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鴿現在已經是她用來聯絡的主要方式,從早晨櫻鴿飛進來的時候,雲煙便知道是熟人來了。原以爲今日羣英會上已經和小姐見過面,現在想來,定然是還要有一次會面。也就點點頭,不再作聲。
三更時分,仗劍山莊的竹林裡,有絕妙的簫聲迴盪,洛水仰起頭,便看到白日裡見過的那個紫色錦袍男子站在一棵竹子頂端,如玉的手指在翠玉做成的碧簫上上下張合。洛水的嘴角彎起弧度,一斜身隨意地靠在身旁一棵碗口粗細的竹子上。
雲煙原本不知道出來爲了什麼,但隨著小姐的目光看到男子的時候眼睛卻猶如被點亮了一般,呆呆地看著竹端的男子。
白日裡看得不分明,現在這男子的眉眼都如此清晰地在自己面前。心裡便安心了不少。
一曲奏罷,餘音嫋嫋,洛水睜開雙眼,看著已經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笑道:“輕揚的簫聲又見精盡了呢。不知道武功進步多少?”
“不如比比。”男子挑了挑眉,提議道。
洛水卻垮下了臉道:“我武功盡失,比不了。”
“怎麼會?”猶如一塊玉佩碎去,男子臉色一變,滿是不可置信,他邁上一步,毫不避諱地拉過洛水的手腕,手指搭上她的脈。
離得這麼近,洛水纔看清楚他的五官,和那個年輕皇帝或者是衛離比起來,司徒輕揚的五官顯得有些平平。但是這麼近,近到可以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清冷的氣息。洛水便明白,洛湘說的對,這個男子,是不能夠以長相來評論的。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那種氣質,就如同站在雲端的神一般。
如今,這座神的眉頭緊緊蹙著,又換了另一個手腕來查探,洛水也不阻攔,微微笑著任由他檢查著。
“脈相沒有任何不對,沒有內傷,也沒有中毒的跡象,而且內力一如既往地深厚。”許久,他才下了定論,眉毛又微微挑起,“你在騙我?”語氣裡倒是有些危險的氣息。
洛水輕笑,收回自己的手腕:“我沒騙你,我真的武功盡失。因爲我不會用了。”
如玉的臉上泛起漣漪,似乎在消化著這句話裡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間就無法調動體內的內力,也無法使用武功。”洛水坦然告知。她和洛湘分析過很多次,洛水曾經試過,只要她想,可以寫出洛湘的筆跡,看著和自己那個世界有些差別的文字也靠著洛湘的記憶暢通無阻。
唯獨武功,兩個人想了許多辦法,都沒有辦法調動。
司徒輕揚的眉頭蹙起,仔細地想了一番說道:“我沒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等之後讓天機閣好好查查。你沒有了武功還在外面瞎晃?”
面對這樣的質問,洛水自然是不留痕跡地岔開了話題:“天機閣如何?”
她早就已經從洛湘那裡聽說,這司徒輕揚對待自己的性格多少有點惡劣。可以說關心則亂,因爲一直需要各路的情報,所以和天機閣之間的聯
系也最爲緊密。甚至比起若枚,見面的機會也要多一些。
“在我的打理下,難不成天機閣還會出現什麼問題?”司徒輕揚的語氣裡再次出現了那種危險的氣息,當然,洛水也能聽出裡面還有淡淡的驕傲。天機閣這幾年發展迅猛,不但在武林站住了腳跟,即使是官場上的一些人,也到處打聽想要找到天機閣,不惜花下重金購買天機閣的情報。
很少有人知道,司徒輕揚也不過不到二十歲的年齡。
如此年輕,卻已經揹負諸多,這也是洛湘一直以來感到愧疚的地方。
但是此時洛水卻感覺到這語氣裡還夾帶著火氣。最開始交談的時候洛水還以爲是自己的錯覺,現在卻有幾分肯定了。
司徒輕揚雖然看起來如玉一般溫潤,但是字字句句卻猶如帶刺一般,放佛有幾分火氣。雖然洛湘曾經和自己說過,他的性格多少有些惡劣,但此時卻並非這樣。他似乎有什麼話藏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或者說在和自己賭氣,不說出來。
洛水承認,他對這個男子有很大的好感,這種帶著點孩子氣的,所以她也不想兜圈子,徑直問道:“你在發什麼火?”
聽到這樣直接的問題,男子不說話。竹林裡一片寂靜,只有風聲來回穿行,似乎自由自在。就連一旁的雲煙也忍不住放輕了自己的呼吸。
小姐和司徒公子相處的場面她見得多了,第一次覺得這麼緊張。
然後就好像壓抑了許多的爆發一般,司徒輕揚突然連珠炮般地問道:
“你問我在發什麼火?你做事情之前有沒有想過我們?我們聽說你暴病而亡,動用了情報網去打探,得到了消息竟是你一步步走上乾坤殿,一刀刀劃花了自己的臉,最終將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臟。你讓我們如何想?”
“我告訴你,不是隻有魔教發了瘋,天機閣也一樣。”
“如果不是若枚在幾日之後通知我們你並沒有出事,我們都不知道要做出什麼。然後你讓若枚將這些櫻鴿給我們,就又消失了。你從京城一路走到這裡,就沒有想過要給我一個解釋?”
“在你看來天機閣是什麼?”
“我是什麼?”
“我是不是應該跪下來,尊稱你一句主子或者閣主?”
他的聲音並不高,但卻放佛用盡了身體裡的力氣喊出來的一樣。在月光之下,洛水看到他眼中明晃晃的疼痛,也聽到自己身體裡那個靈魂重重的嘆息。
有很多東西開始涌上自己的心頭,然後一點點漫上來,漫上自己的脖子,眼睛,直到將自己完全淹沒。那是太過深沉的感情。她感覺到很重,但是那種被各種力量包圍的感覺,卻又充滿了滿足。
“你怎麼哭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看著眼前手忙腳亂地給自己擦眼淚的男子,洛水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潮溼一片了。
司徒輕揚明顯很少看到過這樣的場面,因此完全不知所措
,他的確生氣,但是他並不想惹哭她。換句話說,司徒輕揚只是心裡不舒服。
怎麼哭了?眼淚這種東西對於洛水來講是多麼陌生。在孤兒院長大,被挑選著進入到軍隊,訓練,訓練再訓練,成爲特種軍人,所有的榮耀都和國家有關,所有的經歷都和任務有關。她很少有自己的情緒,然而現在如果想要將這種情緒全部歸給身體裡的洛湘的話,洛水知道不是這樣的。
這是自己的眼淚。
那種被人關心的感覺如此的真切,即使不是對著自己,也一樣讓她難以自制地落下淚來。
洛水甚至微微回憶起,自己唯一一次在那個世界上感覺到來自別人關懷的溫暖,這種溫暖被她封閉在了記憶的最深處,不願想起。因爲幾乎是在那個人說自己會陪著她的轉天,就在一場任務之中被亂槍掃射而死。
他們甚至都沒有握過彼此的手。
“我沒事。”聲音終於回到自己身體的時候,洛水輕輕地說。然後,她靠著竹子坐下,雲煙和司徒輕揚明顯嚇壞了還沒有恢復過來,見她坐下,也忙在一邊坐下。
“是我不好。但當時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們。事情發生之前,父親來找我,希望我能夠幫助他殺死楓。我自然是拒絕了,但是他下了傀儡香。”
感覺到雲煙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洛水知道,此時不是自己一個人在承受。
所以,洛水也好,洛湘也好,在隔了許久之後,終於能夠將那時候的事情經由自己的嘴說出來。從丞相下了傀儡香開始,到秋水代替自己,到現在,明明纔不到一年的事情,不知道爲什麼放佛如隔世一般遙遠。
“你還會回去對吧?”在沉默很久之後,司徒輕揚問道。他恨那座皇城,過去他出入那裡去探望洛湘的時候,總覺得那裡實在太小,根本裝不下一個洛湘。
然而此時洛水的回答也並不出乎他的意料,她輕聲說:“會。”
隔了一會兒,她又說道:“藥老還在,我要去玉龍雪山。我希望無謂的犧牲越少越好。而且,我想替楓走遍這個大舜江山。”
“我陪你去。你沒有武功,我不放心。”司徒輕揚肯定地說。
“不行,天機閣需要你。有衛離可以做我的保鏢。”
“天機閣的一切我自然會打理好,現在還有了櫻鴿,自然沒有問題。”
洛水還想拒絕。司徒輕揚卻開口道:“難道你還打算在我們的視線之外發生什麼,讓我們不知道嗎?”
“反正我不走,趕也不走。”司徒輕揚臉上帶著點頑皮,雙手搭在腦後,靠著竹子,頗有些無賴地說。
他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如玉如水的面容上滑過淡淡月光,顯得年輕又美好。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洛水便知道他心中的糾結已經沒了。
“忘了和你說,你今日這身男裝,真好看。”如玉般的臉上染上了一抹酡紅,洛水還沒來得及取笑,他便已經站起身踩著風遠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