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又沒有睡好。自從湮龍去世之后,失眠癥狀又回來了,而且越來越嚴重。有時候一閉上眼,就會出現不知是真實還是虛幻的夢境,讓我總是驚醒無數次。
我從床上爬起來,想了想,給原來已經兩年沒有見面的心理醫生留了一個言,說是要預約最近的時間,來診斷一下。留完言之后,躺在床上,又翻來覆去,再怎么也睡不著。
第二天早上匆匆忙忙,一夜沒睡的我頂著個大黑眼圈,飛奔到辦公大樓,半路上我才想起天答應了孤兒院的小朋友要教他們彈琴的。于是我站在十字路口猶豫,右邊是往孤兒院,左邊是往龍祥酒店。
向左走?向右走?躊躇了好久,終于母愛的天性戰勝了理智,我于是轉身往右,直奔孤兒院。
那所孤兒院在靠近公園的一處安靜的地方。三十年來,那個地方基本上沒什么變化。只是孤兒院里的人倒是換了一批又一批。
三十年前,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度過了很美好的童年時光。可是自從小學在外面讀書之后,我一直在外漂泊,也沒有再回去過。
現在,孤兒院院長已經換人,里面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換了多少批,可是那里還是我覺得特別親切的地方。
這幾年,雖然酒店的工作基本上沒有再做,可我還是堅持在這個孤兒院里面做義工。那里的小朋友十分喜歡音樂,我于是用自己原來在酒店工作的存款給他們配了幾臺鋼琴,有時間就跑去給她們教鋼琴。湮迪作為我的忠實聽眾,時不時地,也喜歡跟我往孤兒院跑。
當我忙完孤兒院的事情,匆匆忙忙趕到龍祥酒店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董事會還是沒有結束。
我整理了一下儀容,準備進去。可是在會議室門口,我被李秘書攔了下來。李秘書禮貌地并無可奈何地告訴我董事長不允許遲到的人再進會議室。
當時我也沒有別的事情做,于是愣愣地坐在董事會會議室的門外等著,直到一個多小時以后,他們開完會,湮明出來。
我上前,攔住湮明,小聲地跟他說:“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湮明看都沒看我,說:“沒事,下回你也不用來了。”
“為什么?”我依舊很耐心地問。
湮明這回終于用眼睛正視著我,語氣倒很平淡:“我記得昨天我提醒過你今天早上開會。”
我點點頭,依然很耐心地辯解:“說是說了,但是你昨天并沒有說遲到就不能開會了。”
湮明看著我,語氣好像終于有了一點變化:“所以你故意遲到。”
我本能地搖搖頭。但是稍微一想,又覺得自己好像是有些故意的嫌疑,于是說:“好吧,我本來今天早上有別的事情,昨天晚上忘記跟你說了。”
我以為這個冷颼颼地新當家會發脾氣,誰知道他居然很平淡地問:“什么事情?”
我也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去孤兒院義工,每個星期這個時候都會去。”
湮明停了一會,也許是想了一想,才說:“這次的事情還是會有處罰的,下次不要這樣了。”
我還想問他到底什么處罰,可是李秘書卻打斷了我們的話。她把文件往湮明面前一放,說:“董事長,再過十分鐘裝飾公司的代表就要來了,這是資料。”
湮明接過手中的資料,沒和我打招呼,就匆匆往會客室的方向走去。
那天之后,我倒沒有受到湮明所說的實質的處罰。于是我開始安慰自己,湮明當時既然沒有發脾氣,那他說的處罰可能就是隨口說一說。
雖然事后證明我的推測錯誤,但是那一陣子也讓我好好享受了一個難得的假期:沒有董事會成員的職責,沒有工作,而是陪著湮迪一起,享受著母子之樂。
那天我帶湮迪去游樂場玩,玩到中途,兩個人坐在游樂場的長座上休息,湮迪忽然看著我,可憐兮兮地問:“媽媽,你會不要我了嗎?”
我心里一大驚。怎么回事?這個平時活潑開朗的孩子哪里去了?居然讓我感覺他有些落寞,這樣子的表情,怎么能在一個十歲的孩子身上看到?
湮迪噘噘嘴,說:“那天我聽見姐姐她們說,要安排你去相親。”
我當時正在喝水,他這一句話把我嗆得不行。等咳嗽完了,我小心翼翼地問:“迪迪,你知道相親什么意思嗎?”
湮迪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不就是要幫媽媽找男朋友嗎。”
咳咳,現在的孩子,知識怎么這么豐富?我心里不停地嘆氣,這種事情,是要我高興呢,還是要我無奈呢?
看來我回去要和我的兩位繼女好好地談一次。如果按照那兩個大小姐的腳本演下去,放在古代,我可會嚴重違反婦女三從四德的。雖然我不要什么貞節牌坊,可是湮龍也算是尸骨未寒,我如果現在就作出相親這種事,想想也覺得對不起良心。
可誰知,湮迪卻說出更令我覺得對不起良心的一句話:“媽媽,要不你就嫁給哥哥吧。到時候你就不會跟別的我不認識的男的跑了。”
天哪,湮迪這句驚世駭俗的話讓我嗆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孩子,知不知道這是□□,□□阿!
湮迪的游樂場戲言真的就預示了我之后生活的一些風起云涌。像今天晚上,湮婷婷這位商界有名的女強人就十分的雷厲風行地,什么都不顧地,大方地坐在我家的餐桌上,打開一大本相冊,跟我大談相親的事情。
我覺得有些尷尬,想婉言拒絕:“這種事情,過一陣子再說吧。”
可湮婷婷卻果斷拒絕:“天嫵,其實我和妹妹都知道你和爸到底怎么回事。而且當年爸病危的時候還特地交待你的這個事情不能拖。你說,我們怎么能不聽爸的話?”
我還想辯論一下:“可是…”
可是這“可是”兩字后面的還沒說出來,旁邊的座位上就響起一個聲音:“這些人都難看死了。”
我腦袋開始變大,側頭一看,只見本來應該在房間里好好學習的孩子,居然就坐在我旁邊欣賞著他姐姐帶來的一大垛相親的相片。當時我只有謝天謝地,湮明晚上還沒有回家。
湮婷婷卻奪回了相冊,對湮迪說:“小孩子不懂,不要插嘴。”說著,顧不得湮迪的生氣地表情,就對我說:“天嫵,你看看,這些是最近我和姐姐幫你相中的幾個青年才俊,你要不要都試一試?”
我看著那厚厚的相冊,心里驚了一驚。都試?那我這一年可以什么都不要做了,每天一次相親都夠我受的了。
我忙搖搖頭:“我都這歲數了,還青年才俊?”
湮婷婷又說:“天嫵!你還比我小。你就看看,哪個人的樣子你喜歡,我再給你他的詳細資料。”說完,還指指她旁邊帶來的行李箱。
我心頭又驚了一驚。這時候,旁邊的湮迪終于坐不住了,他大喊了一聲讓我覺得萬分尷尬的話:“這些人都沒有哥哥好看,要媽媽和哥哥相親不就行了?”
這句話,把湮婷婷都說得愣愣的。就在我還想稍微解釋一下湮迪的這種小孩子心理的時候,房間里又響起一聲讓我想撞墻的聲音:“你們這么晚了還在餐廳干什么?”
好了,這下好了,湮明回來了。由于擔心湮迪又說出什么驚人之語,我連忙搶先解釋,可這解釋由于也沒有經過大腦推敲,所以也就變成了這樣一句話:“我們在看相親畫冊。”
湮明顯然有些意外。這時候,湮婷婷也說話了:“你回來也好。我和妹妹最近想幫天嫵物色幾個相親對象,你也看看你認識的人有什么好的,給天嫵介紹介紹。”
湮明走過來,看看相冊,又看看我,語氣依然沒有波瀾,可語句卻讓人覺得諷刺:“你就準備相親?”
湮婷婷顯然也聽出了話里的意思,忙幫我說話:“我覺得天嫵這樣沒什么不對的,而且這也是爸爸的意思。你這么多年都在國外,不知道這幾年天嫵受了多少苦,我們幫幫她也是應該的。”
湮明又看了看我,冷著臉說了聲:“隨便你們。”說完,就轉身回到自己房里了。
看著他的背影,湮婷婷嘆了口氣,對我說:“天嫵,你別怪湮明,我也跟你說過,他從小就這種不怎么說話也不知道怎么說話的個性。這幾年可能是在國外熏陶還有一些改善,不過,性格改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非常同意地點點頭。
這時候,旁邊湮迪小心地拉拉我的袖子,得意洋洋地對我拋下一句:“媽媽,你看吧,照片上所有的男人都沒有哥哥帥吧。”
雖然昨天晚上,我在湮婷婷的強制下,裝裝樣子的挑選了一兩張照片,但是,今天的報紙上又捅出一則關于湮婷婷的驚天八卦。
現在,我十分相信湮婷婷自己已經為這件桃花瑣事忙得不可開交了,所以,她最近應該沒有什么時間處理我的事情了。
可是,上天也真是不想讓我閑著。看完報紙沒多久,我接到了湮明的助理李秘書的一個電話。李秘書告知我有了一份新的工作。這可是在我為了照顧湮龍而失業兩年之后所得到的第一份工資還不錯的工作,據說是那位新上任的董事長我的繼子經過深思熟慮安排的。
李秘書通知完之后,還悄悄問我:“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連一向處世精明的她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董事長會這樣針對我,我自然也是很久都想不明白。
思來想去半天,我終于找到一個原因:“好像就是很久很久以前,董事會開會的時候我遲到了,這算是那次遲到事件的一個處罰吧。”
電話那頭的李秘書倒覺得有些驚訝:“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而且,董事長過了這么久才來處理這件事情,有些不對勁。”不過,她最后還是安慰我說,不要動氣,這是一個重新鍛煉的機會。
我滿口答應,說:“李姐,我這么多年,都不知道生氣是什么感覺了。”
不就是做回原來初次到龍祥的老本行了?不就是因為一次開會遲到而在很久以后受到一個處罰?不就是由一個董事會成員淪為前臺服務人員了?為什么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