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哥——?”
子桑道:“雖為商隊裝扮,但隊伍齊整,連馬匹都隱隱有著隊列,想必是軍中之人。”
“漠西的軍隊就鎮北軍和破狼。是哪邊的人?”
子桑搖頭,“鎮北軍和破狼都出身云重,體貌特征并沒有差異,不著軍服的話,我也不清楚。”
曲和手指習慣性撫著腕上的青蛇,問道:“那有沒有可能是大漠寨?我聽人說過,大漠寨號稱是大漠的軍隊。”
子桑仍然搖頭:“不會。雖然大漠寨中不乏云重人,但大漠寨不涉足漠西行商一事。”
“漠西行商?”
“漠西異族常年生活在草原和大漠,自有獨特風物,他們亦喜關中事物,商賈因此而生,往來東西,販賣貨物,賺取財利。”
曲和沉默了片刻,道:“師哥,漠西要亂了吧。”
青年轉眸看了她一眼,“無妨,琉璃。我們很快就到千祭山脈了。而漠西,”青年淡淡道:“漠西從未平靜過。”
女子抿唇,輕聲道:“真可惜,這里這樣漂亮。”
沉默了片刻,曲和忽然想起來,偏頭問道:“師哥,墨辰書是什么東西?”
子桑此時也想到了對峙阜城的大批人馬。只是,“我也不清楚墨辰書的來歷。”
“‘上知天命,下通九冥’之類,聽著像是念術師的東西啊。”
“你若想知道,我回去問問師傅吧。”
曲和不再想那些沉重的東西,笑了一下,“我們走吧。”
兩人不再說話,沖著千祭山脈的方向打馬而去。
光影西斜的時候,兩人已經到達草原邊界,看得到遠處起伏的山巒輪廓,途經之地也出現高大喬木,由最初的三、五株漸漸連綿成片。漠西荒寒之地,能生長的都是生命力極強的胡楊、白楊、榆樹之類,在這樣的季節里只余光禿禿的樹干。
兩人選的都是好馬,在樹影間跑過快得只看到黑色的影子。突然,兩人同時一拉韁繩,快速奔跑的駿馬猛然抬起前蹄,長聲嘶鳴驚破了平靜的樹林。
“退!”
馬蹄還未落下,一股不祥的氣息撲面而來,子桑顧不得其他,喊了師妹一聲,飛身往后退去。
曲和不用提醒,在子桑出聲的時候就單手在馬脖子上一按,整個人往后飄起,半空中堪堪翻轉身體避過了迎面而來的箭矢,落在草地上。
站穩之后,曲和往后瞄了一眼,那兩支沖著他們來的箭矢直接掠過幾棵喬木,一支深深扎進了草地,另一支扎進了一塊巖石上,巨大的石塊上頓時裂開幾道深紋!而片刻之后,箭矢掠過的那幾株喬木赫然就轟然折斷!
好可怕的力道。
曲和暗暗心驚,抬眼看去。
光影斑駁的樹林里只站了一個身影單薄的青年。那人一身青色長衫,臉上罩著個銀制面具,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一個蒼白的下巴。長發未束,在身后飛揚。
曲和心中泛起細微的緊迫感,很像多年前無意中見到和九叔過招的師傅,只是那么站著,就給人揮之不去的壓力。
子桑的反應更劇烈。青年瞳孔緊縮,臉色緊繃,直接自袖中抽出了息影劍。
戴著面具的青年微微抬頭,眼光掃過曲和,停在子桑身上,嗓音是微風拂柳般的輕柔。
“息影劍客,子桑于墨。”
子桑眼底凝重,直直看過去,“閣下……是何人?”
那人露在面具外邊的臉頰微動,似乎是笑了一聲,薄薄的唇吐出幾個字:“何必故作不知?息影劍客看到這個面具,難道想不起什么來么?”
子桑握劍的手微微一緊,復又平靜下來。“果然是你。”
那人看著他,面具下的瞳孔竟是蒼藍之色,“大漠一別,已有數日,在下只愿尋回城中之物。想來息影劍客也不會為難我等?”
子桑皺起眉:“你來要回那個東西?”
戴著面具的青年微微頷首,并不說話。
握著劍的青年臉色冷下來,道:“你們既已將東西送出,斷沒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者,這東西原本就是在下取得的,何來歸還之意?”
戴著面具的青年輕聲道:“是啊,確實沒有道理,所以我也只是跟你說一聲,息影劍客若是不給,呵。”說著,安靜的樹林里依然安靜,卻有幾處隱匿的氣息浮現出來,若隱若現,并且越來越多,將曲和二人團團圍在樹林里。
子桑往前一步,將曲和護在身后,道:“他讓你來的?”
那人并不說話,見子桑沒有交還東西的打算,微微勾唇,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曲和二人就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倏然出現在面具青年身前幾步處,那種速度讓兩人齊齊變了臉色。
“好快……”
曲和不再遲疑,反手抽出了[十剎]。
剛出現的人一身黑色長袍,垂下來的長發遮住了大半的面龐,讓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個子很高,臉色冰冷,眼底漠然。
子桑側臉看了一眼曲和,女子輕輕點頭,往后錯了一步,手中彎刀突然脫手飛向樹林。同時,子桑息影劍出鞘,迎向了身影鬼魅的黑衣人。
藏在樹林里的人顯然很擅于隱匿之法,比起曲和之前在大漠中遇到的那些人高明太多,忽明忽暗的氣息繚繞,卻總讓人看不真切。曲和用[十剎]逼出了四個人,卻打了個照面就又隱回了樹影之后,只用暗器相較。勁道猛烈的箭矢不時蹭著曲和的衣袍飛過,樹枝斷開,巖石碎裂,整片樹林頓時混亂不堪。
女子抿起唇,手往喬木上一拍,整個人借力而起,直接將手中彎刀揮向站在遠處的面具青年。
那人并無動作,只是看著氣勢凌冽的彎刀微微瞇眼,輕聲贊道:“好刀法。”
子桑眼角瞥見,脫口道:“琉璃小心!”不防對面的人長戟一橫,息影劍幾乎脫手。
黑衣人冷聲道:“顧好自己罷!”
對手招式奇詭,速度極快,子桑就算心中擔憂師妹,一時竟也無暇相顧。
[十剎]剛逼近那面具人十步的距離,一支箭矢突然從青年頸側射出,“咣——”一聲打在刀身之上,強大的勁道直接將彎刀撞得倒飛回去。
曲和一驚,仰頭折腰,抬手收回彎刀,眼底驚疑俞盛。
她用了八分力道,[十剎]竟然還抵不住一支箭!
然而對面那人也很驚訝,看了一眼落在地上斷成兩截的箭,柔柔道:“姑娘好深厚的內力。這般年紀,資質如此高,倒稱得上是天人之姿了。”
曲和皺著眉想到師哥身上的傷,飛快地側身閃過幾支箭,看了那人一眼,沒理會他的話,一手拍了拍左腕,“騰蛇!”
盤在腕子上的青色小蛇探出頭看了看,小小的腦袋蹭了蹭那只腕子,不明白自家主人把自己喊出來做什么。
又一支箭,堪堪挨著她的頸飛過,將身后又一棵樹折成兩段!那些人無一近身,既不讓她接近與黑衣人打在一處的青年,也不讓她接近面具青年。曲和不勝其擾,低聲喝道:
“騰蛇,把人給我逼出來!”
青色小蛇偏了偏腦袋,突然直起半個身子,蛇腹起伏,一雙蛇瞳倏然變成金色,輕輕吐了下信子。
無人看到樹林深處,土壤之下,無數冬眠的蛇類突然就睜開了眼睛。
大量蘇醒的蛇群出現在樹林之中,一路爬行,一路將鋒利淬毒的牙咬進攔路的動物身上,驚得無數飛禽走獸鳴叫逃散。樹林中一片凌亂。
面具青年眼底驚異一閃而過,隨手一揚,將不知什么粉末散在地上。
幾條已經挨近的毒蛇瞬間往后退去,卻還是遲了,很快僵死在青年身后十五步處,后邊的蛇群也就遠遠繞開了,再不敢靠近。
然而藏在林中的人顯然沒有這種粉末,很快被逼得顯出了身影,陸陸續續站在了面具青年身后。清一色的黑衣長袍,衣袖腰領都是紅色的暗紋。
戴著面具的青年看向曲和,蒼藍色瞳孔幽深莫測。
而那么多的蛇,看得曲和嘴角一僵。
她想著騰蛇肯定會有辦法,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種辦法。
雖然她隨身帶著一條蛇,但騰蛇生性慵懶,環在腕上能不動彈就絕不會動彈,像極了一只鐲子;睡醒時又貪杯調皮,乖巧靈動,極其討喜。而現在,驟然看到這么多蛇,樹上掛著,地上盤著,巖石上爬著……,鱗片滑膩,豎瞳閃亮,吐著信子……。
曲和覺得她回去以后一定會做噩夢的。
青色小蛇盤在她腕上,晃著腦袋很是得意。
曲和沉下心思,向師哥那邊看過去。只一眼,她的心又提了上來。
那兩人周遭很大一片空地,沒有一條蛇敢靠近。銀戟和長劍激起的強烈氣息將空氣壓迫得獵獵作響,兵刃殘影間,樹枝雪塊碎成粉末。
曲和這才發現,師哥的息影劍法早已大成。師傅說過,息影劍法傳自北國扶淵,在眾多劍法中都很出名,劍法大成后,在劍者的全力施為之下,連他都不一定能接得下。而那個黑衣青年,一柄銀戟招式奇詭,竟將師哥的息影劍法死死壓住!
曲和心底翻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