,賜婚之事還望皇上考慮一番后盡早下旨吧,奴婢言盡于此,皇上若無其他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下去吧!”看到從來如海東青一樣難以馴服的女子表現出罕見的無奈,康熙莫名安心了些,他知道這賜婚之事并非是她所期望的結果,只是不得不為的妥協之舉,并非在算計什么。
“嗒嗒”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龍椅上的皇帝顯得越發孤單了,不過比之先前多了些放松。
當天夜里,被馬車顛到崩潰的莫璃在無涯居里舒舒服服泡了熱水澡,毓慶宮之事的經過、求旨賜婚的細節,她都聽徽音說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沒法理解,于是顧不得弄干頭發,她找了一圈,發現了在書房里看《本草綱目》的女子。
“想說什么?”徽音感受到旁邊一言不發之人有意見要表達,便動唇問道。
“你怎么就把自己給賣了,你知不知道這是很嚴肅的問題啊?康熙就算真的肯聽你的賜婚,你又能知道賜給誰,萬一是個很差勁的怎么辦?你就真打算那么過一輩子?”莫璃噼哩啪啦就是一串問題,完全表明了她的深深擔憂。
徽音翻過一頁,努力記著上面的內容,同時開始答話:“首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我知道婚姻是嚴肅的事,但是我想問你,莫璃,你覺得對于我們這樣出身世家的人而言,婚姻是什么?”
莫璃一怔,腦海里浮現了兩個詞:利益、聯姻。
“你想到了吧,所以婚姻對我而言根本沒什么意義。”徽音偏頭瞥了旁邊人一眼,繼續埋首看書,語聲卻并未斷絕,“再來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康熙會賜婚嗎?我的答案是絕對會,因為賜婚本就是我算計來的,康熙恰恰沒有發現這一點,或者說我沒讓他發現這一點。”
“算計?”
“是,康熙是多年為帝之人,他的城俯固然深不可測,但我也可以狡猾一次。在今天之前,他所看到的我,都是有些強硬、不可彎折的,在他的認知中,恐怕我不是個會示弱的人。那么恰當的時機、恰當的示弱,就會讓康熙以為是情勢所逼我才不得不妥協,以為賜婚的事我也不甘愿,如此一來,既能解決他的困境,又能讓我被迫至此,無論是理智上、情緒上他都會舒服地揮筆下旨的。”
“好,我說不過你,那第三個問題呢?難不成你還能左右康熙的選擇?”
“第三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賜婚的旨意必然傳到四阿哥府。”
莫璃微張著嘴,吃驚地指著安之若素的某人:“你看上了胤禛?天吶,你看上了那個冰坨子?”
“瞎想什么?”徽音放下書,正色面對莫璃,“除了胤禛,康熙別無選擇。塞外時我們就分析過了,胤禔排出,所以不再多說;胤礽是康熙的寶貝疙瘩,今天的事我可以算是和他有仇的,你說將我放到他身邊,康熙敢賜那樣的婚嗎?至于胤祉……他是個有才學的,可惜偏文少氣魄,康熙清楚這樣的人難以轄制我,為了保護兒子,賜婚時也不會考慮他。而胤禛以下和我年齡相當的皇子里,胤祺溫厚、胤祐敦善,他們兩人和胤祉有同樣的毛病,都不會被考慮,胤禩嘛……康熙怕是另有安排。如果賜婚賜到宗室或八旗,對于掌控欲旺盛又自信的康熙來說,略微遠了一些。綜上所述,除了胤禛,他想不到更好的人選。”
這一通分析下來,莫璃有些頭腦不夠用了,她敲敲腦袋反問:“難道選胤禛康熙就不擔心兒子了?”
“不,他也擔心,只是選其他的皇子,還不如選胤禛。”徽音輕笑,帶著一點得逞的狐貍樣,“胤禛的心智堅定,第一次看到我的容貌時,他表現出的是警惕懷疑而非癡迷驚艷,當時的情景康熙看見了,所以覺得胤禛不是個會為美色所惑的人,這是一點;再者,胤禛有種內斂的強勢,康熙覺得他相對其他皇子而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轄制我,我也未必能真的怎樣他;其三,胤禛的后院結構簡單,他的嫡妻是個能耐的,將我放在那里,不會翻了天;其四,胤禛是向著太子的,康熙有意讓我認識到這一點,并把‘忘記和胤礽的過節’這個承諾老實履行。”
“等等……”莫璃想到毓慶宮傳出的消息是四阿哥遞給康熙,有點接受不能地看向徽音,“你今天命人傳信的時候,就打了求旨賜婚的主意?還借機提前給胤禛賣了個好,以便將來入了他府上好過一些?”
“Bingo!反應挺快的啊!沒錯,我傳信的時候雖然并沒有想到怎么算計賜婚的事,可是賣好給胤禛的確是有意的,畢竟他是未來的雍正皇帝,提前做點投資也不錯,誰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了。”徽音承認,笑了笑又說,“撇開這些不談,雍正這個人,我還是挺欣賞的,也是有這個因素,所以賜婚若是他的話,我是沒有反感情緒的。”
“噢,我的天吶,你這腦袋構造簡直不是人的嘛,我聽得都快暈了,你怎么能這么淡定?”莫璃撫額夸張地叫,隨即迅速地恢復精神,笑瞇瞇地摸摸徽音的頭頂,“如果賜婚對象真的是胤禛的話,我就什么擔心都沒有了。”
感受著頭頂殘余的溫度,坐在那里的女子若有所思的看著離開書房的那道背影,不禁咀嚼著最后那句略有深意的話。
莫璃,你知道些什么嗎?
康熙三十八年,對于康熙、對于徽音都是不一樣的,多年后他們才明白,這一年代表著某種糾纏的開始,而對于胤禛,這一年同樣是記憶深刻的。
在毓慶宮之事的三天后,一紙賜婚詔書送到了四貝勒府,不止四夫人烏喇那拉氏懵了,就是被賜婚的胤禛也懵了。這件事此前根本沒有任何預兆,甚至是讓人措手不及的,看到胤禛表現出來的迷惑,烏拉那拉氏暗自松了口氣,心知這事他并不清楚,只是這個圣旨賜來的女官,到底是什么背景,居然進府就是側妻,不過是個女官而已,能有這么大能耐?
不僅烏拉那拉氏,四貝勒府上所有的女人都動起來了,托人探消息的、打聽即將嫁入的側妻人品性情的、心思百轉千回猜測未來府中局勢的……簡直可謂是各有手段。至于胤禛本人,接到圣旨后就到書房里沉思去了,他看著攤開的賜婚旨意,說不清此刻心里是個什么滋味,不過這賜婚和三天前毓慶宮的那檔子事絕對脫不了關系。
可是皇阿瑪此舉,胤禛又弄不明白了。太子的恩寵,他自幼是深有了解的,按說即便徽音沒有真的傷到太子,皇阿瑪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的,這么一想賜婚就變得是個麻煩了,然而隨后宮里來人的宣詔,待和康熙談過后才讓胤禛忐忑的心終于放到了肚子里。
正如徽音給莫璃說的那樣,康熙左思右想將年齡相當的皇子一一考慮了一番,最終還是懷著深深的擔憂選了胤禛來娶徽音。在康熙看來,這賜的不是個家世出眾的助力,反而是個燙手的山芋,盡管相對于賜給其他兒子他的擔心不是那么濃重,可是胤禛也是他看重的兒子,性情、能力都是好的,是留給未來的胤礽做幫手的賢王,所以唯恐兒子吃虧的皇帝大人,賜婚旨意下了沒多久便著人宣了胤禛來,打算提前囑咐一下,免得真的出事,那他可后悔都來不及。
康熙對胤禛此刻的擔憂,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徽音賣給胤禛的另一個好吧!
父子兩人在乾清宮暖閣里說了許久的話,胤禛聽到皇父隱晦的提點和顯而易見的擔憂,心頭熱了熱,他嚴肅地向康熙表示,一定會遵照父命,隨時將徽音的動向匯報上來,不受女色所惑,好好為皇阿瑪和太子殿下辦差。
眼見和兒子商量好了,康熙大大地放心了,又當著胤禛的面讓武丹調幾個“鷹”,吩咐此后務必以四阿哥的性命為重,暗中保護他的安全,如有萬一立刻調集人手,絕不能出現任何紕漏。
領命的武丹很想告訴自家主子,“鷹”并不是那個女子的對手,而且人家不可能那么沒腦子的。不過看到四阿哥眼底閃動的水光,武丹暗嘆一聲,不打算說破了。他一直負責“鷹”,直接受命于康熙做一些隱密的事,雖說保護主子是不用說的事,可派“鷹”保護在京無危險差事的皇子,還真是第一次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