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雖然曾經(jīng)飄蕩了三百多年之久,可并不明白徽音為何要來香山,在他眼中,這不過是一處行宮,大清的行宮且不說通往別處的一路上有多少個,單京城附近就有不少,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簡單。
不過,既然是心愛之人提出來了,胤禛自然是盡力滿足的,盡管他覺得天涼了還是南巡比較好。
胤禛即位至今并不怎么喜歡外出,年輕時辦差外出的多了,該看的他都看了,現(xiàn)在就沒什么渴望了,再加上他又是個有名的勤政之人,雖說比起上輩子好了很多,可這種本性里面的習(xí)慣,還是改不掉的。
抵達(dá)香山之前,護(hù)衛(wèi)、嚼用都是提前安排妥當(dāng)?shù)模屯3鲩T不一樣的是,這一次胤禛只帶了徽音一人,其他的嬪妃們或者在圓明園,或者在宮里,那都是沒份同行的,就連皇子、公主們,也全部留在了京城,即使默默和弘冕亦是如此。
一進(jìn)行宮,胤禛左右看看就皺起了眉頭,不禁對旁邊的女子道:“我看還是回去吧,明年西巡登華山、還是東巡登泰山隨你挑,這里實在太簡陋了。”
其實,皇家的行宮,能簡陋到哪里去?不過是比照圓明園才有此一說罷了。
徽音抬眼四顧,笑了:“來都來了,住些日子也好,不然豈不是勞民傷財?”
胤禛想想也是,吃用物品都打點妥當(dāng)了,就此回去確實有勞民傷財?shù)南右桑m然他不怕什么言官輿論,但是浪費總歸是不好的:“那便依你,若是不舒服了,咱們回去便是。”
“哪里就矜貴成那樣了。”徽音失笑,隨即眼睛一轉(zhuǎn)道,“你剛剛既然說了,那明年咱們?nèi)ノ餮舶桑 ?
“這才剛到香山,你就想著明年的事了?”胤禛的眸中含笑,語帶縱容地應(yīng)了,“你想去的話,那咱們就去!”
大清最尊貴的夫妻兩人,就這么住在了香山行宮,而讓胤禛驚訝的是,徽音竟然包攬了他們兩人平日的飲食起居,除了灑掃洗刷的粗活交給了奴才們,其他的,諸如一日三餐、起居整理之類的都是由她自己動手的。
胤禛不忍心她受累,便出言阻止了,結(jié)果卻得到了一個讓他感動而倍感熨貼的答案。
“嫁給你這么多年,我還沒有試過像尋常人家的妻子一樣,這一次出來,就讓我們像普通夫妻那樣過過日子,難不成你不喜歡?”
每天早上一睜眼,胤禛就看到他的妻子,也是他心愛的人擰好了帕子笑著讓他洗臉,當(dāng)他穿好衣服沒多久,簡單而又可口的早膳便一樣樣端來了。用過早膳他開始忙著處理送來的奏折,有時見幾個因急事而來的臣子,午時左右就能聞到飯菜的香味,之后聊聊天、小睡一會兒,下午就過得很輕松了。有時出門去山中走走,有時去院子里比劃幾下,遇到風(fēng)大的天兒,就留在屋中看書、下棋,至于晚上……用過晚膳后,那自然是消消食,回屋做運動了!
胤禛仔細(xì)想想,似乎兩輩子以來都沒有過得這么輕松過,心愛之人的陪伴、絕頂美味的膳食、平淡卻舒心的日子,讓他有種不愿再出現(xiàn)絲毫改變的沖動。
某天晚上,徽音枕在胤禛的胳膊上,臉頰泛著紅潮,呼吸尚且有些亂,顯然剛剛經(jīng)過一場激烈的情。事:“胤禛,明天去山上好不好?”
“嗯。”一下下?lián)崦鴳阎腥擞|手如玉的背,胤禛半瞇著眸子,一副饜足之態(tài),宛如吃飽了的獅子。
徽音閉上眼入睡,對于明天的安排,壓根沒有透露的意思。
第二日看到那套新衣時,胤禛作恍然大悟狀道:“我說呢,明明到香山后時常去山里,為何昨晚又特地說一次的,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
“好看嗎?”徽音拿起軟榻上平鋪開來的衣服,眼睛里含著期待。
“你的手藝,自然是極好的。”胤禛給予了肯定,這不是安慰,這些年來,每到新的一年,他總能收到兩套衣服,從里到外連配飾、靴子都齊全,后來蓄了頭發(fā),又加上了一頂頭冠,唯一的不足就是少了些,只有冬夏各一套,但是料子、繡功、裁剪那都是沒話說的。
“聽說秦漢時期以玄色為尊,往年我都給你做了尋常穿的,今年多做一套漢服,嗯……是我畫的漢代帝王服,我想著你穿上定然有氣勢。”徽音說著就抖開手上的衣服要為他更換。
“有沒有給你自己做一身一樣的?”胤禛很配合的開始解扣子換衣服,記得上輩子他也曾穿著漢服仿古過,還讓畫師畫了下來,對漢服,私下里穿穿他并不排斥。
“當(dāng)然做了,不然怎么敢站在你旁邊?”徽音開了個玩笑,將那套玄色的漢服從里衣開始,一件件為他穿上。
胤禛微微垂頭看著身畔為他忙碌的女子,目光不自覺地軟了下來,墨眸中仿佛能溢出水一般的柔情,“細(xì)水長流”,他忽然想到了這個詞,他們一起過了三十年,現(xiàn)而今可不就是如此嗎?比起相敬如賓,比起舉案齊眉,他更喜歡這種溫馨而暖融融的感覺,雖然不比要生要死來的轟轟烈烈,卻讓他覺得真實可貴。
胤禛想,他生在皇家,跌宕起伏的滋味,已經(jīng)在朝堂中品嘗到了不少,兩輩子加起來夠多了,這一生能尋到如此一個女子,真是幸事啊!
屏風(fēng)后人影一動,那身量纖細(xì)的女子轉(zhuǎn)了出來,煙青色繡銀蘭的曲鋸深衣加身,滿頭青絲一半盤于頭頂,插了兩支碧璽穿成的步搖,另一邊簪了金嵌紅、藍(lán)兩色寶石的珠花,耳朵上則是對被雕琢成葉子的白玉耳墜子,她自屏風(fēng)后走來,原地轉(zhuǎn)了個圈道:“怎么樣?”
“很美。”胤禛的神色迷蒙了一瞬,繼而上前牽住了心愛之人的手,“走吧!”
香山并不算很高的山,由于之前已經(jīng)多次巡視盤查,外人進(jìn)來的可能性極小,胤禛就這么拉著徽音行走于山道之中,時不時先行上去再回身來拉她。
高無庸帶著侍衛(wèi)、奴才跟在后面,遠(yuǎn)遠(yuǎn)地能看到前面玄色漢朝帝王袍服的皇上和束腰漢裙的皇后娘娘慢慢爬著山,仿佛一個抬眼、一個對視都帶著溫暖的情意,哪怕是讓人看著,也似乎能被感染。
“那邊還有座高一些的,要上去嗎?”胤禛停在一處不高不低的山顛,指著相鄰的一處更高的地方問。
“不了,這里就很好。”徽音搖搖頭,搭著伸到面前的大手上來站定,很滿意現(xiàn)在的這個地方。
兩人并肩而立,舉目望向四周,深淺不一的地形,或紅或黃的植被,讓香山在清幽秀麗中憑添了幾分繁盛之態(tài),九月底的風(fēng)微帶凜冽,卻只是涼爽出奇,并不曾多么的寒冷。
“為何想來這里?”胤禛在靜靜觀賞美景之后,不由得問出了這個從她提起香山之行時就放在心中的問題。
“在后世,香山的紅葉和日本京都嵐山的紅葉一樣,都是很有名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很喜歡紅葉漫山時的那種壯麗絕艷。”徽音偏頭笑著答道。
胤禛俯覽香山,發(fā)現(xiàn)這里的紅葉其實并不多,想著回頭定要命人種上許多,至多幾年,到時他帶著這女子再來。他視線移向旁邊,看到風(fēng)拂起那煙青色的漢裙,一直以來深植于心底的惶然此刻又浮現(xiàn)于腦海,下意識地,他伸手牢牢抓住了那衣袂蹁躚、氣韻清逸如仙的女子。
突然被大力抓住,引得徽音不解地轉(zhuǎn)眼看來,片刻后,她歪頭道:“你在不安什么?”
“風(fēng)涼了,回去吧!”胤禛避而不答,反而有些擔(dān)心她會不會受涼。
徽音暗地里嘆息一聲,順從地同意了。取道原路,兩人慢悠悠向行宮而行,馬上到的時候,她拉住胤禛的手搖了搖,耍賴道:“你背我回去好不好?我走不動了!”
停下腳步無奈一笑,胤禛縱然好面子,卻更不忍拒絕她的要求,只得稍稍下蹲穩(wěn)穩(wěn)地背起了他想要盡情呵護(hù)寵愛的女子。
伏在那不算寬闊卻堅實的背上,徽音斂去撒嬌耍賴的表情,慢慢變得不舍心酸起來,眼眶甚至有種刺痛感,她要努力仰頭才能逼回涌上來的眼淚。看著那地上一排腳印,每一步都好像承載著他們兩個人的生命……是了,他拿自己的壽命補(bǔ)了她的,自然是兩個人的生命了!
“胤禛,唱首歌給我聽好不好?”
“嗯?”胤禛眉頭抽搐一下,腳步頓了一下,“我不會唱歌。”讓他唱歌?這丫頭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我不信,滿人和蒙古人一樣能歌善舞吧?你不可能不會的!”
“我被漢化了。”
徽音聞言翻個白眼,不就唱個歌嘛,至于連最不愿承認(rèn)的事情都拿來當(dāng)借口嗎?她磨蹭著低頭吻了吻胤禛的臉頰:“唱一首吧,你若唱了,今天晚上隨你便,怎么樣?”
垂下的臉上尷尬、羞窘、欣然種種表情糅和在一起,胤禛停在原地,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紅了,他甚至不好意思看一下有沒有奴才看到這一幕,真是……光天化日之下這也太大膽了,雖然內(nèi)心里他是激動又高興,可……
“好。”胤禛沉沉地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抬腳往前走,邊走邊哼唱起一首滿語的長歌,當(dāng)然,他絕對不會承認(rèn)自己竟然被美色征服了,還被征服得心甘情愿。
即將到了的時候,那帶著磁性的男子歌聲才結(jié)束,徽音默然片刻后問:“我很喜歡,不過,這首歌講的是什么?”
“你不是會滿語嗎?”胤禛奇怪道。
“我哪里會滿語?”徽音不明白了。
“那年第一次見到你時,你不是看了十三弟的玉佩就識破了我們的身份,如果不會滿語……”
“你說那個?”徽音恍然大悟,繼而解釋道,“我不會滿語,但是在后世看的古物多了,一些有名的歷史人物的名字,我還是可以辨認(rèn)出來的,比如說你,比如說大名鼎鼎的怡親王。”
聽此,胤禛懂了,敢情滿語里她就能認(rèn)得幾個字啊,他當(dāng)初還因此懷疑她有所圖謀,如今知道這個……那懷疑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