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坐在回程的飛機上,湮明一直沒有說話,很是冷淡。
出了飛機場, 我遠遠地就看見鐘家亦牽著湮迪在機場的停車場上, 向湮明和我招手。
湮迪看到我們, 更是興奮, 松開鐘家亦的手, 快步跑過來,一下子飛身撲到我身上,撒嬌地說:“媽媽, 你走了那么久,想死我了。”
我笑笑, 親了他一口, 摸摸他的頭, 說:“迪迪,媽媽也很想你。”
湮迪看看我, 滿臉幸福洋溢,又看看旁邊一直處于冰山狀態(tài)的湮明,高興的表情忽然不見,還往我懷里縮了一縮。
我輕輕地摟著湮迪,抬頭看看湮明, 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心中覺得無奈。
鐘家亦緩緩地向我們走來, 臉開始還掛著他招牌似的笑容, 并給我和湮明不斷地使眼色。可是, 他掃到了湮明之后,玩世不恭的表情終于收斂。
他走到湮明身邊, 壓低聲音問道:“喂,我還以為你這次回來會心情大好呢,到底怎么了?”聲音不知怎么控制的,不大,卻剛好讓旁邊的我聽到。
湮明沒有回答,幾步走到車旁,我們也跟著走了過去。他把車門打開,示意讓我和湮迪先上車,然后自己也坐了進去。
整個過程,動作行云流水,他卻沒有說一句話。
一路上,這輛大的加長車中,湮迪吵吵鬧鬧地讓我講講這次香港之行,我也耐心無比地跟他訴說。
車中的另外兩個人,卻一直很沉默。
湮明一直低頭看著筆記本電腦,儼然工作狂的架勢。
鐘家亦則蹺著二郎腿,左看看,右看看,臉上恢復了招牌般的笑容。
沉默了好久,湮明終于說出了今天從上飛機以來的第一句話:“天嫵,你如果想去墨洛克,就去吧。但是記得,要帶幾個保鏢。”
我心中一動,真的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的話。
我看著湮明,他卻一直低著頭,沒有看我。
過了一會,他又補充說:“我會盡快讓吳領班再找一個臨時秘書來的,到時候你負責培訓一下新手。”
開始還閑散無比的鐘家亦,聽了這話,馬上端正坐姿,看了看我,驚訝地問:“怎么好好地又要去墨洛克?”
我還沒有回答,湮明就幫我回答:“她是因公出差。”
鐘家亦輕輕一笑,眼神往我這邊一眺,擺明了不信。卻也沒有再問,想必是忍著了千言萬語。
湮迪在身邊,撒嬌地問我:“媽媽,你好不容易回來,多陪陪我吧,不要去墨洛克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怎么回答。
坐在一邊的鐘家亦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湮迪的頭,說:“湮家的小少爺,人也這么大了,就不要這樣撒嬌了。”
湮迪嘴巴一噘,也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鐘家亦又找了一個話題:“對了,有個好消息,原來你們住的地方重新裝飾好了,這會,還特別安裝了高級防火系統(tǒng)。怎么樣,想不想搬回去?”
湮迪一聽,馬上拉著我說:“媽媽,我們搬回去吧。住在合院,姐姐一天到晚讓我寫毛筆字,我都快悶壞了。”
我一聽,想到湮迪坐在古色古香的書房,埋頭寫毛筆字的樣子,哈哈地笑出聲來,說:“可以,我也想回去看看。”
鐘家亦聽了,側頭看了看湮明,問:“你呢?”
湮明依然沒有抬頭,卻過了好久才回答:“我先還是住在合院吧。”
鐘家亦“哦”了一聲,沒再問原因,又看了看我,再沒說話。想必這一次,這位先生,又是壓抑了好久才沒有再說話。
車先把湮明送到了公司,然后把我和湮迪送到合院去收拾行李,晚上就準備動身,搬回原來住的地方。
到了合院,下了車,鐘家亦卻一把把我拉過來,問道:“這到底怎么回事?湮明今天可是很不高興啊。”
我看著鐘家亦,許久也說不出話來。
鐘家亦又說:“我還以為這次你去香港,你們的關系會有突飛猛進地進展,可是真沒有想到湮明也會這樣頹廢生氣。說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嘆了口氣,說:“我這次去墨洛克,是想去找一個人。”
鐘家亦居然想都沒想,就接話說:“老相好?”
我驚訝地看著他,他馬上露出一副什么都瞞不過自己的表情,洋洋得意。
接著,他又說:“好了,既然你們之間的事情復雜到這個地步,這個事情就只有你們自己解決了。我做哥們也就做到這個份上了,以后你們要是再有什么事情,我也不管了。”說完,他還裝模作樣地感嘆了很久,然后轉身準備離開。
忽然,他又回過頭,收起了一直以來玩笑的嘴臉,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不過,天嫵,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很多時候,過去了就過去了,眼前的反而是最重要的。”
這是鐘家亦第一次這么認真地說出如此有哲理的話,我看著他,捕捉到了他的嚴肅表情中的一絲傷感。
鐘家亦說的沒錯,很多事情,的確過去了就過去了。
但是有些事情,過去了,卻仍然在你的心中,拿不起,也放不下。
記得在墨洛克的那座皇宮,我每天無所事事,呆得都沒有了任何時間觀念。唯一提醒我時間流逝的,就是自己不斷臃腫的身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很久,我還是沒有等到穆塔,甚至連他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我心里總歸難過,但是,又怕這種情緒影響胎兒,所以,只能不停地提醒自己要微笑,不然,好運氣會沒有的。
這個習慣,這種打氣的方式,以后很多年,即時喪失了記憶,也仍然保持了下來,還陪我熬過了很多的誤解和悲痛的時光。
然后某一天,皇宮的醫(yī)生說,我的預產(chǎn)期快到了,那段時間,我隨時都可能生產(chǎn),所以,他要我一定要好好主意休息,別太勞累。
一天晚上,我剛從宮殿的花園回來,覺得肚子好像有點疼。身邊沒有可以扶的東西,我只能一把抓住站在我旁邊的女仆。
女仆顯然被我得動作嚇了一跳,忙問我:“小姐,怎么了?”
我回答的聲音有些不穩(wěn):“肚子很疼。”
女仆趕緊把我扶到床邊,整理了一下我的衣服,問道:“是不是要生了?我去喊醫(yī)生。”
我拉住女仆,搖搖頭,說:“其實自己這一陣子還經(jīng)常這樣,而且,現(xiàn)在羊水也沒破,可能只是剛才在花園著涼了。多休息一會就好了。”
說完,我讓女仆扶我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沒過多久,我就沒當回事地睡覺了。誰知睡得十分不安穩(wěn),間隔半小時我的肚子就要疼一次,疼痛得并不嚴重,可是卻循環(huán)往復。
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身上已經(jīng)裹了一層汗水,費了好就的氣力,終于起身,想去衛(wèi)生間,可是光線太暗,一踏腳就不小心打碰倒了在床邊的落地燈。
女仆聽到動靜醒了,連忙過來幫我開燈,準備扶我。
可是,她一走近,卻尖叫起來:“天,小姐,全是血。”
我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白衫下擺處,已經(jīng)被血滲透。我肚子依然疼得厲害,心里有些緊張,過了一會,才定下心神,對女仆說:“趕快喊醫(yī)生過來。”
女仆飛快地轉身離開,腳步聲由近到遠,漸漸消失。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肚子疼痛加劇,忍不住叫了起來,卻又馬上忍住,想著,如果真的要生孩子,還是希望能夠保存體力通過自己的努力將他送到這個世界上。
為了分散注意,我轉頭看向四周,房間空空蕩蕩,顯得冷冷清清。
那一瞬間,我忽然感覺,這個晚上,也許是我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個晚上。
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醫(yī)生進來,幫我檢查了一下,告訴我,胎兒的胎心似乎有些不太穩(wěn)定,如果實在不能正常分娩,就必須作手術。
我點點頭。接著,整整一晚,我疼的死去活來。可是,等了好久,醫(yī)生告訴我,宮口還是沒有打開,孩子出不來。
醫(yī)生又給我準備了催生劑,可是還是沒有效果。
等我催生劑打好過了一段時間,醫(yī)生又檢查了一下,終于搖了搖頭,說:“胎位不正,胎心不穩(wěn)定,一定需要手術啊。”
我聽了,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抓著醫(yī)生,問:“孩子可以保下來嗎?”
醫(yī)生看了我一眼,好久才說:“盡力。”
盡力。聽到這話,我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不知是因為身體的疼痛,還是心里的裂痕。
我又掃了掃周圍,身邊的只有三個人,那個女仆,醫(yī)生,還有他的助手,心中百感交集。
這一刻,沒有人知道,我有多么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多么地希望穆塔能在這里,待在我身邊,陪我渡過這段終究要刻骨銘心的時光。
可是,我卻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說過會來找我,可是,等了這么久,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到來。
疼痛越來越厲害,我全身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
醫(yī)生讓他的助手壓住我,這才給我打了麻藥。一會,腰部以下沒有了任何知覺,我也再也體會不到那種生不如死的疼痛了。
手術開始。初期我的頭腦很清醒,可是,后來,也許是麻藥的作用太強,我開始覺得頭暈,不多久,昏睡了過去。
朦朦朧朧,仿佛在做夢。
夢見自己醒來,已經(jīng)陽光明媚。穆塔在我身邊,懷中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靜靜地看著我笑。
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卻離我太遠。
我又問道:“穆塔,讓我抱抱孩子好不好?”
剛說完話,陽光一下子消失,世界忽然一片漆黑沉寂。
我在不停地叫喊,喊著穆塔的名字,問他能不能讓我抱抱孩子。
可是,我卻什么都看不見,什么也聽不到。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否還是夢境,我感覺,有個人,嘴唇貼著我的耳畔,溫柔地低語:“是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