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琪兒從小就被別人說是含著鉆石出生的。
她的父親, 是全國鼎鼎有名的酒店大亨,富豪排行榜上都名列前茅。從她出生開始,她所住的地方就是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 一周的零用錢可能是別人好幾個月的工資。
湮琪兒也很漂亮。精致的五官, 嬌小卻玲瓏的身材, 活像一個芭比娃娃。
出眾的自身條件, 極端優越的家庭, 一帆風順的人生,讓湮琪兒從來都覺得世上沒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
有的時候,她有小姐脾氣, 但是因為從小良好的家教,她那種偶爾別扭的小情緒被掩飾得極好。而且平時, 讓湮琪兒鬧小姐脾氣的機會也不多, 因為從小一直到大, 湮琪兒就是一個小公主,被大家寵愛著長大。
從來, 追她的男生都不計其數。所以,湮琪兒從很小的時候,對男生的追求異常敏感。這么多年,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她也對處理男女的關系的能力非常有自信。
可是, 她真的沒有想到, 自己會有踢到鐵板的時候。而且, 居然是在自己二十歲, 風華正茂, 介于可愛的女生和嫵媚的女人的黃金時刻。
大學的時候,湮琪兒被父親送到美國讀書。
由于一個學期課程緊張, 湮琪兒覺得身心很累。于是,放暑假的時候,她決定給自己放假,一個人去歐洲旅游。
湮琪兒第一站到了法國。時差還沒有調整過來,她就沿著塞納河,參觀起巴黎各個景點:雄偉壯麗、古老神秘的巴黎圣母院,莊嚴肅穆的埃菲爾鐵塔,世界珍貴遺產的聚集之地盧浮宮,火車站式的奧賽博物館,還有安葬拿破侖的榮軍院。
湮琪兒覺得興奮異常,在這條安靜美麗的河的兩岸,巴黎的文化,巴黎的歷史,巴黎的藝術,巴黎的富庶,巴黎的傲慢,巴黎的浪漫,巴黎的瀟灑,洋洋灑灑,酣暢淋漓。
當時,湮琪兒怎么會想到,在這次歷史文化之旅中,在浪漫之都的法國的古老街道上,她會遇到一個讓驕傲的自己內心感到卑微的人。
塞納河上有三十多做精美的橋,由于建造年代不同,建筑式樣各異。他們橫跨在塞納河上,向我們訴說著巴黎的悠遠歷史,炫耀著巴黎的富有輝煌,展示著巴黎的高超藝術,講述著巴黎人民的哀樂。
在經過其中一座橋的時候,湮琪兒忽然發現有一個人坐在一塊專業的畫板邊,在很認真地畫畫。
那個人的打扮有些像流浪藝術家,帶著一頂有些破損的帽子,黑色的頭發長長,看不見他的眼睛,卻能夠看見他的布滿胡楂的下巴。湮琪兒想,那應該是個亞洲人,于是覺得倍感親切。
湮琪兒走到那個人旁邊,想看看那個男人到底在畫什么。
這個男人畫的十分關注,根本沒有注意旁邊有一個人在靠近。
湮琪兒開始只是略微掃了一下那幅畫,可視覺上的沖擊卻讓她深深震撼。這個人的畫,色彩運用的非常漂亮,而且極好地結合了建筑物的剛毅和河流樹木的柔和。
于是,湮琪兒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不知覺地在那個人身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作畫,一直呆到他畫完。
那人收起畫筆,轉身收拾畫具,好像終于注意到自己身后站著一個很可愛的小姐。
他開始愣了一會,然后問道:“小姐,請問有什么事嗎?”
湮琪兒這回總算看到了這個人的樣子。她和自己心目中落魄畫家還是不一樣的,他居然有一雙很明亮的眼睛,跟她想的頹廢的眼神完全不一樣。
湮琪兒想了想。這是她第一次跟一個男生說話還要經過三思熟慮的。
好久,她終于說:“你畫的真好。請問,你能不能幫我畫一幅人物畫?”
那個畫家低下頭,一直在收拾東西,沒有回答。
就在湮琪兒以為他沒有聽清楚還想再說一遍的時候,那個人忽然說話:“不好意思,我不畫人物畫。”
湮琪兒驚訝:“為什么?”
那人仍然低頭沒有看她,收拾完東西,提著畫具,準備轉身走人。忽然他可能記起剛才這個女孩問他問題他沒有回答,于是轉頭說:“我沒怎么畫過人物,畫不好。”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身影在塞納河畔的夕陽下被拉成一格細長的黑影。
湮琪兒站在原地,好久才反應過來,這個人居然拒絕她了。
這可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被男生拒絕。
湮琪兒很不甘心,思前想后,決定放棄自己開始安排的好好的,在巴黎為期一周的旅游計劃,第二天再來塞納河邊看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個傲慢的畫家。
第二天,湮琪兒果然又出現在塞納河邊。她在塞納河上的三十六座橋上來回走了很多遍,就在快要心灰意冷的時候,居然在巴黎圣母院門口見到了那個人。
他今天的裝束和昨天沒有什么不一樣,湮琪兒都在那里考慮他是不是沒有地方洗澡換衣服。
湮琪兒照樣像昨天一樣靠近他,發現他今天是在畫素描畫。洋洋灑灑的幾筆,就勾勒出巴黎圣母院神圣的神圣宏偉的感覺。
湮琪兒當時,又看他畫畫出了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又傳來那個人的聲音:“小姐,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幅人物畫,這里還有很多別的畫家,你可以去找他們。”說完,他又繼續做他的畫。
湮琪兒聽了,忽然覺得有些委屈,想了一會,翻出錢包,拿出一大把錢,放在那個人面前,說:“如果你幫我畫畫,我就買你的畫,你要多少錢都可以。”
那人聽了,拿起錢,又遞給湮琪兒,聲音帶笑,說:“小姐,我的畫是不賣的。”
湮琪兒無奈地把錢收起來,想了想,問:“你到底要怎樣才能幫別人畫畫?”
那人沒有回答。湮琪兒也就很聽話地沒有再問。
過了好久,那人畫完,收起畫板,說:“我曾經只畫過一個人物畫,可是那個人卻在幾年前去世了。所以,不想再畫人物。”說完,還側頭看了湮琪兒一眼,眼神有些悲傷:“這個理由怎么樣?”
湮琪兒有些愣,“哦”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湮琪兒從小環境太好,安慰別人的工作可從來沒有做過。她腦袋想了好久,終于說:“應該過去很久了吧,什么東西都會過去的了。”
那個人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全身上下被名牌包裹得很好的芭比娃娃,笑了笑,淡淡地說:“小姑娘,說的倒是沒錯。”
說完,他又轉身走了。
湮琪兒一直看著他的長長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忽然覺得,他的背影,有些蕭索。
接下來的幾天,在巴黎市中的各個旅游景點,人們就可以看到一個奇怪的組合:一個流浪畫家打扮的人,從早上到下午,都坐在他的專業畫板前畫畫;而一個打扮高貴的千金小姐卻默默地,站在那個流浪畫家的身后,看著他畫畫。
兩人偶爾會有言語交流,可是大多數時間,那個畫家都在全神貫注地畫畫,而那個小姐卻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畫家畫畫。
終于過了一個星期,他們的地點轉移到了塞納河上著名的亞歷山大三世橋。
這座橋絕對是一座美輪美奐的藝術品。展翅騰空的鍍金飛馬雕塑佇立在大理石建的橋頭上,那是俄國皇帝亞歷山大送給法國的禮物;華美的花形雕飾在橋梁鋼鐵骨架外面金色的欄桿上,花環叢中的美麗仕女若隱若現。連橋上的燈都被安裝在銅銹色的雕塑燈架上,燈旁有蠟臺相擁,仿佛經過精雕細琢,永遠像過節一樣。
那個畫家畫畫的時候,湮琪兒忽然說:“我明天就要走了,回美國。”
那個人沒有說話,還是在不停地用畫筆在紙上描繪著。
湮琪兒覺得這樣也就是這次難得的遇見的一個結束,平淡得就像平常的生活。兩個人不知道對方名字,不知道年齡,不知道職業,只是由于畫畫聯系在了一起。
湮琪兒臉上笑笑,想,這也算是一場艷遇吧。可是,心里卻不知怎得,有些難受,還有些心疼。
忽然,那個流浪畫家說:“小姑娘,站到橋邊去,我給你畫張畫。”
湮琪兒開始還沉浸在感傷中,聽了這話,臉上馬上有了色彩,語氣興奮異常:“真的?你真的要幫我畫畫?你不是說你不再畫人物畫嗎?”
那個人笑笑,說:“在你走之前,送你一份禮物,謝謝你陪我這么久。”
過了一會,他可能覺得旁邊的人沒有動靜,抬眼一看,發現湮琪兒還愣在那里。
他微笑著說:“小姑娘,快點,現在陽光最好。”
湮琪兒聽話的站在橋邊,忽然想起了什么,說:“我不是小姑娘,我都二十了。”
那人嘴唇揚起一絲笑意,卻沒有說話。
當時陽光正好,伴隨著微風吹來,湮琪兒覺得,這輩子,心情都沒有像現在這么好過。
那次離開歐洲,湮琪兒真的很不舍。
后來坐在飛機上,她思前想后,不住地在罵自己白癡,居然沒有問那個畫家叫什么名字。
她拿出那副她的素描畫,心里覺得很甜蜜。畫中的她,長發被風吹起,一直在微笑,笑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她看那幅畫,看了很久,忽然發現了新大陸:畫的右下角,有那個人的簽名。
原來,那個落魄畫家叫做巫子西。
湮琪兒心里很高興,知道了名字,就可以通過家里的專署私人偵探來查他的情況了。
開始還懊悔的心情一下子又變得十分開朗。
可是,回到美國才知道,要查這個巫子西,根本就用不上私人偵探。
湮琪兒那天在學校的網站上一搜,差點被嚇到。搜索引擎上,滿滿幾頁網頁,全是巫子西的個人介紹。
原來他是一個超級有名的人。他就是那個第一個在歐洲建筑設計界展露頭角的亞洲設計師,Wu, Kevin. 他的經歷也算非常傳奇,曾經獲過建筑設計界的諾貝爾獎,還獲得過邀請,設計了位于法國巴黎的博物館,這可是亞洲設計師第一次享有這樣的榮譽。
湮琪兒翻來覆去地看著這些網頁,心中陡然升出一種欽佩。這樣的人,居然裝成流浪畫家,在歐洲練習畫畫。
而且,湮琪兒看著網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西裝革履,干凈精神,看打扮就是一個成功人士;再想想自己在歐洲遇到的那個全身流浪裝扮的頹廢的人,怎么看怎么覺得不像。
湮琪兒回到美國那幾天,覺得魂不守舍,書也看不進,還老是想到自己在歐洲那短短一個星期的時光。
她想了想,自己分析了一下,覺得自己長這么大,第一次覺得一個男人有那么強的吸引力。
于是她非常虛心地向自己的姐妹淘詢問解決問題的辦法。
姐妹淘們聽了湮琪兒的陳述,都十分驚訝:“你經驗那么豐富,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辦?”湮琪兒十分無奈。她是經驗豐富,那是因為自己從小追求者無數,她非常善于拒絕男生并讓男生不至于太尷尬。但是,她追男人的經驗是零。
姐妹淘們七嘴八舌地商量了很久,終于給出方案。她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湮琪兒花重金請巫子西設計一個東西,這樣,就可以創造更多接觸的機會。
湮琪兒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方法不錯。于是決定拜托酒店大亨的爸爸,邀請巫子西設計翻新版的蓉城酒店。而自己也特別向美國的大學請了一個學期的假,準備回國待著,等巫子西來。
可是誰知道,巫子西居然拒絕了這個報酬豐厚的龍祥酒店的設計邀請。
湮琪兒知道了,自然是傷心十分,覺得自己生平第一次失戀了。
后來,一年之中,湮琪兒又干了很多她自己認為很白癡的事情。比如,她又去了好多次歐洲,大街小巷她都轉遍了,可是還是沒有再次遇到巫子西;比如,她自稱巫子西的設計粉絲,希望能通過巫子西的助理安排見面,可是卻連續幾次被拒絕;還比如,她擺脫了身邊的很多好友約巫子西參加晚會聚餐,可是總是被拒絕。
湮琪兒心里十分失望,也有些憤憤然,想想她堂堂龍祥酒店的二千金,居然費了這么多心思,還是沒有和這個男人認識。
湮琪兒真的不知道怎么辦。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
湮琪兒可能從小到大干什么事情都沒有這么努力過,所以這種努力,總是會有回報。
距那次歐洲見面,過了大概一年時間,又是一年的暑假,湮琪兒回國,準備在蓉城待上三個月。
平時沒有事情,再加上湮琪兒在美國也經常做義工。于是,那一陣子,湮琪兒經常去附近的孤兒院,去給小朋友們彈琴,做義工。
那天,湮琪兒剛給小朋友彈完一首“星星最閃亮”。就聽見孤兒院長在叫她的聲音。
她關上鋼琴,回頭一看,自己平靜的心居然劇烈跳動起來。
孤兒院長身邊,站著一個全身雪白西裝的男人,乍一眼看上去,像極了一個白馬王子。
孤兒院院長和那個男人走到湮琪兒身邊,對她說:“湮小姐,這位是巫子西,巫先生,他也算是我們孤兒院的驕傲了。”
然后,他轉身,對巫子西說:“子西,這是湮琪兒,就是這幾年給這里資助的湮家的二小姐。她經常會來這里幫忙。”
巫子西看著湮琪兒,愣了一會,嘴唇居然有了笑意,說:“你是湮琪兒。”
湮琪兒抬頭,對著巫子西的眼睛,覺得自己傻站在他的面前應該站了很久,才找到自己說話的聲音。
湮琪兒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很不著邊的話,但她卻認為這是自己當時最想問的話:“你今年,還會去塞納河邊寫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