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瞬間汗毛倒數。
沒等陳般若說話,老道士下意識從貼身口袋中取出一張三清符籙,字跡歪歪扭扭,但硃砂鮮紅似血,正是三清符籙中用來破佞除妖的鎮邪符,但這張符無論是從材質、畫符的筆力以及修行之人才能看出來的靈力波動,都遠遠不如鎮壓周世光裡面的那些鎮妖符籙。
老道士四品練氣匯聚的靈力自動運轉,直接以一種常人不可思議的速度貼到黑貓身上,頓時黑貓慘叫一聲,表皮和符籙接觸的地方燃起一股黑煙,氣味腥臭入鼻。
然而符籙並沒有限制住黑貓的行動,無比敏捷的跳到房頂,眼睛非常人性化的看了楊虎臣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楊虎臣對上黑貓那雙眸子的時候,看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怨毒。
冰寒刺骨。
陳般若神色凝重:“好重的怨氣。”
楊虎臣也一臉嚴肅,扭頭看了周成一眼:“你爸當真是無妄患病?”
周成早就被這一幕嚇得透體寒涼,看到黑貓那一刻,直感覺有人拿著刀子一刀一刀割開自己的肉體。聽到楊虎臣問話,下意識道:“我不知道……”
黑貓轉瞬無影無蹤。
老道士楊虎臣和少年陳般若“對視一眼”,兩人心下了然,這件事,絕對不是簡單的中邪那麼簡單。
三清符籙是龍虎山不傳之謎,至於老道士怎麼得到的,據他所說,乃是當年無意間救下一個道童爲他所贈。老道說的玄乎,陳般若自然不信。不過老道既然不願說,陳般若也就沒問。
自宋朝以來,龍虎山在皇帝趙氏的扶持下隱隱有壓過武當成爲天下道統魁首的意味,仙人術法、能人異士自然數不勝數。武當式微千年,因爲其“天下大同”看似無比高大上的理念,對衆多妖魔只捉不殺,私下裡不知道被多少正派清流罵上一句娘娘腔。
而龍虎山則是與官家相同奉行的是王朝律令,山頂如倒貫長劍般的界外碑上書人妖鬼怪法令三千條,以硃砂寫就,陽氣直達上蒼,取之意爲三千大道。
在這之中最頂一條,正是聞有妖魔作亂者,必殺之。氣吞蒼穹,殺伐果斷,正義凌然。
與之相距算不上太遠的蜀山劍派,便取之“殺”之一字,鑄就門內鎖妖塔,代天行罰。
鎮壓周世光的那些符籙,必然是某些入世歷練的龍虎山高人寫就。但歷來以斬妖除魔爲己任的龍虎山高人看出此地有妖魔作亂,卻沒有出手殺之而絕後患,這很有問題。
陳般若決定再去那棟別墅看一看究竟,老道士和周成雖然心有慼慼,但一個金錢衝昏了頭腦,富貴險中求;一個救父心切,顧不上自身安危,便也說不上太多的恐懼和忐忑。
周成備了車,親自做司機,主要原因在於爲了維護周氏企業的形象保持股價穩定,不能讓周世光出事的事情泄露一絲一毫。周成對外宣稱周世光近期身體略微有恙,外出旅遊散心,所幸周氏企業習慣了周世光將大權放給周成,也沒有過多懷疑。
途中應陳般若要求,周成轉道去了一趟古玩市場,花大價錢買了些據說陳藏三十年的開光硃砂。價格讓身家萬貫的周成都暗暗咋舌,再也不敢對那間看似只有十幾平米見方大小的店鋪有任何小覷之意。
其實莫說周成,老道士楊虎臣更爲痛心疾首,區區一百克,那個笑瞇瞇的白胖老闆竟然敢開出五百萬的價格,還說自己這可是求爺爺拜奶奶,好不容易從千里之外的道教聖地龍虎山上求來的,那模樣,要多真有多真。老道士暗地裡不斷腹誹,我信你個鬼!道爺我活這麼大還沒聽過龍虎山上什麼時候出產捉妖捉鬼的陳年硃砂了,這可比云溪盛會上的價格高出十倍不止。早知道這東西在世俗這麼貴,下次去茅山,說什麼也得讓那幾個老不死的給自己弄幾桶過來。
不知道茅山那幾位聽到楊虎臣心裡所想,會不會氣的跳腳大罵。
陳般若倒是無所謂,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不心疼。其實老道士最明白這看著一臉豪放視金錢如糞土的陳般若應該纔是最摳門的那個,每次自己拿錢買酒喝就一臉冷冰冰的態度,恨不得一毛錢掰成兩半花。
搞得老道士常常恨鐵不成鋼,有個自己這麼清高的師傅,怎麼就教出了個這麼市儈小氣的徒弟。
沒辦法啊,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何止柴米油鹽,在魔都這個地方,連口水,都夠貴的。
再次來到這座別墅,那兩座“獅子”依舊保持半臥之姿,看上去甚是慵懶。晴日朗朗,從外面看上去這座別墅沒有絲毫的異常。
陳般若點了些硃砂,在老道士的幫助下取出一點兒點到正北中間位置的牆壁上,與人心口齊高。陳年硃砂濃稠,遠遠看上去,竟像是一滴血淚。
三人推門而入,這次和昨天不同,甫一進門便有陰風陣陣,正直春日本應和暖的陽光不起絲毫作用,三人中身子骨最弱的周成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院子依舊無比安靜,甚至連外面的聲音也一同隔絕了。老道士總覺得有事情發生,默默運起四品練氣的“強大”功力,體內連涓涓小溪都比不上的靈力緩慢運轉,總歸是帶來些暖意,陳般若就可憐了,老道士練氣四品終究算得上登堂入室,他那連一品練氣都達不到的可憐功力,連在體內流動都做不到。
表面上看上去無恙的陳般若,實際上比凍得打哆嗦的周成好不了太多。
陳般若沒急著去周世光那間房子,而是在院子裡四處走動,老道士跟他輕聲細語講著院子格局。
正對大門和正廳是一汪水池,池水有些渾濁。果然如初時所料,這裡的水不是活水,平常有傭人在的時候就用水管換水。池子中原本是養著數條錦鯉的,每當投食的時候萬鯉爭豔,煞是好看,不過隨著那次滿院子的貓和死魚,池中錦鯉也死乾淨了。
假山立在池水之中,形狀奇異,坑坑窪窪淨是被水沖蝕的痕跡,一看就價值不菲。
水池四周種了幾顆木棉,大概因爲陰氣太重,本應開花的季節卻枝葉凋零。長久沒人打掃,木棉樹下甚至長出了些狗尾巴草,顯得尤爲可憐。
水池四周有一圈長凳,老道士數了數,正好八條,第一次來的時候老道就注意到了上面刻著繁瑣的花紋,這次走近細看,歪歪扭扭如蚯蚓爬一般,並不是什麼文字。老道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門道,周成也說周世光從來沒提起過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玄機。陳般若看不到,便用手順著彎曲的線條一條一條摸過去。
初時陳般若還神色淡然,然而順著線條越走,原本緊閉的雙眼之間,眉頭就皺的越厲害。
老道士忙問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陳般若只不說話,繼續順著線條走動,亦步亦趨跟著的老道和周成順著他的手看去,這才驚訝的發現,這些看似彎彎曲曲沒有任何規律的線條,順著陳般若摸過去,竟然是一條線!甚至一個石凳和相鄰的兩個石凳之間,也能夠連接起來!
“這是一塊大石頭做成了八個長凳?”周成驚訝的問道。
陳般若搖搖頭道:“不清楚。”
繞了一圈,指尖走完,正好回到原來的石凳。
陳般若神色凝重,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額角滲出一絲汗來。
老道和周成看不出什麼玄機,忙問陳般若看出來了沒有這到底是什麼。
陳般若苦笑一聲,找到一塊土地裸露的地方,順著記憶裡的線條走勢,把這八個石凳上的線條復原出來。
老道和周成在旁邊看著,越看越驚訝,到最後,周成甚至驚呼出聲來!
因爲在陳般若手下,赫然出現一隻嘴角翹起,雙腿人立,一隻前腿舉起到耳邊,另一隻前腿自然下垂的貓的形象。
招財貓!
三個人腦海中同時想到一個東西。
這八個長凳上的線條,赫然是一隻笑容詭異的招財貓!
老道瞬間倒吸一口冷氣,周成脊背發涼,這幾個原本以爲只是擺設的長凳,竟然是這麼個東西!若是父親原本就知道的話,那豈不是……周成不敢再繼續往下想,難怪母親跟父親談過之後就不再對這件事情上心,哪怕她明明很想父親好起來……
李般若腦海中浮現起這隻招財貓的樣子,嘆了一口氣:“好大的手筆。”
老道也嘖嘖讚歎:“當真是好大的手筆……佈下這陣的,哪怕不是曠世奇才,也當的鬼才之稱。”
李般若點頭:“《十二週天陣圖》總綱中提到過,當年某一前輩路過一隱蔽山村,家家豐衣足食,人人樂而好客,親鄰友睦,村中夜不閉戶,人行而犬不吠。那位前輩心下好奇,便以術法查看究竟,這一看之下,才發現這山村位於一個山谷之中,山谷中天生八塊巨石按奇門遁甲排列,八座巨石表面的花紋連起來,便是上古瑞獸麒麟。那位前輩一邊感嘆自然造化神力無窮,一邊將之記載下來,稱之爲‘天官賜福’。以上古瑞獸麒麟爲符,佐以青山綠水,便可令一地繁盛百年。”
“沒想到竟然有人這麼大膽,擅自篡改陣圖,天地造化之力,豈有那麼好改。沒想到這人不但改了陣,竟然還成功了!師傅,你聽沒聽說過華夏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高人,無心之舉就已如此驚世駭俗,若是此人佈陣,那該何等恐怖。”
陳般若回憶著《十二週天陣圖》中對於天官賜福陣的描述,其實《十二週天陣圖》並不只是一個大陣,按照師傅所說,這本書原名應該叫做《十二週天陣法總綱》,乃是上古一位通天徹地的陣法大能參天地造化,化日月星辰而寫就,只不過流傳至今已經殘破不堪,許多令人歎爲觀止的大陣都隨著漫長時光掩埋,如今留下來相對完整的,就只有其中的十二週天大陣而已。
但僅僅這一個大陣,其間變化的複雜程度,就已經幾乎超出了陳般若的思索極限。
老道士搖搖頭:“我已經許久沒去過修行聖地了,印象中僅有的幾個陣法大師,應該也到不了這個地步……天官賜福陣能保一地氣運百年,已經非人力可爲了。”
“可惜了……”陳般若一臉惋惜神色,忽然又一愣,道:“不對呀,天官賜福陣的本質核心是善,更是講究一種人與天地自然和諧如此就能走向大同的理念,按道理來說,即便改成爲此地主人招財,也不應該如此暴富纔對……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這大陣,不應該如此暴躁纔對……”
老道士點點頭,眼睛往四周看看了,道:“看來應該還有別的玄機。”
這時老道眼角一瞥,忽然看見門內兩隻本不應該放在這裡的半臥獅子。這座別墅的古怪格局,不只門外兩座半臥獅子,門內也有。
老道又看了看招財貓,恍然大悟,情不自禁道:“哪有鎮門的獅子是半臥的……這哪裡是獅子,這分明是貔貅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