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諾第一次被帶進(jìn)監(jiān)獄，無論是圍墻上的蒺藜網(wǎng)，還是陰冷的過道，嘈雜的叫囂聲都引不起他的注意，基本上是警察問一句，他就答一句，登記完了，一個胖警察道：“把鞋脫了，皮帶解了，對，扔那個柜子里。”勒諾一一照辦，末了那警察又道，“身上帶錢了嗎？還有沒有其他東西？都掏出來先寄存在這，走的時候再來取。暫時就把你安排在17號吧。”他又從上到下把勒諾搜了一遍才取了鑰匙領(lǐng)著他往羈押區(qū)走。

勒諾赤著腳，戴著鐐銬，抱著領(lǐng)來的一床破軍被跟在他身后，冬夜光腳踩在地上，寒氣透徹心骨，胖警察似乎也看不過去，回頭交代了一句，“趕緊通知家人啊，被子、鞋子、梳洗用具都可以用代金券買。”勒諾低著頭，一言不發(fā)，恍如未聞。胖警察覺得自討沒趣。

勒諾被丟進(jìn)17號監(jiān)舍，胖警察臨走前交代了一句：“別欺負(fù)新來的啊。”

監(jiān)舍號長諂媚地笑著：“方管教，您放心。”

勒諾站在牢門口，隨著鐵門的關(guān)閉聲，他好像才清醒了一些，看著眼前二十多平方米的牢房竟擠著13個人，個個獐頭鼠目，地痞流氓湊成一堆。勒諾站在那，仿佛加百列掉進(jìn)了煤坑。

“被子撂這邊來。”剛才那個答話的“號長”一改和善，兇狠地道。勒諾依言走過去，將被子撂床上，同時也聞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原來他的床鋪緊挨著廁所。他正準(zhǔn)備鋪床，旁邊一矮個子上前就是一腳，勒諾饒是反應(yīng)再快，也被踢得單膝跪在地上。

“操，這小子八成腦癱，老大都還沒發(fā)話，他就開始疊被，整個一欠揍。”

勒諾沒吭聲，一邊又有人搭腔了，“說吧，犯的啥案子。”

勒諾繼續(xù)沉默，“靠！裝酷是吧，今晚非練得你哭都哭不出來。”勒諾背后無緣無故被蓋上一腳丫，力道踹得他向前傾。

那邊號長跟一男子邊玩牌，邊抬起頭看著單膝跪在地上的勒諾。號長對面的男子長得虎背熊腰，很有摔跤手的架勢，這會也抬著頭打量著勒諾，嘴里嘟嚕著：“石頭，就你他媽事多，還懂不懂規(guī)矩。”身后暫時沒了聲息，號長的下鋪忽然道：“熊頭，你不是看上這小子了吧。”

“禿子，就你媽嘴碎！是不是也想挨揍！”被稱作“熊頭”的男子把煙屁股往地上一擲，看樣子是想開練。號長慢悠悠地發(fā)話了，“究竟犯的啥案子？”

勒諾抬起頭緩緩地道：“殺人。”

寂靜中，牢里的幾個犯人吸了一氣，究竟為的是他抬起頭時，燈光照出的面貌過于英俊，還是他年紀(jì)輕輕，犯的卻是殺人的案子，各種原因，都無從得知。

號長沖勒諾喊道：“到那邊蹲著去，好好看看墻上《在押人員的行為規(guī)范》，今晚不背完，崩想挨床邊。”

勒諾聽話地走到墻角，就著微弱的燈光掃了兩眼，又回來了。立馬有人躺在床上叫囂起來，“老大說話，耳背還是怎么的，規(guī)范沒背完就想睡覺！”

勒諾冷淡地道：“我背完了。”

一屋子人都鴉雀無聲，大概開天辟地以來，也沒人掃幾眼就把規(guī)范背完的。也許有人不相信，黑暗中冒出一句“傻逼”來，大概他以為一會就該看好戲了。敢挑戰(zhàn)“號長”權(quán)威，不死也得脫層皮。

勒諾看號長陰森森地瞅著他，便自覺把監(jiān)規(guī)背了一遍，監(jiān)獄里再次寂靜無聲，勒諾見沒人管他，就倒床上睡了。他太累了，何況一直光腳站在地上也能把人凍死。又臟又破的軍被裹在身上發(fā)出一股陳年累月的霉味，合著廁所的怪味，他居然睡著了。

半夜，勒諾覺得不對勁，有人正壓在他身上，勒諾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竟是對面上鋪的那個“熊頭”，見他醒了，那男子低聲道：“你小子別出聲，今晚要順著我，以后有你的好處。”

勒諾感到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他當(dāng)然沒出聲，他只是直接將“熊頭”扔下床，那男人大概沒想到勒諾這么瘦，還能有這么大的勁，一時沒提防，被一腳踢下床。

黑暗里傳來幾聲嗤嗤的笑聲，對面的號長輕咳了一聲，勒諾這才明白一個牢房，另十二個人都知道此刻發(fā)生的事，卻一致抱著看好戲的態(tài)度，默認(rèn)了熊頭的舉動。

熊頭栽到地上，覺得跌了面子，立刻蹦起來，吼道：“媽的，你敢摔老子，今晚非把你的毛捋順了不可。”

勒諾又羞又憤，在熊頭撲上來的那一刻，快速回閃，熊頭沒留意，不但沒摸著勒諾的邊，還由于沖勁太大，一頭栽在了鋼架床上。等他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急紅了眼，開始玩命，今天他要是不把勒諾給制服了，今后就甭想在監(jiān)獄里立足。

他手腳并用，全憑著一股蠻勁，把勒諾擱倒在地，勒諾也不是省油燈，蹬腿踹向他小腹，自小打架，他就有一股不要命的勁，多虧了勒宏亮跟季超，近身惡搏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牢房本來就小，勒諾跟熊頭在這場你死我活，拳腳相加的爭斗中把牢房里的盆勺碰得四處分散，大家都在一旁冷眼觀看，能閃的就閃，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廝打中，占上風(fēng)的竟然是看起來文弱有余的勒諾，膀大腰圓的熊頭反而漸漸落于下風(fēng)。

黑暗中傳來號長一聲斷喝：“反了嗎！今天想炸我的號是吧！”隨著他這一聲號令，黑暗中從床上蹦起幾個人，將廝打的兩個人拽開。拉扯間更有人對勒諾拳腳相加。

號長陰惻惻地盯著勒諾道：“刺頭是吧！看來今晚是得給你加點料！”

勒諾冷笑了一下，他知道這些人是想給他來個下馬威，讓他今后在這低眉順眼的熬著，別的事他都還能忍受，但讓一個男人碰他，這比叫他吞下一百只死耗子還要讓他覺得惡心。

“老大，這小子敢跟咱們熊哥叫板，不如今晚就辦了他。”旁邊一個瘦子叫囂道。號長直接抽了他一耳刮子，“他媽的什么時候輪到你給我下命令了！”

這出戲正不知走勢如何，牢房外面?zhèn)鱽砉芙痰穆曇簦骸岸紟c了，還在這掐架，這號有管事的沒有？”

號長趕緊挨到門邊，陪著笑道：“這不新扔進(jìn)來一個，不懂事，正操練著呢。”

管教發(fā)話到：“別弄出事，有什么事明早再說。”

“是，聽管教您的！今晚先擱這，明一定給訓(xùn)懂事了。”

管教一走，號長臉色立刻360度轉(zhuǎn)變，惡狠狠地道：“今晚都歇著吧。”眾人陸續(xù)回床，熊頭還在罵罵咧咧。勒諾剛想回到床上，號長就踢了他一腳，“媽的，你歇個屁，石頭給他拿個抹布，讓他到廁所蹲地去。”

石頭一聽來勁了，趕緊領(lǐng)勒諾到廁所，翻出一破抹布道：“今后這都?xì)w你管，今晚先熟悉著，這邊邊角角可都得擦干凈了。”

勒諾懷疑這工作可能以前都是他做的，不然他也不能這么興奮。雖說是廁所，但是早被前人擦得光可鑒人，大概這也算一種懲罰手段，不然廁所能被擦得這么干凈？他接過抹布也沒什么怨言，悶不吭聲地擦起來。

折騰了一夜，早上勒諾被刺耳的鈴聲吵醒，他起床看見牢里眾人都死氣沉沉地疊著被子。號長的被子是石頭疊的，石頭一疊完，便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打算教訓(xùn)勒諾兩句，讓他也把被子整成豆腐干。不巧一值班管教進(jìn)來了，號長直著嗓子喊了一句：“起立！”。大家趕緊一溜煙地靠墻站好。

號長討好地問了一句：“韓管教，有什么事？”

“你是勒諾？”韓管朝他這邊看過來，勒諾應(yīng)了一聲：“到。”

“跟我來，被子不用抱了，給你轉(zhuǎn)到21號。”

勒諾低著頭跟在他身后，臨關(guān)牢門前，他聽見身后有人小聲罵道：“操，這小子走的什么狗屎運。”

勒諾走進(jìn)21號才知道這是少年管教號，按他這個年齡算，住這也無可厚非，關(guān)鍵是21號犯人少，一個因為自殘被送醫(yī)院了，一個剛被轉(zhuǎn)走，還有兩人被送去庭審。新號長不知得了什么好處，第一天非但沒開練他，還對他客氣有加，勒諾不僅分到了新鞋，連床上的被子都是新的，齊整的擺放著。

勒諾拿著不知誰給他買的洗漱用具梳洗了一番，韓管教道：“有人想見見你，跟我來。”勒諾見面后才知道來的人是衛(wèi)然。衛(wèi)然看著他，笑得前仰后合，“不錯，頭發(fā)還沒被剃掉。”

勒諾呆坐著，不緊不慢地道，“很好笑嗎？”

衛(wèi)然收起笑容，還是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澳阈∽邮遣皇腔钅伭耍瑳]有的事，你承認(rèn)干嘛？”

勒諾釋然地笑了笑，衛(wèi)然就是這點好，不用看都知道事情不是他做的，正因為此，他才把衛(wèi)然當(dāng)朋友。

衛(wèi)然細(xì)細(xì)看著他，忍不住嘲弄了一句：“你真本事，走哪都能惹事，第一天進(jìn)來就掐架。”勒諾嘴角的瘀青是那么明顯。

“不過，你也不用急，我看外面都給你忙翻天了，用不著我出手，最多兩個星期你就能出來，全當(dāng)是在這度假吧。回頭我讓人給你安排個輕松點的差事。”

勒諾回到監(jiān)獄很快明白衛(wèi)然所言非虛，即便是臨時羈押，也是要勞動的，白天繁重的體力勞動能耗盡犯人大部分的精力，讓他們沒力氣找事。相比之下，監(jiān)獄倉庫管理工作就成了肥缺，因為管理人員只要記上每天進(jìn)出貨物多少就成。勒諾當(dāng)仁不讓被安排在了這個位子上。

不僅如此，在他關(guān)押期間。來看他的人還真不少，衛(wèi)然，勒雅，張含青，甚至于方家都派人過來了。別人勒諾都見了，唯獨張含青，勒諾拒絕接見。

獄管見來看望勒諾的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才懷疑這小子其實來頭不小。特別是勒諾自己雖然不抽煙，但外面的人為了讓他在里面呆得舒服點，從上到下為他打點關(guān)系，塞的都是中華。

勒諾聽到第一次領(lǐng)他進(jìn)來的胖警察跟其他管教聊天時不無驚訝地說：“這小子該不是我們監(jiān)獄長家親戚吧？”

“我看你眼光太淺，這小子關(guān)我們這里，三撥人馬跑來說情，上頭個個都不敢得罪。要我說省長、市長都有可能，你知道他弄死的姑娘是誰？宋文成的女兒。宋文成知道不？交通廳的副廳長。”

胖警察聽完后一副恍然大悟，心有戚戚的表情。勒諾啞然失笑，現(xiàn)在的號長基本不敢管他，監(jiān)獄的管教也不再對他吆五喝六。入獄第一天教訓(xùn)過他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的手都給剁了，那個“熊頭”據(jù)說現(xiàn)在處境艱難。

勒諾體會到了什么叫坐牢都坐成了大爺。好在他不喜歡惹事，沒打算在監(jiān)獄里拉幫結(jié)派，工作以外便成天睡覺，別人還不敢叫他，睡完了吃飯，吃完飯工作，工作完了繼續(xù)睡，生活簡單到三點一線，背地里別人給他起個綽號叫“挺尸”，因為在別人眼里，這孩子太能睡了。勒諾就這樣在監(jiān)獄里呆了兩個星期后被無罪釋放，整件事就好像是他一人整出來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