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帶來的信件依然是九叔寫的,只大略交代了一下近來事情繁多,恐無法顧及她,讓琉璃萬事小心。
曲和微微皺著眉,從九叔那遣詞造句和語氣都沒什么變化的字跡間,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年前師傅孤身闖入大漠空城,身子損傷嚴重,近期內都需要調養;而師哥長眠不醒也是需要人照看的,在這個時候,曲和卻從信紙上的字里行間讀出了九叔即將離開含倉崖的消息。
這太奇怪了。
曲和心想,能讓九叔有這么大反應,難不成是江南白家出事了?
“琉璃,怎么了?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葉詡溫聲道。
曲和回過神,“我沒事。”
葉詡便也沒有提及她手里的那封信,只道:“今天也走了許久了,去打理一下,準備用飯吧。”
“也好。澤青你也到服藥的時候了,別耽擱了。”
青年莞爾,“我知道。”
曲和點點頭,攏著一只不停撒嬌的鴿子走進帳篷去。
只是一直到了晚間吃飯的時候,雪兒還是一副十分想念琉璃的模樣,賴在她肩頭怎么都哄不下來。曲和無奈,只得領著它去吃飯,孟媛遠遠見到這白色的毛茸茸小東西,眼睛噌就亮了。
沒什么要緊事商量的時候,靖王等將領還是更喜歡跟眾將士一起用飯。恰好今夜月朗風清,是個不錯的天氣,索性在空地上燃起了多處篝火,將吃食露天擺出來,邊吃邊聊。
曲和還是第一次跟這么多軍人一同吃飯,不知為何,居然有種除夕夜大漠寨眾人聚會的感覺。
“小和姐姐,這里這里!有剛烤好的羊肉,我親手烤的哦!”
孟媛雙手都握著吃食,直接蹦起來沖曲和喊道,沒留意腳下,差點一個踉蹌栽進火堆里,周遭的一幫男人齊齊被她嚇出滿頭冷汗。
葉習將人拉回來,低聲喝道:“媛媛!”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連忙正了正臉色道歉:“我錯了我錯了!六哥,是媛媛不小心,下次不會了我保證、保證!”說著還舉起握著幾串羊肉的油乎乎的右手,一副“我發誓”的樣子,大眼睛眨巴眨巴,又無辜又后怕的模樣。
葉習拿她無法,繃著臉道:“火堆旁邊,不許再瞎鬧!”
孟媛忙不迭地點頭。
葉習心底嘆氣,這小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旁的不說,孟歸那家伙非得宰了他不可。
等到曲和走到篝火旁邊的時候,孟媛已經恢復之前的歡喜模樣,湊到曲和旁邊看著雪兒一疊聲問道:“小和姐,這是信鴿吧?長得好漂亮。它是從哪里飛來的,一定飛了很久吧,好厲害……”
雪兒像是聽得懂夸獎一般,昂著腦袋,小模樣又矜貴又驕傲。
孟媛看得眼睛放光,只差伸出油乎乎的手去揉那身毛茸茸白凈凈的羽毛了。
“小和姐,我可以摸摸它么?”
曲和也被白鴿那故作矜傲的模樣逗樂了,索性將它放到孟媛的腕上,笑瞇瞇道:“雪兒不會攻擊人,既然媛媛你喜歡,就先讓它跟著你吧。”
白鴿被主人拋棄,愣了一會兒才拍拍翅膀幾下跳到孟媛的肩頭,尋了舒適的地方蹲好,轉頭泄憤一般開始啄孟媛遞過來的羊肉串。
曲和由著它鬧脾氣,只對孟媛笑道:“媛媛,別喂它太多吃的,我剛剛才給它吃了東西。”
孟媛收回抓著烤肉的手,“哦哦,好的——”突然轉頭,驚奇道:“哎不對啊,鴿子不是吃素的么你怎么會吃肉呢?”
……
沒有肉吃,雪兒一雙黑豆似的眼睛頓時又委屈又可憐,轉過去看了自家主人一眼。眼見曲和彎著眉眼就是不搭理自己,白鴿扭了扭頭,也不鬧了,安心蹲著消食。
靖王和葉詡隨后也走了過來,眾人這便開始吃飯。
進入大漠兩日,周遭還是砂土環境,隨處可見的灌木叢在昏暗光線下顯出一團團陰影。不知道是不是地勢的關系,索塔格大漠里的月亮看著要比別處大一些,月光里透著一種苔蘚般的青色。
吃完飯的破狼軍將領們又聚到主帳商議軍事去了。曲和雖然不刻意去打聽大軍的打算,但這兩日來,每走一段距離就有大批的人馬留下,也不知道靖王爺是何意?這些事她不打算摻和,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跟孟媛、葉詡在一起,陪媛媛翻翻醫書,與葉家五公子聊聊天。聽葉詡說,靖王爺奉旨西進大漠,為的是尋回宋賀的尸骨,曲和要去大漠空城,他們有很長一段路程是相同的。
曲和掛心著含倉崖,想著雪兒也休息夠了,招手將白鴿喚過來想把回信拴到它腳上,誰知白鴿撲騰著翅膀就是不依,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拴好了,還嘰嘰咕咕就是不走。這下曲和也詫異了。
“雪兒,怎么回事?總覺得你這次過來不太對勁啊,你怎么了?”曲和拍了拍白鴿的翅膀。
白鴿嘰咕嘰咕。
曲和頓了片刻,猜測:“你不想回去?”
白鴿在她小臂上挪了挪,歪著小腦袋輕輕啄了啄她的袖子。
曲和無奈,“你到底怎么了?太遠了,累了?”
白鴿磨蹭了一會兒,大概也知道這種時候撒嬌無用,突然收爪拍翅而起,沖著月色幽微的夜空中飛去。
孟媛女孩子心性,非常喜歡這種乖巧可愛又聰明靈氣的小動物,此時看到白鴿飛遠不由得惋惜:“怎么就走了呢,小和姐,它才剛來就讓它飛回去,太辛苦了吧?”
曲和:“不會。從前它們經常往江南飛,來來回回也沒見疲憊,倒是經常一副沒飛夠的樣子。”江南白家與含倉崖千里之遙,千祭山脈又是雪山連綿氣候變化莫測,這雙白鴿倒是渾然不懼飛得挺開心的樣子,可見這鴿子果然不愧名為子玉鴿。
葉詡在一旁笑道,“子玉鴿擅長遠程飛行,一日千里,可以幾日不歇,用作傳信飛禽是再好不過,連念術師慣常使喚的靈棠鳥都比不上成年的子玉鴿,媛媛,你大可放心。”
孟媛吐了吐舌頭,“好厲害。”
曲和看著白鴿消失的方向輕聲喃喃:“到底怎么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曲和就知道為什么前一天晚上雪兒纏著賴著就是不肯走了。
九叔的說法很簡潔,江南是出了點事,但近期內他不會回去,只是要召回兩只白鴿用來跟江南那邊聯絡消息,可能會顧不上曲和這邊,讓她自己小心。九叔在信的末尾提了一句,若琉璃還是沒有改變主意打算去大漠空城,那就在索梅綠洲等一個人,那個人會陪她去。另外,騰蛇醒了。
九叔的措辭依然平平穩穩,看不出一點兒慌亂,但曲和總覺得江南那邊發生的事透著一股緊迫感,用兩雙子玉鴿來回傳信,怎么想都很嚴重的樣子。
回來的白鴿依然是雪兒,比起昨天那副一見面就撒嬌賣萌的嬌俏模樣,這個時候的白鴿幾乎是狼狽不堪。羽毛凌亂,不停地蹬著腳拍打翅膀,似乎很慌亂的樣子。曲和手上輕輕用力按住撲騰的鴿子,在白鴿的另一只腳上看到了一個漆黑的小木盒,雪兒似乎非常害怕那個盒子,不敢用嘴去碰,只一味拍翅蹬腳想把東西甩下來。
曲和眉梢一挑,抬手把小木盒子解下來。白鴿瞬間就跳開,竟也不挨著曲和了,猛地竄到孟媛的肩上,喉中委委屈屈嘰咕個不停。
孟媛摸著白鴿的羽毛過足了癮,這才好奇地探了探頭,“小和姐,這是什么?”
曲和抿嘴一笑,“大概是我師傅擔心我冒失,給我送了個能指路的過來。”
孟媛眨巴著眼睛,“是什么?”
曲和打開盒子,里邊果然是盤成環狀的異獸騰蛇。其實騰蛇在含倉崖上剛蘇醒不久,又被鴿子帶著在空中晃晃悠悠,此時還有些迷糊,呆呆愣愣盤著一動不動。
“咦,好漂亮的玉鐲子哦,這是什么玉?青雨?云鸞?還是翠琦——呀啊!”孟媛沒明白那個指路的意思,還以為那是一只小巧玉鐲子,俯著腦袋就要湊過去,結果騰蛇略略直起身子吐了下紅色的信子,女孩子被嚇了一跳,猛地抬起身子退了一步。
孟媛肩頭上的白鴿更是乍起渾身的羽毛,撲棱一下飛就到了遠處。騰蛇乃異獸,天性里具備攻擊性,子玉鴿這種偶爾吃次肉都會惹人驚異的素食動物,載著一條騰蛇異獸飛了那么遠的距離,難怪被嚇成那樣。
“騰蛇。”曲和低喝一聲,將盒子拿遠了一些,轉頭去看孟媛,“媛媛,沒事吧?”
騰蛇聽到熟悉的聲音瞬間清醒,飛快地從盒子里游出來,三兩下環到曲和腕上,尋到熟悉的位置蹭了蹭,歡快地嘶嘶兩聲。
孟媛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小和姐,你養著一條蛇?!”
“呃……”曲和有些赧然,畢竟一個女子養條蛇確實有些怪異,“嚇到你了么?”
“有些突然。”孟媛點點頭,只是一雙大眼睛充滿了好奇,倒也不怕,“這是什么蛇?我好像從未見過哎。小和姐,你剛剛是說這條蛇會認路么,好神奇。”
其實孟媛跟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害怕這種爬行動物,但是這條騰蛇實在長得好看,細細小小,通身青碧,怎么看怎么像一只上好玉鐲。再者說,又是曲和養著的,那應該沒什么好怕的了,雪兒不是就很可愛么。孟媛好奇心又上來了,很想碰一碰那青色的小蛇。
騰蛇可不比那雙白鴿,異獸的脾氣大著呢,又身懷劇毒,連子桑要碰它一下還得提前打招呼。曲和可不敢讓孟媛碰到它,“媛媛,騰蛇不讓人碰的。”
“哦。”孟媛有些失望,但還是乖乖收了手。“騰蛇?好像在哪里聽到過啊,這個名字……”
曲和頓了頓,“我記得你有本《木草宗》?”
“你是說記載天垂毒草的那本《木草宗》?嗯,有啊,怎么了?”
“里面提到過一種蛇見花。”曲和道。
“咦,蛇見花?”孟媛歪了歪腦袋,開始背誦醫書里的內容:“覆于地表,枝葉細長,花開青碧;劇毒……乃異獸騰蛇血染而生——哎?”女孩子瞪大了眼睛,“這個就是異獸騰蛇?它的血能培育出毒草蛇見花?”
曲和輕輕點頭,“嗯,這個就是異獸騰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