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占領通水關后,迅速調兵固守城池。早先通水關守城的軍備幾已用盡,椎名便命人從戍水關、律縣、蘇羊、晉縣四城以及本國戰船上調集弓箭滾木,俱運于北城,與杜桓水師人馬于別水上激戰不休。
杜閔要出寒江,原本就頗艱險,勝機只在搶占寒江險要,如此與椎名糾纏,貽誤戰機,絕然不妙。他不得已修書南下,急請西王白東樓出兵南北夾擊椎名人馬。倭寇上岸掠地,反倒給了西王一個堂堂正正北上的借口,對東西兩家藩王來說,便是意外的收獲了。
杜閔躊躇滿志地等著白東樓的回應,卻不料白東樓這邊有他自己的煩惱,兵出龍門三日,轉而又疾疾撤兵回去。
原來是閏六月二十三日,苗賀齡奉皇帝書簡入大理,唯恐驚動西王,他微服順寒江直下,不顧灘險水惡,深夜貼著西王的越海大營蕩舟而過,次日凌晨便抵大理北門關。大理境內早有中原朝廷坐探接應,以一乘滑桿載著苗賀齡穿山路,一晝夜飛奔,直至大理城。
二十五日晨,大理城門甫啟,苗賀齡便換乘大轎前往太子段秉的府邸。這一路上放低了轎簾,撫觸蓋在書簡卷軸上細膩的明黃緞子,不禁冷不丁一個寒噤。
這個差事辦得好,也只是皇帝心知肚明,雖說于未來的宦途多多少少總有些好處,卻比不得辦砸了的后患無窮。
皇帝埋怨震怒,以至于貶黜,竟已都是上上的結局,怕只怕那“賣國賊”三個字不但毀了自己一生的名節,更在皇帝推個替罪羊出來的時候,害了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這件事朝中知道的不過兩三個重臣,尤其瞞著劉遠。苗賀齡苦笑一聲,不知道恩師得知真情,會不會奔去先帝陵前痛哭流涕,苦諫至死。
轎子“咯”的一聲落地,外面的小廝道了聲“老爺”,掌起轎簾來。
“到了?”苗賀齡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低頭出來。
大理城此時仍有些慘淡的霧氣,面前一連圍墻襯著干凈的瓦當,是青白分明的安靜。他四處環顧,正望見太子府角門里的段秉向著自己頷首。
“太子。”苗賀齡跨進門去拱手施禮。
段秉忙攜住他的手,笑道:“苗大人遠來辛苦,你我都是老相識了,何必拘禮?”
一路轉折向著段秉的書房去,苗賀齡打量著滿院參天古樹,不由想起去年來這府中,段秉為防人行刺,將所有樹木山石一概移走,光禿禿的好不凄涼,如今大敵已除,不到一年功夫,又是濃蔭蔽日,景色如故,所謂世事如梭飛轉,繁華無常,也不過如此。
苗賀齡因而道:“原來太子府上景物如畫,比之中原清和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段秉道:“苗大人取笑了。小國寡民,如何與中原相提并論?”
前面書房的景致更是不一般,回廊下曲曲折折的水渠,盡是用鵝卵石砌成,淙淙三折而下,也不知源頭何處,水中森森寒意,在夏日里攢入心肺,讓人精神凜然一振。
“請。”段秉步過水渠上的石橋,在門前相讓。
苗賀齡道聲“僭越”,不敢先行,只道須先請見景優公主,段秉自然無有不允,吩咐人回稟太子妃知道。一時內臣在側殿設公主寶座,方才請了苗賀齡在簾外叩頭。
隱約見得景優公主點了點頭,道:“免。”便要起身內去,苗賀齡連忙跪爬兩步上前。
“怎么?”景優公主站住,回首不耐問道。
苗賀齡叩首道:“臣斗膽請問公主起居安康?”
“這里錦衣玉食,與我朝無異,不曾有過半點差池。”
“是。”苗賀齡道,“太后太妃飲食俱佳,圣體康健,公主不必掛念。”
景優公主默然一笑,“我不掛念。”
“皇上親征于北,不日便即凱旋還朝,公主也不必掛念。”
景優公主笑道:“中原并無我什么牽掛,苗卿過慮了。”
苗賀齡一時無語相對,想了想才道:“是。公主保重。鳳體無恙,太后太妃才放心。”
“知道了。”景優公主已然有些煩躁了,提高了聲音道,“退下。”
簾內卻有內臣笑道:“公主娘娘,苗御使千里跋涉,磕頭請公主娘娘的安,一片謹慎忠誠,沒有功勞也總有些苦勞……”
“怎么說?”景優公主問。
那內臣笑嘻嘻低聲說了幾句,景優公主冷笑道:“苗御使從來兩袖清風,大理的這些玩意兒還不一定放在眼里。你看著辦吧。”
“是。”那內臣恭送公主轉身入內,才撩起簾子出來,笑道,“苗御使快請起,快請起。”
苗賀齡讓他攙起身來,見他眉目聰慧,一臉和善,正是自己要尋的如意,大喜道:“如意公公,向來可好。”
“好得緊,好得緊。”如意道,“苗大人府上都好?京里還太平吧?”
苗賀齡只是一疊聲稱好,如意已將一對碧玉扇墜舉在他面前,道:“公主娘娘的賞賜。”
苗賀齡連忙伸手接那扇墜,“撲”地將一個小指粗細的紙卷悄悄投在如意的袖筒里。
“臣謝恩。”他又叩了頭,起身告退。
段秉在書房外等著苗賀齡出來,迎上前笑道:“說起來,小王正經是太后太妃的晚輩,恭問兩位慈駕吉祥如意。”
兩人落座,寒暄半晌,苗賀齡的隨從將皇帝書簡奉在案上,即隨太子府中的內臣伴當退得遠遠的。苗賀齡正了正神色,開口道:“臣謹遵我朝皇帝陛下圣旨,奉中原國書在此,呈大理國王陛下與太子殿下御覽。”他站起身,要掀開覆在書簡卷軸上的黃緞,卻讓段秉一把按住了手。
“苗大人,”段秉端坐微笑道,“既然是國書,何不在敝國朝上宣讀?”
苗賀齡怔了怔,見段秉眼眸深處黑幽幽精光銳利,知他頗難對付,當即坦然一笑,故意曲解了段秉的意思,道:“太子,何必如此謹小慎微?如今大理國內真正定得下國策決斷的,不就是太子一人?”
“哎!”段秉作勢嗔道,“苗大人此言差矣,君父在位,兒臣說什么決斷國策?”
苗賀齡道:“太子過謙。以太子德行,大理百姓眾望所歸,就是中原君臣,也要仰仗太子平伏西南苗疆,兩國相安,共襄盛世。”
“貴國皇帝陛下有此美意自是兩國大幸。”段秉道,“難道苗大人所奉國書便是此意?”
苗賀齡道:“太子容臣據實回稟,臣奉國書所言之事,只怕遠超太子期望。”
“小王的期望?”段秉似乎有點錯愕,慢慢松開了手。
苗賀齡笑了笑,揭開黃緞,展開慶熹帝親筆國書予段秉細看。
“川遒三州?”段秉才看到一半,便倒抽了口冷氣,猛地抬起頭來。
苗賀齡頷首道:“正是川遒、杜門、幽秦三州。”
段秉抿著嘴,將身子更俯了下去,“叮”的一響,扇墜撞在桌角上,他這才覺得有些失態,抬頭透了口氣。
“不過,”段秉道,“貴國皇帝陛下邀大理精兵入境平苗,恐怕貴國朝內非議者甚多吧?”
苗賀齡道:“也不見得。此事當屬機密,我朝中知道底細的大臣卻也不多。”
段秉搖頭笑道:“苗大人,割地借兵,天大的事,中原朝廷若無人知曉,就算小王說通了父王臣工,還不是一樣為你們征蠻龍門白親王擋在北門關之外?就算是貴國皇帝陛下有一百二十分的誠意,那川遒三州卻是我能從中原兵將手中討得回來的么?”
“太子,”苗賀齡道,“有皇帝的親筆國書在此,中原誰人不從?”
段秉指著國書末尾“靖仁”朱印,道:“苗大人,要說這是國書,何以不用皇帝印璽信寶?”
苗賀齡慢吞吞將國書重新卷起,交在段秉的手中,低聲道:“要說這是皇上給段太子的私函,也不為過啊。”
“哼。”段秉從鼻子里笑出聲來,“苗大人,兩國相交,作準的,就是印信。若無貴國皇帝陛下信寶,此時不過空口無憑。”
苗賀齡一笑,“段太子,容臣將皇上的書簡先放于王府上。太子不妨再多想想,若覺此事絕無可行之機,臣便將國書取回,上稟皇上知道。”
“且慢。”段秉見他竟說走就走,躬身施禮就要退去,連忙將國書放下,上前拉住苗賀齡的手,道,“小王看苗大人此行甚為機密,若苗大人現在一走了之,小王何處尋苗大人過府?”
苗賀齡道:“未聽得太子答復,臣是不會走遠的。”
段秉見攔不住他,便命人將苗賀齡小心送出府去,自己又將那書簡展開,皺著眉細想,當指間輕輕滑觸過“川遒、杜門、幽秦”六個字,卻再不想掩蓋興奮的顫抖——失地二十余載,竟有索回的一天——段秉的熱淚“撲”地打在灑金的白紙上。
正是陽光射入庭院的時候,書房里也是一亮,廊外水渠湍流不息,是上游開了閘將遒江水放了進來。段秉放下書簡,坐在回廊的陰影里,掬起渠中的清冽透骨的水,漫聲吟道:“三百里遒州國不在,空有冰河天際來……”
似乎有人聽到了他的感慨,在遠處笑了起來。
“蘇先生回來了。”伴當稟道。
段秉忙站起身,向著施施然走近的宋別躬身施了一禮,“蘇先生。”
“太子爺。”宋別過了石橋,敷衍著還禮,“聽說太子府上來了位貴客。”
段秉笑道:“極尊貴。蘇先生想是進門時沒碰上。”
宋別此時已然是段秉最倚重的參謀,段秉諸事皆不避他,一如既往攤開了皇帝的書簡給他看,靜靜等他閱畢,才問道:“蘇先生覺得可為么?”
宋別也不答話,將卷軸舉在陽光下,仔細檢視慶熹帝的“靖仁”印信,半晌,點頭道:“這印信果然是慶熹皇帝親自加蓋。”
段秉怔了怔,“印信的真假倒也好辨,只是先生如何得知是中原皇帝親自加蓋的呢?”
宋別指著方印右下角道:“但凡慶熹皇帝自己蓋的印章,右下角的朱色總比通常淡些,想是他用力的習慣所致。他身處上位,也不必注意修正這些小節,故而還是能分辨的。”
段秉追著問道:“蘇先生在哪里見過這好些中原皇帝密函印信?”
宋別搖頭大笑:“不足為外人道也,不足為外人道也。”
段秉靦腆笑了笑,道:“是,先生足智多謀,閱歷廣闊,我年紀輕,好些事都不懂的。”
“太子爺千金之子,無須萬事親躬。”宋別道,“我草莽之人,談不上智謀閱歷,不過有用之處,太子爺用之,無用之時,容我逍遙自去,也就罷了。”
“蘇先生言重了。”段秉目中不露絲毫閃躲之意,認真道,“先生于我,是良師益友。”
“太子爺若如此做想,我蘇還定為太子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宋別嘆了口氣,撂下慶熹帝的書簡,又道:“大理王室英杰輩出,就算是前面二三十年國貧民弱,遭人掠地數百里,到了太子爺這一代,只要勵精圖治,克復我北國失地,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段秉身子輕輕震了震,微微俯身湊近了些,道:“先生覺得我有指望克復川遒等五州?”
宋別微笑道:“不但是指望,更要緊的是,中原皇帝已將其中三座城池白紙黑字寫給了小王爺。”
段秉嘆道:“一枚靖仁印只怕做不得準。”
宋別道:“太子爺為什么怕它做不得準?”
段秉被他問得一怔,想了想道:“先生?”
“太子爺請想,這川遒五州現今是誰的?”
“中原。”
“并非如此。”宋別搖頭道,“川遒現在不是中原皇帝的,也不是大理王的,這五州現在正是西王白東樓的囊中之物。”
段秉嘆道:“我道中原皇帝這封國書就是一紙空文,果然不錯。”
宋別搖了搖頭,道:“太子爺錯會了中原皇帝的意思了。”
“小王愚昧,先生請指教,”段秉道,“中原皇帝的真意究竟是什么?”
宋別道:“太子爺,當年中原發兵南下取大理,大理為何無力相抗?”
段秉道:“大理小國寡民,兵力不過五六萬,白東樓率中原大軍十萬,勢如破竹,若非遒江阻了一阻,當年大理便亡國了。”
宋別點頭道:“白東樓就此駐守中原西南邊境,此后他的十萬大軍又去了哪里?”
“后幾年匈奴南下,大理又無力光復失地,中原無須顧忌西南邊境,便調兵北上。西王麾下當時只留有兩萬兵力而已。”
“現在呢?”宋別問道。
段秉道:“現今西王統兵四萬,而大理這些年武治下來,步兵五萬,騎兵三萬,另有水師兩萬人,漸漸的也有些抬頭的氣候了。”
“不錯。”宋別道,“我國兵力與中原全境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語;而比之西王白東樓,不可不說占優了。”
段秉突然“哦”了一聲,垂目思索半晌,方才望著宋別道:“蘇先生的意思是……”
宋別笑道:“太子爺當說是慶熹皇帝的意思罷。”
“是。”段秉皺著眉道,“慶熹皇帝的意思是,川遒、杜門、幽秦三州均屬白東樓封地,皇帝自己也不得染指,若大理愿出兵平定苗疆,這三州便由大理取之自便,中原皇帝的屯兵絕不插手阻撓。”
“正是。”宋別道,“匈奴犯中原北境,亂世里,群雄蠢蠢欲動,尤以東西兩王是中原皇帝心腹大患,他想借大理勢力牽制西王,早盤算了許久了。”
段秉道:“先生看此事可行么?”
宋別道:“從兵力上看,白東樓一隅之師,絕非大理對手,以一國之力伐一藩之兵,為何沒有勝算?”
“若我發兵取下川遒,中原震北軍回朝之后,慶熹皇帝會不會出爾反爾,重犯我邊境?”
宋別道:“十年之內絕無可能。”
“先生為何有這等把握?”
“中原之患在內不在外,慶熹皇帝待有暇南顧大理時,定已平定藩王。以這四家藩王來看,無論如何也要周旋十年以上方有個分曉。”
段秉點頭,“先生說的有道理。”
宋別道:“若此時不取川遒,等中原皇帝從北邊分身出來,再取,可就沒有籍口,沒有機會了。”
段秉忽而問道:“有沒有克復全部失地的可能?”
“太子爺,駐守三州,要對付的不但是西王,還有苗人。十萬兵馬雖有余力,暫時卻也不宜得寸進尺。以這三州為根本,逐步平撫西王藩內苗人百姓,招募兵勇,多遣坐探監視西王屬地,一旦中原生變,即可發兵取龍門全境。中原藩王最強者當屬洪州親王,若慶熹皇帝與其糾纏日久,大理便可出龍門,奪取瞿州、梧州、巢州,如此便可借寒江、別水天險,與中原劃江而治,大理的基業也就奠定得差不多了。”宋別頓了一頓,微笑道,“那時太子面南稱帝,又有何不可?”
“皇帝?”段秉語聲短促,聽起來似乎壓抑著的一聲尖叫。
宋別安詳思索,有一瞬間的神游物外,漫聲嘆道:“大理國這個名字,屆時也不合適了吧。”
“先生說笑了。”段秉低沉地笑著。
“或許吧,”宋別道,“不過要看太子是不是當笑話聽呢。”
段秉彎起的嘴角因為瞬間的決心而變得稍稍有些僵硬,“大理人想出龍門,碰到的第一個敵手就是西王白東樓,應趁一切可趁之機予他消耗打擊,我看出兵襄助中原平苗,收復川遒失地,勢在必行。”
“二十四載失地,由太子一舉收復,太子殿下民心所向,定受大理百姓崇仰。”
段秉象是被椅子上的刺扎到了一下,突地一震,“先生說錯了,此番若能如愿出兵,收復失地的也是父王陛下。”
仿佛拼了力才能想起有大理王這個人似的,宋別仰起頭來,皺了皺眉,“哦,對。”他懶洋洋地道。
就內臣而言,如意在大理太子府內的地位已極為尊崇,撇開中原皇帝欽命的司禮監提督太監、內廷和親御使的身份不談,他的聰慧瀟灑和謹慎妥帖,就足以博得段秉器重喜愛,更難得的是他為人和氣,在府中的人緣極好,因而段秉常對宋別感慨,自己身邊為什么就是找不到這樣一個人。
“你們多和如意學著些罷。”段秉曾當著如意的面對府中的內臣總管王桂道,“今后要多親多近。”
那總管太監王桂極聽話,對如意不住噓寒問暖,衣食自不必說了,只要如意想出門,都有他巴巴地在角門外備了車轎,請如意登乘。
大理太子府于如意來說,卻有一個好處,就是晚上再無需值夜,能容他隔三岔五地宿于府外。他通常去的,無外乎花街柳巷,今夜雖有正經差事,卻只怕王桂備下車轎等著自己帶路去尋苗賀齡,只得打定主意先乘轎去吃幾杯花酒,再另行脫身了。
他便衣出行,到得角門前,卻不見王桂同平日里一般上前詢問去向,侍衛們也只是笑嘻嘻同他打了招呼,問道:“公公還是明日一早回來?”
“正是。”如意笑道,“怎么沒瞧見王總管?”
侍衛們敷衍道:“公公從里面出來,沒有瞧見,我們這些在外當差的,更瞧不見了。”
“說的是,說的是。”如意笑著,在門前四處張望平時坐的轎子。
角門外青石鋪的大街竟是人畜全無,干干凈凈的,夕陽沒有絲毫阻礙地照著,一地明晃晃的艷紅,看著讓人覺得暑氣撲面。
如意甩開扇子遮在頭頂上,迎著陽光向西行去。太子府也只是段秉從前的府第,并不甚大,一會兒便走到了圍墻的盡頭。如意想起什么來似的,拍拍腦袋,突然轉過身。
數丈開外的漢子,讓陽光迷了眼,一時看不清如意的舉動,不由怔了怔。如意只一瞬已將他看得清楚,回過頭,一笑間悠然轉過街角,不動聲色疾行出十多丈,頓時將身后那漢子落得遠遠的,再轉過幾條街,更是將他甩得不見了。
如意卻不急著就行,行人稀少處,仰頭望見左邊院墻高聳,墻內的樹椏濃密,他衣袖一拂間足尖輕點,飄搖蕩在枝頭,隱身樹陰之中,自高處俯視街道。
過了半晌,跟在如意身后的漢子一溜小跑著趕上前來,見街上已空無一人,急忙奔到街口呼嘯了一聲,拐角處一會兒便有三四條漢子攏在一處,低聲商議了幾句,又匆匆向四處散開。
如意垂著眼睛靜靜看他們走遠,直起身子拍拍手上的灰塵,躍下樹來。他一邊環顧四處,一邊盤算著如何從此處脫身,還來不及撣衣裳,卻有一條碩大的狼狗從內墻中竄出來,沖著他就要張口咆哮。
如意低聲笑道:“好眼力的犬兒,怎么一眼就瞧出我是個好欺負的賤命?”他伸出手掌來,緩緩立在那狼狗的鼻子前,那狼狗跟著打了個顫,嗚咽著臥倒在地。
如意蹲下身子撫著它后背上的短毛,道:“這便好了。”他抬頭看了看身周的濃蔭,仿佛碧綠的翡翠上嵌著眩人雙目的寶石珍珠,一院茶花開得正盛,如意雖不懂得鑒賞,卻一樣覺得此處花朵重重疊疊,艷麗不可方物。
想是這些茶花珍貴,才要養狗看護;種得這等花兒的,絕非尋常人家——如意站直身子,向內墻中打量,那狼狗一旦離開他的手掌,便夾著尾巴跑了。如意跟著它走到內墻的月亮門洞處張望,只見一個粗衣青年坐在內宅廊前讀書,此時合起了書本,向那狼狗招手,抬頭看了看如意。
“這個……”無論如何也是自己跳墻而入在前,如意過意不去,笑著拱了拱手。
那青年卻無動于衷,臉上神情散漫,竟再不看如意一眼,展開書接著讀起來。
如意閱人無數,饒是這青年神氣與常人不同,也不至于讓他太過訝異,他細細看清了那青年,掠上墻頭一笑自去。
他一路上小心翼翼,確定甩脫了盯梢的人,才不疾不徐向大理城南去,逍遙走了小半個時辰,拐入一條清靜小巷,認準了門前燈籠的字號,輕輕扣動門環。
一個青衣小廝大大方方開了門,上下打量如意,回頭笑道:“貴客到了。”
“別,”如意笑著走入,“貴客是里面的那位,我一個賤役,這么說折煞了人。”
“公公又取笑人。”
那小廝恭恭敬敬領著如意向內宅去,遠遠便見苗賀齡從屋內迎出來。
“讓苗大人久候,奴婢道個罪。”
“哪里話!”苗賀齡道,“公公身處虎穴,諸多不便,能脫身前來已屬不易。”
苗賀齡早已布下酒席,拉著如意的手請他共酌。兩人飲盡一杯,便說到苗賀齡此次的差事。
“割還川遒三州?”如意聽完也不禁動容了。
苗賀齡不由自主輕嘆一聲,“皇上的諭旨,命如意務必敦促大理兵出龍門,牽制西王白東樓兵力。”
如意撈起衣擺跪地接旨,叩頭起來,將皇帝密旨攤開,仔仔細細鑒別筆跡印信,最后透了口氣,笑道:“還有什么可說的,奴婢謹遵皇上旨意,盡力辦妥。京中知道此事的,有哪幾位大人?”
苗賀齡搖了搖頭,“極少。皇上說明白了是宣外不諭內,此事一旦在京中傳播開,不知要掀起多大波瀾。”
如意道:“最要緊的是,那位主子是不是知道。”
苗賀齡道:“皇上卻未明示。”
“苗大人,”如意苦笑道,“大理兵馬一旦進入西王藩地,兩國兵戎相見之際,大理人必出示皇上親筆國書,這個消息傳到京里,太后和成親王即刻會遣人撤查此事,屆時苗大人如何做答?”
苗賀齡道:“如實上稟。”
如意搖頭笑道:“以奴婢看來,苗大人還是稟說只奉旨下國書,國書之內什么要務一概不知,如此方好。”
“不可。”苗賀齡蹙眉道,“為臣者豈可欺瞞國母太后?”
“苗大人萬不可先給自己扣上這么頂‘欺君’的帽子。”如意道,“無論太后主子和皇上是不是心領神會,只要苗大人推說不知道,朝廷必會向大理索要國書對質,而大理……”
“這是大理出兵的由頭,太子段秉無論如何都不會將國書輕授于人。”
“正是。”如意道,“兩國僵持在此,大理不能進,西王不能戰,想必才是皇上要的結果。”
苗賀齡笑道:“公公一席話,我茅塞頓開。”
如意道:“如此苗大人肩上擔子輕些,在朝中行事也更方便些。”
苗賀齡知他所指,后背上寒氣冒上來,輕輕哆嗦了一記。
如意接著道:“當今的萬歲爺惜土如金,除非萬不得已,絕不會將先帝打下來的疆土拱手讓人。苗大人是當朝重臣,知道的道理遠比奴婢多,也比奴婢更懂得體恤皇上。有些事,只得苗大人在中原多擔待些。今后有什么變故,奴婢還要仰仗苗大人多多美言。”
苗賀齡怔了怔,“公公客氣了,彼此彼此。”
如意緩緩收起了皇帝的密旨,湊著白燭點著。
“請苗大人回稟萬歲爺知道,奴婢謹遵旨意,為防泄密,已將皇上密旨焚毀,皇上萬請恕罪。”
苗賀齡抬起頭來,可以看到如意微微下垂的嘴角。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大太監為了洗脫皇帝猜忌,急著將唯一傍身的證據燒得一干二凈,苗賀齡又開始思量自己當如何自處。
割地借兵,無論皇帝今后如何掩飾,東窗事發是早晚的,參與此事的人固然惶惶不可終日,那么想出這條計策的人又會是何等下場——苗賀齡和如意都突然陷入沉默,望著那明黃的細小卷軸在如意手中燃到盡頭。
“酒。”如意撣拭灰燼,向外招呼,又對苗賀齡笑道,“苗大人,奴婢今日出府時,大理太子故意沒有備下車轎,悄悄地遣了幾個人尾隨,這等欲蓋彌彰的手段,反倒讓奴婢脫身得更快些。現在看來,段秉想尋到苗大人的住處,無非是便于他掌控布局。奴婢雖能確定沒有人跟上來,但苗大人不時換個地方居住,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好。”苗賀齡道,“今夜我便吩咐人收拾東西啟程。”
如意又道:“路上為了甩脫盯梢的人,奴婢無意間闖入一處宅子,離著段秉府不遠。雖似富貴人家,卻又不象有許多人居住,內墻里石磚縫里生著不少雜草,看來主人疏于管束。奴婢來大理多月,卻未聽說段秉這條街上還住著別的什么人。” шшш_ тт kдn_ ℃o
苗賀齡道:“那宅子說不定仍是段秉的,太子不住那邊,下人偷懶還是可能的。”
“哦……”如意點了點頭,“苗大人吩咐這里的坐探一聲,還是查明那宅中是誰居住為好。”
“有什么不妥?”
“大大的不妥,要說奴婢見過的人也不少,那宅子中的園丁倒是傲慢得出格了。”
段秉掐滅了紅燭上的火苗,屋里幽暗了片刻,又讓窗外的晨曦染得透亮起來,他一邊校閱過當天朝上要奏的本子,一邊慢條斯理地喝完了今日的第一杯茶。差不多是卯初一刻過了些,段秉從桌上拾起宋別謄抄的慶熹皇帝國書揣入懷中,又解開貼身的衣服取出原件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從袖筒里摸出一串鑰匙開了床頭的大柜子,將原件鎖入其中一只小抽屜里。
這是二十六日的清晨,天青如洗,段秉跨出門外,讓清爽的晨風撞入懷中,仰望能見云絲般的殘月懸于天際,更覺寰宇氣象開闊,不同尋常。
“太子爺,這便宮里去?”總管王桂奔上前來,跪在段秉腳下替他捋平袍角,口中笑道,“太子爺今天一早便神清氣爽,英姿勃發——奴婢猜著了,定是有喜事。”
段秉笑道:“還沒說準的,談不上喜事。”他舉步向外走,忽而又轉頭問道:“如意呢?回來了么?”
“早回來了,門一開就進來了。”
“知道他去哪里了?”
王桂扁了扁嘴,“回太子爺,又沒跟上他。”
“就這么難?”段秉嘆了口氣,“可見兵不貴多只貴精。”
王桂慚愧道:“太子爺恕罪,這個差事奴婢是辦不了啦,白白耽誤太子爺的大事,反不如交代給別人做。”
“別人又是誰?”段秉道,“你要是想著偷懶,直說就是了。”
“奴婢怎么敢偷懶?”王桂道,“奴婢覺得自己就是蠢材,幫不了太子爺。”
段秉道:“嗯,你倒說說看,治得了如意的又能有誰?”
“蘇先生啊!”王桂跟著段秉一路走出來,“太子爺路上想想,奴婢說的是不是有道理。”
段秉怔了怔,道:“王桂,這話怎么說?”
王桂笑道:“太子爺不記得了?前一陣因太子爺授意,蘇先生和如意往來甚密,那兩個月,如意特別安靜,也不肯多出門。”
段秉深以為意,此處閑雜人等不少,不便細談,四下掃了一眼,道:“再說吧。”
現在已無暇關心如意的動向,今日首要的一件就是說服大理王出兵龍門——這天早上,大理王叫進來的臣工還不少,靜遠殿上黑壓壓站滿了人,段秉身處大理王寶座下首,神情恭謹,屏息聽完眾臣的奏本,不住點頭。
大理王段希上了些歲數,坐不到一個時辰便覺有些吃力,他喝了口茶,擺手道:“行了,寡人要稍作休息。”他緩緩起身,一邊對著寵信的太監嘀咕:“早知道便少叫幾個人。”
那太監陪笑道:“誰能比得上王上日理萬機,這些事交給誰辦也得十年八載的,誰叫王上挑上這付重擔了呢?”
這些話只有離著最近的段秉聽得見,他滿心的不屑也只敢在鼻子里嗤笑,見段希就要起身入內,忙跟上兩步,笑道:“王上,臣等還有些要務上稟。”
段希立即收住腳步,回頭道:“既是要務,當然是要聽的。”
大理王有點不情不愿地坐了回來,這樣的遷就早非父親對兒子的寵溺,自段乘為段秉所殺,大理王段希便對次子心存顧忌,有時當著群臣的面,甚至會流露出些微驚恐。哪怕是他談吐中不經意的畏縮都會令段秉苦惱不已,眾目睽睽之下,有這么一位整日惶惶不安的君父,就算段秉竭盡全力,也撐不出忠臣孝子的體面來。
“臣彈劾蕕柔郡守金開文。”段秉躬身道,“本月二十日,蕕柔郡城大火,郡守金開文于火勢蔓延之際,竟棄百姓于不顧,擅自攜眷出城避禍,玩忽職守,致蕕柔城城池焚毀近半。”
漫不經心坐于寶座的段希突然抽了口冷氣,“你說的是金開文么?”
“正是。”段秉垂首,將奏本高舉過頂。
太監忙接過本子奉與大理王,段希咬著牙默默翻看,臉色卻禁不住發青。大臣中已有人不露聲色地微笑起來。
段希還是儲君時便與金開文的叔父金相邁交往甚篤,段希繼位也多虧金相邁周旋謀劃,至段希登基后,金相邁更是位極人臣,其子侄十多人在朝中都先后掌管要職,金氏一門的權勢因而登峰造極,大臣中對其腹誹者甚眾。
段秉野心雖大,卻難得處事公正,頗有些明君氣度。他儲君地位既定,自然要逐步整頓朝綱,洗刷朝廷糜爛風氣,拿金開文開刀,大有殺一儆百之威,彈劾一出,附和的人決不在少數。
段希早知段秉心意,只是金相邁雖提攜照顧子侄,有失妥當,但說起他本心來卻對段希忠心耿耿,至中原大軍南下掠地,他苦苦支撐殘局,可謂嘔心瀝血,不過四十多歲,便憂勞過度,病死了事。段希此后對金氏看顧頗多,也是看在故人情分上的原因。
“這個……”段希氣得幾已說不出話來,喘了口氣才接著道,“金開文于蕕柔地方上,口碑從來頗佳,就是吏部的考績也是不錯的。說他火勢蔓延之際棄城而出,是否證據確鑿?有否人證物證?是否居心叵測者誣告?汝現已是儲君,行事閱人都當公允慎重,彈劾金開文之前,有否撤查仔細……”
“王上教訓的是,”段秉笑道,“兒臣得人稟告此事時也大為驚駭,當即著人下去撤查。結果,非但金開文瀆職一事確實,還牽扯出些其他的案子來。”
段希沉不住氣,在座位上欠了欠身。段秉看在眼里,借機道:“王上,容兒臣細稟。”他使了個眼色給段希身邊的太監,那太監頓時會意,在段希耳邊低語。
段希恍然,道:“太子留下,其余人等一概退下。”
金相邁的兩個兒子也是朝中重臣,此時就在靜遠殿上,聽段秉彈劾金開文時,尚不慌張,待段秉提到“其他的案子”,心里便忍不住七上八下,既然段秉要私下稟告段希,就算有什么事牽扯到自己頭上,從段希處來說,也會有轉機。兩人便忙不迭領頭退出靜遠殿,一會兒,殿上便只剩段希父子。
段希站起身,“側殿說罷。”
這是段希的寢宮,大理王還是半躺在最舒服的那張榻上。太監搬了張小凳,請段秉坐在榻邊,正好能將最低的聲音直接送入段希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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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既然要照顧金相邁的后人,兒臣有什么話說?自然以王上馬首是瞻。”
段希閉著眼睛,微微抖動了一下嘴唇。
“王上?”
“唉。”段希嘆道,“就算寡人攔得住你一時,又怎能攔得住你一世?”
“金相邁從前對大理鞠躬盡瘁,兒臣是記得的。只要他的后人不做貪贓枉法傷天害理的事,就算資質稍欠缺一些,兒臣也會一并提攜。”段秉道,“就以金開文來說,若只是追究他擅離職守一件,不過撤職罷官,永不敘用罷了。兒臣亦不愿牽扯更多的人進來,抄家殺頭的,算是什么功德?”
段希睜開雙目,怔怔盯了段秉一眼,“功德?”
“啊,是。”段秉自知失言,忙道,“兒臣的意思是如此大動干戈,有損王上功德。”
段希道:“你能想到‘寬容’兩個字,也算不錯了。”
段秉笑道:“都是王上平時的言傳身教。”
“好了好了。”段希道,“就按剛才說的辦吧。中原不太平,我們境內更當以安靜為上,君臣和睦同舟共濟,才是上上之策。”段希等著段秉稱是,接著就命他跪安,卻不料段秉靜靜的,半晌沒有說話。
“怎么了?”段希問道。
段秉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王上的說法固然有理,不過兒臣卻另有……”
“不要說了。”段希慌忙喝止段秉,“二十多年前中原入侵之后,大理便元氣大傷,如今各地雖太平,也無非茍延殘喘而已。一旦多生是非便要引火燒身,你那種種大計抱負還是算了吧。”
段秉早知父王懦弱,但聽他如此說法,仍然震驚不已。
“王上!”他不由提高了聲音,叫道。
段希驚了一跳,驀地在榻上坐直了身體。父子二人面面相覷,均覺尷尬萬分,無話可說。
外面守候的太監見情形不對,撩起珠簾就要進來,卻讓段秉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嚇得立即縮了回去。
“王上,兒臣不提兒臣自己的意思。”段秉從懷中摸出國書的抄本,賠笑道,“這里是中原慶熹皇帝國書的抄本,請王上過目。”
“誰送過來的?怎么不直接拿到大朝上宣讀?”
段秉道:“王上一看便知,若王上不允,對中原來說倒不如不當眾宣讀為好。”
段希躊躇片刻,將書信展開,只看到一半,便渾身顫抖,最后將書信合起擲在一邊,捂住眼睛搖頭不語。
段秉極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不知王上什么意思?”
段希抬起頭來,茫然環顧,忽而道:“不可。”
象是脫胎換骨似的,他的聲音異乎尋常的堅定。段秉怔了怔,道:“王上,這正是我國收復失地的大好機會,王上何以覺得不可為?”
“無論是白東樓還是慶熹皇帝,都絕非善輩。那川遒、杜門、幽秦本就讓白東樓牢牢把握,而慶熹皇帝圖的是大理兵力,一旦他喘過這口氣來,怎會不掉頭南下?”段希嘆了口氣道,“今日你以為自己收復的是失地,豈料他們早就將川遒六州當作中原囊中物。這件事不啻于與虎謀皮,就算你一時得手,將來也必遭他們反噬。”
段秉道:“王上,大理疆土為人所掠,百官民眾無不痛心疾首,其時兒臣不過四歲,行走宮中,無處不聞宮人痛哭,這家國之恥,王上就作罷了嗎?”
段希站起身來,仰面長嘆,“二十多年前,寡人何嘗不似你這般一腔熱血,滿心抱負?然而大理國小勢弱,幾百年來只因國境山巒疊嶂,少與外通,才得幸免。既然中原早有奪取大理全境的意圖,白東樓也決不會滿足他龍門一隅,大理亡國還不是朝夕間的事?”
“王上就眼睜睜看著大理亡國?”段秉不可置信地呼道,“祖宗傳下來的幾百年基業就束手待別人毀之一旦?做子孫的怎么有面目下去見先人?”他見段希無語,又壓低了聲音,緩緩道,“王上,大理的外敵自然不過中原皇帝與西王白東樓兩者,西王現今兵力四萬,我大理卻有十萬兵馬,怎說毫無勝算?況川遒、杜門、幽秦三州都是大理臣民,受白東樓壓榨多年,一旦王師光復,當地百姓必會奔走相告,喜不自勝,至于開城迎王師入城,都是情理中的事呀。兒臣有十足的把握,能從白東樓手中取回川遒、杜門、幽秦三州。至于中原皇帝,正忙于北伐匈奴,就算他能大勝還朝,等著他的又是白、杜兩家藩王,最好的情景,中原平靜,也需十年以上。這十年里,以川遒三州為根本,安撫苗人,勵精圖治,即便不能趁亂取白東樓藩地,自保卻不成問題,如此總不能說愧對列祖列宗。王上以為如何?”
段希忽然迸出一陣大笑,“我兒,那川遒三州是給你的餌,你要得越深,就被那鉤兒扎得越深,只等中原人一起竿,大理便亡了。”
“王上取笑兒臣沒什么,”段秉大怒,冷冷道,“可這是天大的事,王上若有些魄力,就給個主張出來。”
“不錯,寡人這些年戰戰兢兢,庸碌無為,確實不再有什么王者魄力。”段希道,“不過經得一場大戰,卻比你多了些自知之明。此事不做他想,決不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