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挽洗漱完畢，換了一身全白的繡墨色竹紋的便裝，一頭長髮以那根狐尾玉簪鬆鬆垮垮地在頭頂挽了個小髻，其餘的頭髮隨意的披散在腦後，再加上一把從段弘楊那邊坑來的描金邊紙扇，一點(diǎn)都不似粗魯武將。
她推開房門走去院口，見褚洄早已洗漱完等在那裡。仍是一襲黑衣，不過看樣子是換了一身……先前那身已然沾了莫名其妙的東西不能穿了。他穿著墨色金邊描雲(yún)紋的短裝，頭髮高束腦後，懶洋洋地靠在院口的門框上，見葉挽出來一道曖昧的目光橫斜而來，媚眼如絲。圓月之下的將軍大人顯得格外好看，除了臉上那兀自帶著的莫名其妙的饜足……
葉挽臉紅了紅，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走出院子，一聲不吭地跟在褚洄身後，兩人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車，只徒步往外城的方向走去。
姚清書說的沒錯，中秋月圓之夜，沒有宵禁，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多了幾倍不止。擁擁攘攘地在大街上巷子中一臉快樂的穿梭，絲毫不覺得人多又擁雜，只覺得熱鬧非凡。
街邊不管是大街小巷都擺著無數(shù)各種各樣的攤子，小販們賣力的吆喝著推銷著自家的商品，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喜悅。月前的戰(zhàn)爭並沒有給這些無辜的百姓帶來心理陰影，畢竟遠(yuǎn)在千里之外，他們?nèi)允菤w他們祥和安定。
在不知第幾次接受到百姓們驚訝的目光和激動的喊聲之後，葉挽忙將褚洄推進(jìn)一處僻靜的小巷子裡，在附近的一處小攤上買了兩隻面具。她納悶的將一隻兔子面具帶在自己臉上，將狐貍的遞給褚洄道：“快帶上，你的臉和氣質(zhì)太招搖了，已經(jīng)被那麼多人認(rèn)出來，再這樣下去只怕我們不能好好的逛街你身邊就要圍滿了人了！”每次勝仗而歸褚洄都要從城門處大搖大擺的進(jìn)來，可以說幾乎全燕京的百姓都認(rèn)識他。
他們一路走來已經(jīng)收到了不少姑娘扔來的絹花瓜果，再這樣下去，只怕夜市還沒結(jié)束所有的攤販生意都用不著做了，因爲(wèi)人全都圍到褚洄的身邊來了。
褚洄難得今日沒有冷硬的表情，嘴角噙笑著看著葉挽遞來的那隻狐貍面具和她自己臉上帶的兔子面具：“爲(wèi)何把狐貍的給我，你戴白兔的？你也好意思。”他高挑起眉注視了一會兒葉挽的兔子面具，又不懷好意的涼笑道，“你戴兔子的也可以……畢竟，很像嘛。”
那話裡話外流露出的色情意思頓時讓葉挽紅了臉，她隱藏在面具下的表情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冷哼著將狐貍面具塞到他手裡道：“比起老奸巨猾，誰敢比得過你呀。”說罷便頭也不回地率先出了小巷往人羣中擠去。
褚洄接過面具輕笑了聲，將面具戴到自己臉上，遮住了那張舉世無雙的俊臉，忙追著葉挽而去。
兩人有了掩護(hù)，再沒人認(rèn)出他們來，在喧潮擁擠的人羣中倒是好了很多。只是兩人周身那怎麼都掩蓋不住的氣度，還是會引來一些豔羨的目光。
中秋佳節(jié)，街市熱鬧不知凡幾。
葉挽來這邊半年，從未趕過這樣的集市，揹著手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東看看西看看，好奇直接從她腦子裡蹦跳了出來，整個人都顯得活潑多了。
褚洄好脾氣的跟在她身後，除了除夕那夜看見葉挽大喇喇地彷彿紈絝子弟一般的逛街，還從來沒看到過她露出這樣像小孩子一樣的脾性。他負(fù)著手緊跟著葉挽，一步都沒有落下。爲(wèi)了朱桓看到什麼不該看的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東西，特地被他放了假，今日就讓他來充當(dāng)一會葉挽的保鏢好了。
以往不知道燕京熱鬧幾何，以爲(wèi)多是難以相處的權(quán)貴官婦千金公子，在這種節(jié)日才真正見識到，外城還有諸多內(nèi)心向往著和平美好的單純百姓。葉挽本以爲(wèi)今日要去宮宴，是以昨日就與葉富貴打好了招呼不去過節(jié)，讓他們不用等自己。沒想到被褚洄磋磨了大半天……最後還要來街上找樂子。
街邊到處都是賣花賣糖賣點(diǎn)心的小商販，葉挽眉目一轉(zhuǎn)，突然朝著一處小商販走去。
跟在其後的褚洄眉梢微挑，不知道葉挽要幹什麼。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見那戴著兔子面具的小傢伙真的像只兔子一樣蹦跳著朝自己的方向而來，背在身後的手倏地伸出，一簇用漂亮的花紙包好的粉嫩鮮花橫在眼前。
透過面具，褚洄只能看到滿目燦爛的鮮花和枝葉背後那個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兔子頭。
“寶劍贈英雄，鮮花贈美人。這位狐貍美人，收了我的花，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葉挽樂津津地將花橫亙在褚洄眼前，兔子面具下的杏眼略微期待的看著對面的狐貍頭。
褚洄只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好半晌纔不動聲色地接下那簇花。
這輩子，送他鮮花瓜果的人不知凡幾，卻沒有任何一個像葉挽這般，直言不諱的說收了我的花，就是我的人。讓他心情莫名的激動。或者換個角度說，他並不是在激動有人送他花，而是在激動送他花的人是葉挽吧。
面具下的嘴角拉開了一個極大的弧度，若葉挽此時有心拉下他的面具看看，會發(fā)現(xiàn)將軍大人現(xiàn)在笑的像個傻子，比手中的花還要燦爛幾分。
她見褚洄收下花，卻默不作聲，以爲(wèi)他並不怎麼滿意。她抿了抿脣，突然伸出手，將自己的手塞進(jìn)褚洄沒有握著花的另一隻手中，反向牽住他。
褚洄一愣，看向葉挽，那隻戴著兔子面具的小狐貍卻沒有看他，而是拉著他繼續(xù)像人流的中心走去。
只是兩隻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卻有如烙鐵牢牢的焊在一起，怎麼都沒有分開。
中秋節(jié)不止逛街的人多，賞月的人更多。
最佳的賞月場所自然是外城和內(nèi)城分界之處的有數(shù)層樓之高的醉園。
只是醉園不是一般百姓進(jìn)得去了，能進(jìn)去的達(dá)官貴人也不在多數(shù)，園中閣樓內(nèi)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刈鼒龅墓偌澑缓纻儭?
頂樓的最後一間雅間內(nèi)卻空蕩蕩的不似其餘的熱鬧，樓底和隔壁的喧囂之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入這間雅間內(nèi)，顯得房中獨(dú)坐的二人更加的寂寞遼闊起來。
花無漸身穿紅衣，敞胸赤足地坐在窗邊，掌中一隻盈盈玉杯襯地那骨節(jié)分明的漂亮大手如玉般精緻。他偏著頭，遙望著遠(yuǎn)處外城熱鬧的街市，看著人羣中逆流亂竄的兩個風(fēng)姿明顯氣質(zhì)不凡的身影，眼中流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那小傢伙，自從回了燕京之後就忘了他了呢。
花無漸手中玉杯維揚(yáng)，一口熱辣的濁酒順著喉間直滑到心裡去。
房中還有一名身姿偉岸，氣質(zhì)獨(dú)特的男子，戴著一塊精緻的銀質(zhì)面具，將半張臉都遮住，獨(dú)留下一個略顯歲月帶著鬍渣的下巴。那人悠然立在花無漸身邊，負(fù)手而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明顯的在人羣中找到兩個不凡的身姿。面具下的嘴角輕揚(yáng)，聲若洪鐘：“呵，外人成雙，無漸獨(dú)坐於此，內(nèi)心可覺苦澀？”
花無漸微微一愣，一雙狐貍眼從樓下二人身上收回，看向身邊男子哂笑道：“殿下又何苦挖苦我，您不也是形單影隻？”
那人呼吸一滯，微垂的嘴角顯出他此時不悅的情緒。他冷哼道：“數(shù)年不見，你這張嘴還是伶牙俐齒惹人生厭的很。我交代你做的事如何了，這麼長時間都毫無音訊，無漸，你可是讓我失望了。”
花無漸聞言反而露出一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若是事情簡單，殿下這麼些年早就自己做了。何必還要我腆著臉替你完成？若是不耐煩，殿下何不自己去，也省的現(xiàn)在看著我徒增……”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股迅猛的罡氣扇的整個人飛離了窗邊，直直地飛向牆壁撞在牆上。
“砰”的一聲巨響後，厚實(shí)的牆壁破開了裝飾，凹陷下去，隱隱露出其中的磚塊。
立刻有小廝在外敲門焦急喊道：“公子，公子，出什麼事了？”
花無漸從牆邊緩緩滑下，嘴角流出一絲鮮血。他輕皺著臉低吟了一身，伸出手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悶聲道：“沒事，不用進(jìn)來。”
若是葉挽在這裡，定會驚訝那人的身手竟然如此之高，連花無漸都沒有半點(diǎn)招架之力。
花無漸微微擡目，入眼的是一雙逐漸走近的金絲繡邊的精緻長靴，他眼瞼低垂，只聽頭頂那人的聲音低沉，不怒自威道：“花無漸，注意你的身份。你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不要忘了這些年是誰扶持你坐上大燕首富的位子，教你武功，替你擺平那些牛鬼蛇神。”
“是……無漸知錯。”花無漸輕咳一聲，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握拳，緊閉的雙眼流過一絲無奈。
是，他真是沒用。人人就當(dāng)他富甲天下權(quán)勢滔天，最後只不過是別人一個傀儡罷了。
“隴西那邊消息如何？”那人話題一轉(zhuǎn)，復(fù)將坐在地上的花無漸扶起，聲音帶著些許關(guān)懷之意。
花無漸道：“豫王戒心甚重，受到我的投誠之後並未言明相信於我。只道我此次資助了北境這麼一大筆糧草，朝廷不會輕易動我，讓我放寬了心先回燕京來。”他雖被褚洄警告，但是仍有自己的法子接觸豫王，並不需要褚洄替他引薦。
只是豫王到底是隻在當(dāng)初與昭陽帝的奪嫡中幸運(yùn)存活下來的老狐貍，怎麼可能輕信他的投誠，又有褚洄在那邊提醒，他定然不會輕信花無漸的。
“哼，蕭天鳴若是有這腦子，當(dāng)初又怎麼會……”那人看了一眼花無漸，話音戛然而止。他搖搖頭道：“罷了，不急在一時。燕京這邊有你盯著，我倒是放心一些……曾丘雲(yún)和蕭羽那兩個蠢貨最近在做什麼？”
花無漸恭聲道：“蕭羽剛勾結(jié)北漢發(fā)動大戰(zhàn)失敗，北漢那邊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他。他最近忙著消滅自己勾結(jié)北漢的痕跡，乖覺地很，沒有什麼動靜……不過蕭羽也有可能破釜沉舟，利用憤怒失智的北漢人做些什麼。曾家想的就簡單得多，忙著從及冠大典和封妃大典中摳點(diǎn)什麼利益，在他們眼裡，權(quán)當(dāng)阻礙是褚……將軍和葉挽。”
“呵，這兩幫人，不用管他們，讓他們兩方折騰去。”那人哼笑，漫不經(jīng)心地搓動手指上一隻與他身份極不相配的素色細(xì)戒。“你且去吧，對了，怎麼不見花瀅那小丫頭？”
“瀅兒和姚尚書家的小姐逛夜市去了。”
“不是我說，你這做哥哥的，怎也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好好保護(hù)她？你別忘了，你可就只有這一個妹妹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