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啟程去墨洛克的前一個晚上, 我一個人在屋里安安靜靜地收拾東西。
這次去墨洛克,我誰也不打算告訴。一來是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二來也是怕大家問東問西, 揭開那多年前的傷痕。
可是, 人算永遠不如天算。
就在我整理完最后一件行李, 準備好好休息時, 原本肅靜的走道上面, 傳來急迫的腳步聲,不一會,房門打開。原本應該在合院學習書法的湮迪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總是樂觀開朗的臉上顯得異常焦急。
我剛準備問怎么回事,湮迪卻先我一步開口:“媽媽, 你真的要走了嗎?”
我愣了一下, 沒想到湮迪會這么問, 急忙回答:“我只是去一趟墨洛克,過一陣子就會回來的。”
可誰之, 湮迪一聽,眼淚嘩嘩地落了下來。
我帶湮迪這么多年,還真沒有看過他這么不堅強過。原來即使是他想哭,也會忍著,可是今天卻哭得這般凄慘。
我于是趕緊走到湮迪面前, 一把將他抱住, 邊幫湮迪擦眼淚, 邊勸道:“迪迪, 不要哭啊, 我不要多久就會回來的。”然后又補充:“我以前不也經常出差嗎?這次跟以前也一樣的。”
可是湮迪的眼淚就是沒能止住。
他淚眼朦朧,哭得更加傷心, 哽咽道:“媽媽,她們說你怕是很難再回來了。”
我詫異:“誰跟你說的?”
話剛問完,門外又閃出幾條人影,在我看清她們之前,那有些調侃的聲音已經響起:“天嫵,是我說的。本來,我也是想跟我妹商量一下怎么勸住你,誰知道被我的小弟弟聽到了。他吵著嚷著要過來找你,到了家,我還沒停好車,這個小家伙就急急忙忙跑來你房間,好象怕把你丟了似的。”
衣著干練,美艷絕倫,不是湮婷婷是誰?旁邊還站著的精致淑女湮琪兒。
我沒有想到她們都回來,有些驚訝,一時間忘了說話。
還是湮婷婷找到了話:“天嫵,我就跟你說一聲,你絕對不能就這樣走了就不回來了。要是你真的一去不返,還不要我怎么出手,我那個冷血的弟弟也會翻天覆地地把你找出來的。”
我聽了,微微一笑,有這樣說自己親人的嗎?
湮婷婷見我笑了,也笑了起來,可是雙眼卻有些水波朦朧。
這時,湮琪兒走到我面前,什么都沒說,一把抱住了我,抱得很緊,好久才松手。
我又愣了半天,又問:“你們怎么了,我這去也去不了多久,怎么跟永久告別一樣?”
湮婷婷說:“天嫵,我曾經跟你說過,總覺得你不屬于這里。你現在可能要去屬于你的地方了。所以我們都不知道,我們要多久才能再見面。”
湮婷婷又說:“沒有確定的日期,就像是一場永別。”
這句話,說得我也十分傷感。
是啊,曾經,我總是想能把命運緊緊地掌握在自己手上,希望一切都能像自己期望的安排得那樣進行。
可是,命運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跟我開著玩笑。很多事情,即使有具體日期,具體計劃,仍然不能執行徹底。
人生的跌宕起伏,又有幾人能夠預料。
昨天晚上和湮家姐妹一路聊天,一夜未眠。在溫暖的鵝黃燈光下,我的人生故事,她們也聽了一個大半。有笑有淚,有幸福有傷感。
只是,很久很久,我都沒有覺得如此溫暖過。
本來,我以為我會把一切的故事都埋藏在自己的心里,別人永遠也無法知曉。可是,當我靜靜地訴說我的故事的時候,我忽然發現了一種釋懷。即使,我的那個故事還沒有經歷完,即使,我仍然有很多謎題沒有解開。
早上去飛機場,是鐘家亦一個人送我去的。
一路上,一向話多的鐘家亦居然頭一次沒有說一句話。
最后,還是我拿不住寂寞,終于開了口:“鐘家亦,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鐘家亦聽了,終于展開了自己招牌般的笑臉,說:“我的大姐,你跟我謝什么?”
我聽了,也笑了起來。
接著,鐘家亦又說了一句,聲音很輕,卻極其認真:“天嫵,大家都在等你,一定要回來。”
我側頭看著鐘家亦,他正在開車,眼睛直視前方,外面的陽光勾勒出他俊美的側臉,卻比平時哀傷了不少。
我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鐘家亦,你曾經有很刻骨銘心地愛上過一個人嗎?”
鐘家亦沉默了好久,終于說:“六年前,我代替我的大學死黨接待他的未婚妻,被八卦雜志傳得沸沸揚揚。由于我當時在學校一直沒什么好風評,我和那個未婚妻的曖昧八卦驚動了她的家族。于是,我被她的那個心狠手辣的親戚抓去審問。”
忽然,鐘家亦停了好久,像是在回憶什么事情。就在我以為他又會長篇大論時,他只說了一句話:“那一次,被他審問了挺久時間的。”
鐘家亦沒有再說話。
我聽著有些困惑,問鐘家亦:“然后呢?這跟你喜歡的人有什么關系?”
鐘家亦忽然笑了:“大姐,看來你不明白。不過,這個事情,我只跟你一個人說過。我那個死黨也不知道。所以,記得幫我保密。”
死黨,未婚妻,親戚。這些東西,又在我腦海中過了一遍,一個答案忽然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震驚得差點從車座上跳起來:“難不成你,你,你……”
鐘家亦笑得更深:“沒錯。我六年前就喜歡那個人,也暗戀了這么多年。本以為自己跟他不會有什么交集了,想不到,現在,他又出現在身邊。”
停頓了一會,他又說:“大姐,所以,你比我幸福很多的。”
幸福很多,也許吧。
我知道我愛誰,也知道誰在愛我。而且,我能告訴那個我心里的人,甚至是全世界,我有多么的愛他。
鐘家亦又陷入了沉默,我也沒有再多問。
在機場分別時,他忽然說:“天嫵,我那個死黨跟我是一類人。要么不愛,要愛上,就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這個,也許沒人相信,但是,天嫵,他真的愛了你很久了。所以,不要再讓他等太久。”
我沒有回答。
鐘家亦最后說:“他這次不能來送你,只是不想見到你離開。”
我點點頭。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經過了托運,安檢,我終于好不容易坐在了去墨洛克的豪華飛機上。
也許是昨晚沒有睡覺的緣故,我在舒適的躺椅上,沒過多久就睡了過去。可是,這一覺睡得依然不夠沉,回憶的碎片在腦海中交織,構成一幅幅略微模糊的過往。
那是我在志愿者村莊的第二年底。
那時候,我的生活其實已經夠平淡無奇。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匿名的加急快件,讓我的平淡的生活又天翻地覆。
那封加急快件上只有阿拉伯語寫的寥寥幾個字:“敵人已到,速離,西迪布薩伊德見。”
西迪布薩伊德!我看這這幾個字一下子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那是穆塔決定逃亡后待過的第一個地方,那有過太多美好記憶的黃金海岸城市。
難道是穆塔?他難道一直在我身邊?
想到這里,我飛快跑出志愿者的村莊,想追到那個送信的人問個清楚,可是,卻見到遠處一望無際的沙漠上連成一片的車輛隊伍。浩浩蕩蕩,不可一世。
我猛然驚醒。
志愿者村莊的人昨天還在議論著今天會有墨洛克貴賓的來訪。當時,我真的沒有多想。可是現在的這封信卻提醒了處境的險惡。
只思考了一瞬間,我馬上做出決定。迅速回到志愿者村莊,我直接奔向車庫。由于平時在沙漠上往返得比較多,志愿者村莊中有一輛我專用的吉普。到了車庫,我沒有多想,也沒有像負責人請假,上車發動引擎,以飛快的速度開出了志愿者村莊。
志愿者村莊外就是一片茫茫的沙漠,我一個人駕著吉普,在金黃的沙漠上顯得特別明顯。很快,那浩浩蕩蕩的貴賓隊伍就發現了我,其中的幾輛車也向我的方向走來。
那時候就我一個人,身上什么都沒有帶,只帶著那個穆塔給我的銀質的盒子。
我加大了油門,全力駛向西迪布薩伊德。
一路上黃沙飛揚,顛簸無比。在那段路上,我都不知道自己一個人沒命地駕駛了多久的路程,身后的車輛緊追不舍,時不時的還會聽到□□發射的聲音。
我心里害怕十分,如果他們現在抓到我,我就到不了那座海濱城市,見不到穆塔。
想到這,我再次加大了油門,沒命的在沙漠中駕車狂奔。
可是,即使害怕,我心中是有著無限的期望。
也許一個人,不經歷過這種生死,永遠不知道期望有多么重要。
我一路開到了海邊,身后的車輛也一直追到了海邊。
我急速剎車。
面前是懸崖和一望無際的大海,后面是將我團團圍住的車輛。
我已經無處可逃。
我下了車,那些人用槍指著我。威脅我把寶物交出。
在風的呼聲中,我退到了懸崖邊。我多想看到穆塔,哪怕再看一眼。可是,他卻沒有出現。我回頭看了一下身后波濤洶涌的大海,沒再多想,就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無處可逃,這會是唯一的生路。
在跳下去的一霎那,我仿佛聽見穆塔的聲音。他大喊著我的名字,悲慟無比。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
我手里緊緊地抓著穆塔給我的東西,心里有著無限的遺憾。
我要是真的離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多想,再看看他。
忽然,有人輕輕地搖我。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美麗溫柔的空程小姐遞給我紙巾,溫柔地問我:“小姐,請問你還好嗎?”
我看了看四周,仍是我開始處于的華麗的頭等艙房間。
我點點頭,調整了一下情緒,說:“請問我們還要多久到墨洛克?”
空程小姐回答:“還有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之后,我也許就能找到很多事情的答案。
也許,還能再次見到讓我魂牽夢繞那么多年的人。
在非洲,我有兩年沒有見到穆塔。再加上現在的五年,整整七年,我都沒有再見過他。
他在哪里?他到底怎樣?我一直不得而知。
只知道他在我的腦海中,消失了整整五年,然后,卷土重來,又再次占據了我的整個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