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 勒諾主動承擔了洗碗的任務,一邊洗,一邊鬱悶得都不行了, 他成天想著亂七八糟的事?他有時間想倒好了!
碗洗到一半, 電話鈴響了, 他聽見張含青走到臥室那邊道:“我知道了, 再過幾天吧。什麼你答應他了……不會讓我有事?□□都準備好了?這麼快?好, 我都知道了……”
然後是一段長長的沉寂,他進了臥室,發(fā)現(xiàn)她正伏在牀上, 一聲不響,“是衛(wèi)然的電話?”還是沒有任何迴應, 他微微斂起眼角, 走到她身邊。
等他將她從牀上抓起來, 他發(fā)現(xiàn)她臉色不對,微垂的眼睫遮不去滿眼的蒼涼悽然。
“你不舒服?”他淡淡的道, 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
“是衛(wèi)然,對不對?”她忽然抓著他的手,“你怎麼去求他的?”
勒諾心中一沉,漠然道,“你在說什麼?”
呵呵!“你……你讓我說什麼好?”她突然笑起來, “你瘋了是不是?你跟他?”她掐著他的手, 表情似哭非笑, 只是很苦很苦, “他可真能下得了手!”
勒諾皺起眉, 伸手想去撫她的臉,卻被她一下?lián)]開, 下一秒,她的笑容忽然不見了,眼淚奪眶而出,逾忍,就逾忍不住,無聲無息,一顆一顆滾落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勒諾覺得手都要被燙到了。
“你哭什麼……”他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但此刻她的眼淚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直以爲她就是那樣的,把自己藏得很好,既使該流眼淚,她也會無所謂的笑著,明明痛到不行,卻還是那樣漠然,令他忍不住想去刺痛她,刺穿她的外殼。
“又沒什麼,我自願的。”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薄薄的雙脣微微抿起,有些後悔,也許真不該這麼急著見她。
“你自願的?”喊出來的聲音無比的悽然,“你不如拿刀殺了我算了,我也是自願的。”她想站起身,腳步卻搖晃得厲害,復又坐下去。她想不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終於把他給毀了,當初在七夜,他是那麼驕傲,那般冷漠,不要說讓一個男人去碰他。現(xiàn)在好了,她居然把他逼成自願的了?
她推開他,赤著腳坐在牀上,臉埋在膝蓋間哭,沒有任何聲音,只是一點一點抽噎,她有多久沒哭過了?成人的世界沒有眼淚,因爲你就算哭,也不會有人同情,要想不被別人譏笑,你只能笑著面對所有苦痛,可現(xiàn)在她對自己的軟弱無能爲力,她寧肯自己死掉,也無法想象他如何能忍得住那一刻的恥辱。
哭到最後,所有的聲音都是剋制的,無聲無息,肩膀抽動著,眼淚沿著雙膝蜿蜒而下,食指被牙齒咬破。
勒諾並不好勸她,只能漠然地坐在一邊,看著她哭得太久,忍不住將她的身體扳過來,摟在懷裡,心中真正的疼痛,卻又無法言明,所謂孽緣,大概如此。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含青站起身,走下牀,疲倦的、滄桑悽惶地摸著牆角走到浴室,她洗了臉,遊魂一般回到牀上睡覺,整個過程對勒諾簡直就熟視無睹。
勒諾擔心地看著她,覺得她這樣還不如繼續(xù)哭的好。
熄了燈,躺在牀上,勒諾道,“你明天會去醫(yī)院?”
“嗯。”若有似無的應諾似是肯定,讓他安心。心即使爛成了一個窟窿,表面依舊完好無損,若是一個人便可以盡情在黑暗中破碎、蒼老、哭泣和哀嚎,可當最在意的人在身邊時,卻只能如此漠然無聲,不想讓他痛著我的哀痛。
睡到半夜,她忽然又爬起來,打開燈,摸摸索索到處找東西。
勒諾看著她,睡意全無,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只是覺得這步棋走得太糟了,說不定病沒治好,搞得神經(jīng)出了問題。
張含青找了半天,勒諾看清她手中拿著一管化淤止痛的藥膏,沒頭沒尾就爬上牀,一聲不響地剝他的衣服,然後就著燈光,一點一點將藥輕輕地塗在傷口上,下手那般小心翼翼,細長的眼睫上還掛著淚水,眼睛裡卻沒有任何情緒,好像在修補什麼珍貴無比破碎了的瓷器。
勒諾忍不住想提醒她,用不著像修瓷器一樣,他又不是受了什麼刀傷槍傷,這樣接觸,摸得這麼小心仔細,不是找罪受?他是人,還不是瓷器,摸到最後,勒諾實在受不了了,乾脆推開她道:“睡覺,你不困,我還困。”
張含青卻突然像夢囈一樣,低聲道:“勒諾,你想要嗎?”勒諾還沒做出迴應,她已經(jīng)開始吻他,熱烈坦誠卻又纏綿悱惻,溫情的、緩緩的加深脣舌間的親暱,細細地體會著對方傳來的溫度,也不知吻了多久,好像沒有盡頭,一直能夠延續(xù)到世紀之末,淚水卻一點一點沾溼他的臉。
勒諾忍不住觸碰她的身體,同樣的小心翼翼,她吻著他的頸脖,避開他的傷痕,在他來不及阻止之前,用口*住了他的,勒諾覺得像觸電似得從頭皮一直麻到腳底,他從來沒讓女孩子爲他做過這樣的事,一是自己有潔癖,二是沒親密到那種程度。
看樣子她也是第一次,不僅生澀,還有些茫然,好像拼了命的只想讓他高興,儘管這樣,溫潤的口舌還是讓他很快有了感覺,身體因爲愉悅而變得**,他想退開一些,她卻跟進一步,手指緊緊與他相握,呼吸壓抑在喉頭,變得越來越沉重,黑暗中,彼此的臉龐在對方的眼中竟異樣的深刻……事後兩個人都有些疲倦,休息了一會,又捲土重來,一遍又一遍,探索著從未有過的悸|動。
很久以後勒諾才意識到,這一夜她的縱容和瘋狂也許僅僅是爲了忘記那些痛苦與害怕,或者只是爲了讓他高興。
情人間的纏綿很容易讓人忘卻悲痛跟傷害,到最後天矇矇亮,兩個人只像孩子一樣擁在一起,摩挲著彼此的手心,這一夜誰都沒有真正睡著,精神卻還是好。
張含青的頭枕在他的臂腕上,眼裡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的悲傷,只是很平靜,她道:“勒諾,你說個故事給我聽吧,天就要亮了,我想聽你說話,我怕住院以後,很難再讓你這樣陪著我。”
“我不會說故事。”勒諾眉頭微皺,眼神清淡,“我從來不看故事書,小時候也沒人說。”
“你隨便編好了,智商那麼高,不會連個故事都編不出來吧?”
“好吧”,反正故事開頭千篇一律,不是王子就是公主。他輕聲道,“從前有個國王,他有個漂亮的女兒,公主很招人喜歡。不幸的是有一天這個公主被強盜給劫走了,強盜說只要國王拿出一筆贖金就可以把公主還給他,於是國王就拿出一大筆錢放在了強盜指定的地方。”
“公主換回來了?”
“沒有,強盜拿了錢,公主卻沒放回來。國王很失望,以爲公主肯定死了,不想一年後,公主自己回來了。還說要嫁給其中一個強盜。”
“聽著怎麼有點《像美女跟野獸》?”
“呵……”勒諾低聲笑了一下,不以爲意,“強盜比野獸好看多了。國王自然不同意,請了大批的人勸說,有人就說了,公主的心態(tài)是不正常的。”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也許,反正勸到最後公主答應不嫁了,但國王發(fā)現(xiàn)背地裡,公主還在跟強盜來往,最後國王就對公主說,你把強盜找來吧,他要想娶我的女兒,就得按規(guī)矩來,於是公主就歡天喜地地把強盜給叫來了,不過她沒料到,強盜一來就被抓起來了,還是他父親叫人抓的。”
“是嗎?後來呢?”
“後來公主只好嫁人了,嫁給了一個身份比較匹配的王子。”
“這不像童話故事,倒像社會現(xiàn)實,不過她也太絕情了,她的情人還在關著呢。”
“那也沒辦法,因爲公主有了強盜的小孩,她總得保住一些東西。”
“小孩?這故事還沒完?公主後來怎麼樣了?”
“生孩子死了。”勒諾說話的聲音涼涼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那強盜呢?”
“強盜越獄了,後來也死了。”
張含青沉默了一會,“這故事編得也太不像童話故事了,後來呢?”
“沒有那麼多後來的。”結束了,就是結束了,也許這樣纔好。
“後來公主的孩子怎麼樣了?王子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嗎?”
“知道了又怎樣,還不得養(yǎng)著,又不能掐死!反正男孩有驚無險的長大了,長得還特別帥。”他忽然語調(diào)一轉,帶著一抹戲謔。
“是嗎?”
“嗯,大概是帥到不行了,結果讓一個森林女巫給看上了。”勒諾自顧自地說著,脣角飛揚,笑痕顯而易見,“這女巫也狠,想方設法把這孩子給弄到手了,天天關著,別的女孩都不讓看了,只準看她一個!”
“勒諾!我什麼時候不讓你看別的女孩了?你看得還少嗎?”張含青只差沒跳起來了。
“呵呵。”勒諾輕笑起來,臉上露出深深的笑痕,眼睛淡淡地看向她,“你也知道這巫婆是你啊?”
溫情總是太短暫,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新的一天,有希望,也有失望,痛苦夾雜著歡笑,生活總還得繼續(xù)。
穿衣、洗漱、吃飯,到最後張含青道,“碗我來洗吧。勒諾,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自己。”
“會治好的,別胡思亂想,我又不是不去醫(yī)院看你了。”勒諾走過來,摟住她的腰,輕輕揉了揉她的發(fā),“我開車送你上醫(yī)院,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沒有,我下午再去吧,也不差這半天,你先去公司把事情安排好。中午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真住院了,很多東西都不能吃了。”
“好,那我中午來接你。”勒諾也沒多想,反正她做事雷厲風行起來,誰都跟不上,磨蹭起來,就是沒完沒了。
關上門,張含青走到窗前,目送著他開車離去,眼淚一滴一滴,潸然而下,從指尖滑落,她怎麼可能接受他用身體換來的活命的機會?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該走了,她不是早就準備好了離開的嗎?所有能夠給他留下回憶的東西,她都盡數(shù)扔掉,好了,森林女巫的魔法消失了,男孩也該自由了。
勒諾回來時,立刻覺察到屋子變樣了,房間裡掛的照片沒有了,她的衣物用品盡數(shù)騰空,抽屜裡的護照也沒了,她真的走了,她怎麼能就這樣走掉?連一點回憶的東西都不留給他?電話打到醫(yī)院。那邊衛(wèi)然也驚訝,“她沒有來。她這樣能去哪?我?guī)湍闳フ摇!?
不用了,她一定早就打算好了,不然怎麼會這麼快,難怪昨夜她突然變得那麼熱情,難怪今早她會說那些話。目光掃視屋子裡所有的一切,突然發(fā)現(xiàn)那麼空,一塵不染的地板上上躺著一張不起眼的留言條,他蹲下身,緩緩地拾起它,只餘一首詩和一句話:
早安
我真不明白;你我相愛之前
在幹什麼?莫非我們還沒斷奶,
只知吮吸田園之樂,像孩子一般?
或是在七個睡眠者的洞中打鼾?
確實如此,但一切歡樂都是虛擬,
如果我見過.追求過並獲得過美,
那全是——僅僅是——夢見了你。
現(xiàn)在向我們甦醒的靈魂道聲早安,
兩個靈魂互相信賴,毋須警戒;
因爲愛控制了對其他景色的愛,
把小小的房間點化成大千世界。
讓航海家向發(fā)現(xiàn)的新世界遠遊,
讓無數(shù)世界的輿圖把別人引誘
我們卻自成世界,又互相擁有。
我映在你眼裡,你映在我眼裡,
兩張臉上現(xiàn)出真誠坦蕩的心地。
哪兒還能找到兩個更好的半球?
沒有嚴酷的北,沒有下沉的西?
凡是死亡,都屬調(diào)和失當所致,
如果我倆的愛合二爲一,或是
愛得如此一致.那就誰也不會死。
“如果你還願意等,請給我兩年時間”
她畢竟還是給他留著希望的,兩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他忽然害怕她孤身一人,會不會沒有錢?沒人照顧怎麼辦?也許不用擔心,因爲是她,所以不用擔心。兩年的考驗畢竟不是一輩子,誰都等不起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