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是這個世上最恐怖的東西了,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四周寂靜無比,只有蘇子的聲音在輕輕回蕩,“我在學校里一直被欺負,因為天生和其他人不一樣。”
“我死的時候是初二。在一開始受欺負時,我還會把那些事情告訴老師或者家長。但他們都覺得那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玩笑,后來我父母都煩了,說小孩子之間哪沒有打打鬧鬧的,沒人和我一樣矯情。于是我就不說了,他們打我,大不了我就打回去,弄一身傷回去。老師都當做沒看見,家長問到學校,學校為了面子,說是體育課的時候弄的。”
“初二快放寒假了,那天我們四個是值日生,打掃完教室才能離開。那是三個籃球隊的男孩子,他們把我按在窗邊,半邊身子露在窗外,用拖地的冷水澆在我身上。”蘇子說著,忍不住笑了,聳了聳肩,“我越掙扎,他們就越是玩得開心……接著,不知道誰先松了手……我記得很清楚。抓住我的手一個接一個松開,我從窗口摔了下去,落在底樓操場。死后的一段短暫時間里,我還能到處走動。那三個人知道闖禍了,立刻逃回了家。是晚上鎖校門的保安發現我的尸體的,然后叫了救護車。學校不想將這件事情鬧大,用了一個很可笑的借口,說我是自殺……好像是數學考試沒考好,怕家長責怪,于是就跳樓了。”
他說著,聲音也漸漸有了些哽咽,偏過了頭。丘荻伸手攬住他的肩,手卻被打開了。蘇子的眼眶是紅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我恨他們。”他說,說得咬牙切齒,“死后不久,我發現自己只能在學校內活動,而且建筑物里逐漸變得空空蕩蕩,只有我一個人。我每天都在想要毀了這個學校,殺掉他們所有人——到了這一步,你相信我嗎?你不是也懷疑過是我燒的嗎?你還敢和我走?”
丘荻點頭,說,我相信你,我和你走。
蘇子怔了怔,把眼淚擦了,眼神兇狠。
“……你相信我?”
“嗯。我看到你就想起了那個人,一直到最后,我都沒來得及告訴他這句話。”他拿起了地上散落的粉筆頭,在墻壁上寫了個“丘”字,“所以我知道你每句話是什么意思,有時候要反過來聽。你恨他們,但學校失火和你沒有關系。”
“你就那么確定?”
“因為你知道,如果你這么做了,那和他們就沒有差別。”丘荻看著他的眼睛,又伸手,笑著揉了揉他的白發,“我們一起試著回去吧。”
房門是開的,里面開始傳來了孩子的笑語聲和腳步聲。丘荻拉著蘇子走向了其中一間房間,等待著下一次鈴響。然而他們剛剛走入屋內,迎面就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黑色人影。
那個怪物,正從房間內走出。
兩人都倒吸一口冷氣,接下來,丘荻反身抱住了蘇子,護在他身前。黑影帶著尖笑聲向他撲來,幾乎能感受到那種陰寒刺骨——旋即屋內又傳出一聲異獸咆哮,黑色火焰洶涌而出,將黑影吞沒。
“丘荻!”
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昆麒麟的身影就在屋內,正向外跑來。那個黑色人影帶著尖笑聲化為黑煙消散,就此不見。而就在這時,眼前的世界再次改變——昆麒麟、蘇子、麒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丘荻的耳畔是持續不斷的鈴聲、尖笑聲、哭鬧聲;窗外血紅一片,走廊四面密布著血手印。
就在那時,他們再次進入了不同的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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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只要聽話些,就不會有危險的。”開車的那個人側過頭,瞥了一眼車慎微。這輛面包車正在向北邊開,已經通過了一個高速出口了,“不過那個機關法器可真厲害,如果不是有人在前面淌雷,現在被炸上去的就是我了。”
車慎微雙手被綁著,旁邊的曲艷城昏迷著,躺在后座上。
副座的人見他不回答,又問,“這個法器誰給你的?”
“……我自己做的。”
兩個人都笑了,“吹吧你。”
晚上丘荻離開后,車慎微正在和父親打電話,突然之間道觀里就停電了。他正想去看保險絲,門口就沖進了幾個人——或者說不是人,因為曲艷城什么都沒察覺。
應該是完全體的影君,包括現在開車的人和副座上的人。他們從道觀里擄走了兩人,當中還有個小插曲,有人踩到了車慎微的機關,被甩到了房梁上。
“你要是能做出這種機關,還能乖乖被我們抓走?早逃了。”開車的人抽了支煙,車里頓時煙霧繚繞,“省省吧,少虛張聲勢。”
“我沒有……”
“待會見到老大,就知道你有沒有了。”
“我就是想等車開到人少些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兩個人都怔了怔——車慎微正低頭轉著一個杏子大小的金屬球,球里發出咔咔聲響。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時候掙脫繩索的。然而當兩只影君再想動的時候,四肢卻像是被卡住似的,僵硬異常。車失去了控制,直直向前面的加油站沖去,車慎微手中的金屬球剎那展開,形成如蜘蛛般的形態,帶著尖刺的長足撞破了所有車窗,刺入了柏油地面。面包車向前傾去,最后還是被穩住了,重重墩在地上。
“把你們做成影君的人,手法太粗糙啦。”他收起金屬球,它的球形迅速改變,成為了一個看似像是手表的飾品,“你們的關節已經被骨齒輪卡死了,應該也用不了了。我帶我師叔先走了。”
他說著就打開了車門,把被打暈的曲艷城扶了出去。白色面包車里,兩個人還在里面一動不動。這些人沖進來后先制服了曲艷城,大概是準備帶他們去見什么老大,怕師叔知道太多事情。曲艷城的能力不算是秘密,吸引了對方所有的注意力。
“師叔啊……”車慎微好不容易將人扶到高速公路口,看著黑漆漆的公路兩頭,忍不住嘆氣,“我們怎么回去啊。我又不會開車……”
就在這時,公路那頭就出現了車燈的亮光——有輛黑色的車開了過來,看到車慎微在招手,就停在了他們面前。
司機搖下車窗,這是個頭發染成金色、打著鼻環唇環的年輕人,對他們笑笑。
“遇到麻煩了?”
“嗯,我們……我們找不到車回市區。”
金毛指指后座,“上來吧,我帶你們回去。”
“謝謝!”他松了口氣,連忙打開車門,讓兩個人坐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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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擔心了啊。”余棠看朱黛心不在焉的,給他開了瓶啤酒,“吉人自有天相。警察不都來過了嗎。”
“可是你用那種理由!”
“那種理由不是很正常的嗎——小孩子叛逆期離家出走,沒人會注意。”
“就是因為沒有人會注意啊,不容易牽扯到你。”
“我無所謂,大不了再找個地方過幾十年。曲艷城也就算了,這個孩子很聰明。但小車真的就是個普通孩子……”
“普通孩子?他是叫車慎微嗎?”余棠忽然對這些細枝末節提了疑問,“你確定?”
“你不知道小車……”
“我知道啊。車慎微,很有名的。”
朱黛怔了怔。他看到這個人拿出了手機,打開了一張照片。像是名單,而車慎微的名字排在第三位。
“這是……什么?”
“哦,這是仲裁人選擇繼任者的候選名單。”他說,“我家那位也做過仲裁人,所以按照慣例,道界也會選出這樣一份名單給他,我覺得好玩就拍了下來。”
車慎微在名單上,也即是說他也是候選人之一。但朱黛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知道昆門是怎么選弟子的嗎?”余棠替他倒滿了啤酒,神色很悠閑,“因為我們家和昆門那幾個都熟悉,所以我對這些事情比較了解。”
昆門是出仲裁人的派門,弟子的擇選自然十分重要。因為師祖與師弟反目,所以后人痛定思痛,在選擇弟子這件事情上異常謹慎。每一任仲裁人在任期十年后都可以舉行一次考核,從道界各個派門新秀中選出佼佼者。昆慎之和昆春君就是在這種選拔里成為昆門弟子的,昆麒麟是個特例,而在昆慎之的考核名單里,候選人第一位的是年僅七歲的樂陽。
能夠進入仲裁人手里這張名單是極其不易的,要通過重重把關,派門內部考核、初考、調查,不可以有任何的差錯。車慎微是天角院掌門的獨子,余棠看到名單的時候,也考慮過這孩子會不會是關系戶。但仲裁人的考核事關重大,天角院這種老派門應該不敢這樣做才對。
“普通孩子是絕對無法出現在這張名單上的。而且昆麒麟也給我看過他擬定的名單。雖然他的任期不足十年,但是情況特殊,所以下個月就會舉行一次考核了。”余棠說,“車慎微是那張名單上的第一位,所以我覺得,你可以不用太擔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