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一行人回到索梅湖畔的時候已經(jīng)是子夜,破狼大軍就地紮營於索梅綠洲,營地裡燈火通明。
“王爺!”徐盛正愁得團團轉(zhuǎn),眼角睨到靖王一行人就迫不及待地高聲喊道,幾下從遠處奔上前來,“王爺,你們可算回……呃,這是怎麼了?”
靖王衝徐盛點了點頭,將護在懷裡的孟媛放開,回頭看向曲和:沒事吧?
稍稍落後的女子衣裳有些凌亂,微微垂著頭,察覺到有視線看過來,她擡了擡頭露出一張蒼白失血的面頰,正對上靖王那明顯擔憂的眼神。曲和頓了頓,輕輕搖了搖頭。但她的臉色很不對勁,靖王看了一會兒,擡步走近來。
而另一邊,破狼軍的葉習副將正昏昏沉沉歪倒在白無衣身上,這一路奔逃,成年男子的體重令得白衣劍客臉色很不好看,已經(jīng)絮絮叨叨了一路,眼下正有氣無力地支撐著兩人不至於摔倒在地,聽到徐盛的聲音便狠狠看過去:“還不過來幫忙!
一行人行裝凌亂,神色倦怠,簡直不能更狼狽。這得是遇上了什麼樣的情況啊,弄成這樣……徐盛震驚了,隨後連忙接過昏迷不醒的葉習,讓屬下擡去帳篷裡,孟媛也急衝衝地跟過去了。
“王爺,這是……葉將軍他?”
靖王已經(jīng)站到曲和身旁,出其不意地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曲和一驚,一時竟沒能掙脫,一個溫熱的手指已經(jīng)輕輕抵在了她的脈上。靖王臉色有些沉,頭也不回地對徐盛道:“葉習沒事。他自己逞強脫了力,又中了黑水蜂的毒,合該多躺躺。”
他的語氣實在不怎麼好,徐盛立馬就噤聲不敢再多話了。
又見高大的男人側(cè)頭看著曲和,厲聲道:“你這內(nèi)力怎麼回事?”
靖王雖然看上去沉默寡言、不茍言笑,但言語多沉穩(wěn)淡漠,甚少喜怒於色,這樣嚴厲的神色更是少見。一旁的徐盛暗地裡咋了咂嘴,不動聲色的退了退,而就站在靖王身邊的曲和也被嚇了一跳,擡頭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眸,頓時又覺得微微酸楚。這委屈來得莫名其妙,一時間讓人心煩意亂。曲和定了定神剛欲開口,卻是當先吐了口血出來。
這口血一吐,原本被強行壓制在她體內(nèi)的力量瞬間錯亂,強橫的內(nèi)力四散開來,在體內(nèi)橫衝直撞,一瞬間,曲和只覺得四肢百骸無一不撕裂般疼痛,蒼白的面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十剎]彎刀猛然嗡鳴,刀身輕輕震顫著,有種不祥的氣息。
“哼……”
曲和的雙瞳瞬間赤紅,那色澤比之當日川澤邊更加妖豔,襯著那蒼白麪孔,烏黑修眉,有種鮮血灼灼的即視感。她的瞳孔微縮,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幾乎有了走火入魔的徵兆。
“琉璃……”靖王剛喚了一聲,手中纖細的腕子便猛地發(fā)力,他的手指被甩開,身旁的女子一個回身,一掌拍了上來。靖王閃身退開,胸口衣襟被掌風劃開了數(shù)道細口子,男人眼底一暗:她是真的出了全力。
誰也沒料到這變故,都愣在了原地。
曲和一掌不中,第二掌跟著就逼近前來,靖王沒有再躲,一把截住她的掌風將人扣在身前。他低下頭就看到那雙赤紅的雙瞳:烈烈宛如卓日,妍妍又似血光。
他低低喚道:“琉璃?”
這嗓音又低又沉,山水不動般沉穩(wěn),將人從浩瀚天地的血色動盪中喚醒。
曲和眼底微動,啞著聲音道:“我……”語未成句,瞳孔已經(jīng)渙散,略略放鬆下來的身體重新蓄勢待發(fā)。
走火入魔。
靖王的臉色一變,二話不說直接擡手按在她後頸處。蒼白的人影倒在他懷裡,人已經(jīng)失去意識,疼痛卻沒有消失,額角的冷汗很快溼透了她的鬢髮,連身體本身也都還保持著緊繃。
那雙眼合上的一瞬間,靖王竟然禁不住想要擡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股倉惶感讓他很不舒服。
“小和!”一旁的白無衣被嚇了一跳,瞬間逼近伸出手就要將人接過來。靖王微微一讓,收緊了手臂將人抱起徑直往帳篷去,邊走邊沉聲道:“她爲什麼會走火入魔?”
白無衣瞪著眼,看他沒有將人鬆開的意思,心底劃過一絲什麼,卻也來不及細細揣測,聞言大驚:“走火入魔?!”
竟然也不知道。靖王狠狠皺了下眉,抱著人去了主帳。
孟媛還沒來得及處理完葉習的傷勢就聽說曲和也昏迷了,年輕的醫(yī)者匆匆忙忙地交代了軍醫(yī)幾句便跟著人往主帳跑。
“怎麼回事,小和姐不是好好的麼,怎麼會昏迷呢?……”
孟媛一路進了主帳,顧不得帳篷裡略爲古怪的氣氛,直奔著躺在牀上的人而去。靖王給她讓了位置,站到一旁,“她內(nèi)傷嚴重,孟姑娘,你知道怎麼做麼?”
年輕的醫(yī)者屏息號了會兒脈,疑惑道:“小和姐這內(nèi)傷……”
“她怎麼樣?”白無衣緊張道。
孟媛微微皺眉,“王爺,白二哥,小和姐的內(nèi)傷有些奇怪,我不是很懂武功,但小和姐這像是……像是有兩股並不相容的內(nèi)力在她體內(nèi)?還都失控了……這是什麼情況?王爺,你們習武之人會這樣麼?”
靖王猛地皺起眉。
“怎麼可能!”白無衣斷言道,言語也有些混亂了,“是個人都只會有一股內(nèi)力,兩股內(nèi)力,那成什麼了?小和怎麼可能受得住,九叔和慕容前輩怎麼可能不管……孟姑娘,你不習武,是不是診斷錯了?”
孟媛也沒空去計較對方質(zhì)疑了自己的醫(yī)術,“我雖然不習武,但是跟著師傅醫(yī)治過不少受了內(nèi)傷的人,應該不會看錯……”但是,也確實沒有聽聞過這種情況。
白無衣皺緊了眉,突然上前:“我?guī)撸 ?
孟媛一愣,猛地抓住他伸過來的手,“不行!這個時候你要帶小和姐去哪裡,索梅綠洲方圓百里都是荒漠,你們能去哪裡?她傷得怎麼重,怎麼支撐得住跟你出大漠。”
“正因爲大漠裡什麼都沒有我纔要帶她走。習武之人受了內(nèi)傷,輕則身體虧損,重則喪生殞命,小和已經(jīng)有了走火入魔的徵兆……只要出了大漠,要什麼藥草找不到,什麼樣高明醫(yī)術的醫(yī)者我都能爲她尋來,總好過待在這缺醫(yī)少藥的鬼地方。我這就給含蒼崖和江南傳信。”見孟媛還不放手,白無衣冷下臉一拂袖子:“讓開!”
孟媛被推得往後一跌,知道白無衣說的是事實,眼下這情況若是在雲(yún)重中土,即便是在漠西十八城也有許多法子可想,但在這人煙荒蕪的大漠裡……一時竟不知道要不要阻止他纔好。
然而白無衣的手再次被截住。這次握住他的手冰冷堅定,竟令他不能再往前分毫。
“靖王爺這是何意?”
靖王並沒有看他,手上的力道也沒有鬆,道:“她支撐不到離開大漠,跟你走纔是去送死。”
白無衣方寸大亂,怒道:“那你說怎麼辦?!”
“本王不會讓她跟你走,”靖王揚手將人逼退,然後才低頭看著牀上的人,輕聲道:“也不會讓她出事。”
從子夜到清晨,主帳的燭火就一直沒有熄過。靖王和白無衣輪流著給曲和輸送內(nèi)力,以梳理她體內(nèi)那混亂不堪的傷勢,她的內(nèi)力深厚滂沱,根本不是這個年紀就能有的修爲,還隱隱透著一股子詭譎,除了靖王和白無衣,其他人根本無力插手。
“小和姐的脈象已經(jīng)有所平穩(wěn)了。”孟媛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收回號脈的手疲倦道:“也許小和姐恢復意識醒過來以後,會更好一些。”
白無衣收回抵在曲和背上的手,小心翼翼地將人放躺回去,幾個深呼吸之後才喘勻了氣。這種以自身內(nèi)力爲他人疏導內(nèi)力的事情可比單純的灌輸內(nèi)力救人要麻煩得多,稍有不慎,兩個人都要出事的,愈發(fā)是原本就受了傷的那人。
曲和的衣裳已經(jīng)換了一身,因爲孟媛?lián)谋匾闹w接觸會影響到她的聲譽,將她的衣領收攏到了耳根處,愈發(fā)襯得那張蒼白的臉精緻羸弱。也是這個時候,幾個人才驚覺她的年紀其實也不大。曲和的面容本就顯得比實際年紀要小一些,合上了那雙寒潭似的眼瞳便收攏了渾身的靈氣,整個人安安靜靜躺著,竟像是沒了生氣。
白無衣吐了口氣,轉(zhuǎn)身對孟媛道:“孟姑娘,多謝你了。”
孟媛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謝我做什麼?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也就是號個脈,熬碗藥,還是王爺?shù)哪穷w‘雲(yún)露’起了大作用。”
雖然白無衣很不喜歡官場朝堂,也不得不承認雲(yún)重王朝確實是很有能耐的,至少這傳說中才有的“雲(yún)露”就是多數(shù)人傾家蕩產(chǎn)都難求一見的東西,傳聞中雲(yún)重王室後裔用來保命的最後依仗,每個皇子、公主終其一生也就那麼三兩顆。
同是醫(yī)藥聖物,合頁雙株生長於天地間,藥性剛烈,可解百毒,而“雲(yún)露”則要溫和得多,卻沒有解毒的功效,來歷也比較特殊,是雲(yún)重王室不外傳的秘方。
對於靖王爺肯拿出這樣的東西來給曲和續(xù)命,白無衣一方面覺得原來雲(yún)重朝堂也並不如武林中盛傳的那般不可取,另一方面卻打心底裡升起了一股怪異的感覺:雲(yún)重的六王爺,這圖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