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那青凰遺骸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姿儀有多么像真真正正活著的扶淵王族,它也只是一具早已亡故千年的白骨,附著在其中的,不過是死前的意識。
索司圖錄的話顯然半分都沒被聽進(jìn)去,那尖銳的清叱使得整個空城風(fēng)雪翻騰,遙遠(yuǎn)的地底有什么漸次蘇醒。
“諾!”
空城城主臉色微變,頭也不回的高聲喝道。
隨即,站在人群中的白發(fā)祭司猛地抬頭:“空城祭司聽令,青神祭!”空城黑袍加身的祭司們瞬間就位,抬手結(jié)印,口中低低的吐出了古怪祭文。
青木神乃索塔格大神,壓制著漠西所有邪崇鬼魅,集眾位祭司之能齊誦的祭文可以起到壓制幽冥那些東西的作用。
看來空城果然早有準(zhǔn)備,站在陰影處的青衣人微微挑了挑眉,不過這對埋在底下的青鸞衛(wèi)可沒什么用啊,凰主現(xiàn)身,他們就是拼了命……不對,拼著魂飛魄散也會從九幽黃泉里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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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司圖錄也沒閑著,后邊祭文聲一起,他就沖著欒厄的方向抬了下手:“肅。”一身紅衣的空城副城主微微頷首,幾乎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魔耶閣就對伽月雒那邊的人出手了。
空城一閣三衛(wèi)十剎,魔耶閣的綜合武力值是最高的,而且因為直屬空城城主,所以地位也不低,他們動起手來是可以直接碾壓其余三衛(wèi)十剎的。但魔耶閣的劣勢也很明顯,人數(shù)少,凝聚起來不容易,而且因為是空城大殿最后一道防線,一旦魔耶閣敗退整個空城將面臨迅速潰敗的場面——所以空城歷來很少直接動用魔耶閣的武力。
大殿外圍,魔耶閣的人影鬼魅般閃現(xiàn),挑的都是伽月雒陣營里的將領(lǐng)和比較有名望的祭司,手起刀落之后迅速撤離,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瞬間大殿外就起了騷亂,慘呼聲和血腥味近在咫尺,一時將眾人的目光從那鬼魅骨骸處移了回來。
伽月雒顯然也沒想到索司圖錄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動手,面具青年嘴角狠狠抿起:“索司圖錄!”
空城城主眼底沉沉:“伽月雒,啊不對,勾亓,你既然起了背離空城的心思,不是早就該想到本城主怎么可能會沒有準(zhǔn)備。”
伽月雒當(dāng)然知道。但是他怎么也沒想到,青凰遺骸在前,索司圖錄還是先動了他的人。
還有那個名字,面具青年眼底閃過一抹異芒。
南荒,勾氏一族。
“城主是當(dāng)真不愿意東進(jìn)了?”
“本城主倒是愿意,不過在場的諸位恐怕是不愿意見到空城離開雅格綠洲的。”索司圖錄漫不經(jīng)心道。
伽月雒輕笑一聲:“我竟不知道原來城主還是看重他人想法的人。”
“啊,不。”空城城主理了理袖子,“本城主不管他們怎么想,奈何打不過不是么,鬼王和靖王都在呢。人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你說是么?”
被拖下水的鬼王和靖王同時蹙了下眉,不過沒說話。
伽月雒不搭理他的嘲諷,在這種情形依然很淡定,嘴角勾起了一抹奇異的笑容:“如果有了青凰和青鸞衛(wèi),也打不過么?”
大祭司的嗓音向來輕柔悅耳,在這種場合下,卻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我怎么覺得不太對勁啊……”白無衣喃喃道。
雪還在下,風(fēng)聲蕭瑟,空城大殿外懸掛著的明珠在這樣的天氣下,光線都有些暗淡了。空城祭司誦讀的奇異祭文連綿不絕,回響在大殿周圍。
曲和無法動用內(nèi)力護(hù)體,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有些冷,面色發(fā)白,手里緊緊握著彎刀[十剎]——這對彎刀不知道又感受到了什么,震顫得厲害。
“二哥,那青凰……它在做什么?”
他二人站得靠后,又在起身出大殿的時候被破狼軍有意無意護(hù)在了中間,距離前方有些遠(yuǎn)。從曲和的位置看去,只見那青芒覆蓋的蒼白頭骨略略抬起,交疊在身前的手骨正慢慢分開,指骨轉(zhuǎn)動了幾下,像是在做什么手勢。——那具骨骸本該令人毛骨悚然,這樣看著卻只讓人覺得雍容華貴
白無衣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而且在內(nèi)力加持下,他聽到了伽月雒的那句話,什么叫“有了青凰和青鸞衛(wèi)”?白衣劍客皺了皺眉,難道跟那一次一樣,這青凰骨骸的蘇醒也是有意為之?
“呵。”索司圖錄倏然冷笑一聲,“勾亓,你到現(xiàn)在還有恃無恐,手里還有什么籌碼?”
“依城主看呢。”
索司圖錄也不廢話,直接道:“司海鏡和千機扣,你手里有哪個?”
此話一出,連站在陰影里的青色人影都挑了下眉。
“啊——”面具青年微垂下眸,嗓音輕柔的低喃:“索司圖錄,你還真是,事事出乎我的預(yù)料。”他的右腕轉(zhuǎn)了半圈,倏然沖著那背后已經(jīng)被冰凌覆蓋的藤蔓甩了一鞭子。伽月雒的骨鞭材質(zhì)殊異,《天垂?名兵錄》里都能進(jìn)前百,也是個難得一見的兵器。骨鞭打過去,瞬間冰雪漫天、藤蔓斷裂,不知什么時候棲息在上邊的黑隼嘶鳴一聲,撲棱著羽翼便沖著那面具青年掠去。
“畜生。”伽月雒手腕一翻,灰白色骨鞭鬼魅般撕破風(fēng)雪。
同一時刻,索司圖錄抬手一招,凌空將那只膽大包天的黑隼扯了回來。骨鞭將白雪覆蓋的地面又扯開一個狹長的痕跡,露出底下裂紋凜冽的石板,半空中落下幾根黑色的翎羽,翅膀上已經(jīng)被骨鞭甩了一下的黑隼有些不穩(wěn)的落定在索司圖錄肩頭,眼底銳利的鋒芒像是燒起來一般,死死盯著對面的人。
“老實待著,你不是他對手。”空城城主嘲笑了一聲自己的黑隼,接著對伽月雒道:“你還有什么都一次性拿出來吧,沒看到那邊那位要動手了么?”
城墻的另一邊,青芒覆蓋下的白骨已經(jīng)停下了指骨的動作,靜靜站在風(fēng)雪中,那個姿勢有種不祥的味道。
伽月雒詭異的笑了下,抬手將一個東西放在下頜處——那是個很簡單的菱形的玩意,看上去還沒有半個手掌大,呈一種奇異的灰白色澤,幽幽泛著冷芒。面具青年一拿出那東西就放在唇邊吹了個音節(jié)。
站在陰影里的青色人影眼底閃過一抹驚異。
那音符十分低沉,像是寒潭覆蓋下的巨石在互相摩擦,音符一起,那延綿不絕的青神祭文便倏然斷開,站在明珠下的白發(fā)祭司身形猛地一僵,竟然直接跪倒在雪地里,彎腰吐了一口血。
“諾祭司!”
“諾?”
……
祭司們有瞬間的驚亂,紛紛彎腰去攙扶她,一觸碰到她的身體才發(fā)現(xiàn)白發(fā)祭司渾身僵冷,居然扶不起來。
“我沒事……”諾幽藍(lán)色的眸子有些渙散,她看不見,無意識抓了把雪在手心,觸手一片冰涼。十二歲的白發(fā)祭司面色蒼白,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動,倏然抬頭看著音符傳來的方向喝道:
“伽月雒!”
黑暗中,白發(fā)祭司聽到那個輕柔的嗓音笑道:“諾,你還是休息一會兒吧,眼睛不要了,難道命也不要了么。”
女祭司聽而不聞,厲聲喝道:“千機扣緣何在你手里?”
雅格綠洲乃是千機族傾闔族之力,歷經(jīng)數(shù)百年才建成的綠洲,綠洲里的草木河流、飛禽走獸、山石沙礫……無一不遍布機關(guān)、陣法重重,可以說,千機一族將祖祖輩輩的智慧和成就都體現(xiàn)在了這片綠洲上。及至遷往內(nèi)陸的這幾百年來,千機族下再沒有什么大的工程落成。
而傳聞中的“千機扣”乃是千機一族的圣物,能啟千機一切機關(guān),亦能破千機諸般術(shù)數(shù)。
索司圖錄方才看伽月雒那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雖然猜到他手中可能有什么,也隨口猜了一個“千機扣”,但他還真沒想到那東西是真在伽月雒手里。那玩意兒不是早就在千機一族南遷的時候就丟了么,不然千機族為何一路沒落至此?
然而不等眾人有所反應(yīng),那音符飄揚在半空中只須臾間,地底便傳來了沉沉的回應(yīng)之聲,隨即遙遠(yuǎn)的城墻之外響起了驚懼的慘叫聲。
鬼王一揮袖子便落到了高高的殿宇之上。站在落滿白雪的屋檐上,鬼琴門這一門之主看到了今生最為詭異的景象。
空城大殿至高,能俯瞰大半個空城,眼下整個空城都被飛雪覆蓋,卻有一些綠色的植物正從雪中飛速生長,那些樹干上掛滿了蒼青色的條狀物,在風(fēng)中搖搖晃晃,倏然落到地面上,便翻身而起,指骨間還拿了刀劍槍戟等物,遇見活物便兇煞斬殺。
“青鸞衛(wèi)……”
鬼王臉色極度難看。鬼琴山背靠蒼林,他也不是沒有見過術(shù)師出手,那些令常人驚嘆的或奇異或詭譎的念術(shù)招式——然而沒有哪一次,能有眼下的視覺沖擊。
千機扣音符沉沉,隔了老遠(yuǎn),他都似乎聞到了風(fēng)雪中的血腥氣,和詭異的從九幽黃泉彌漫來的鬼魂的氣息。
鬼王的聲音壓得低,但在場不乏內(nèi)力深厚之輩,且眾人早看到了他那難看的臉色,登時人心惶惶,驚亂起來。
“我還真是小看你了,勾亓。”索司圖錄沉聲道。
伽月雒微微拿開了那菱形物件,泛白的唇微微勾起:“彼此彼此。”
“你把它們都放出來,就不怕控制不了。”
伽月雒擺了擺手,但仿佛是做了個十分費盡的動作,手指都有些僵硬:“它們不是我放出來的,我要放出來的,也不是它們。”
身形略顯狼狽的面具青年輕輕扯了扯嘴角,道:“城主,空城建成數(shù)百年,你們難道真的不知道這底下都埋了什么嗎?千機族建成雅格綠洲之后為何又棄之不顧,南遷內(nèi)陸,你們難道沒有查過?青凰遺骸,隨葬青鸞衛(wèi)……大漠讖言由來已久,你們只知依照前人遺愿布局落子,就不想想背后下棋的那雙手,想要做什么嗎?”
索司圖錄臉色微寒,卻沒有說什么。
“千機扣是用來開啟和關(guān)閉這里的機關(guān),是不假,但最主要的,”伽月雒微微晃了晃手中的菱形物件,微微笑道:“最主要的,千機扣是用來喚醒它的主人的——千機一族史上最年輕的族長,蘇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