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恭迎洛貴妃娘娘!”顏子君和秦霄堅毅不乏清朗的聲音在遼闊的大地之上響起。
她接受了他們的跪拜,沒有任何的推辭,然後她下馬,伸手扶起顏子君和秦霄,笑道:“更帥了呢。”
如此的輕描淡寫,沒有提及治水的功績,也沒有提起如今在海面之上虎視眈眈的倭國海兵,她只是淺淺地笑著,是單純的故人重逢的問候。
她一路走來,南城的種種都看在眼裡,比起冰冷生硬的奏摺,或者是小白略帶敷衍的消息,一切都更加鮮明地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甚至她都不需要看那些爲災後重建所做的準備,她只需要看那些沿路行進的百姓們眼中不滅的希望,她便知道,顏子君的確沒有讓自己失望。
那些她作爲種子一樣播撒到各地的人,都不曾令她真的失望。
一路進城,百姓們夾道而迎,洛水心下感動,顏子君恐怕始終都記得當年的科舉,大舜的第一場科舉,正是他這樣的寒門學子多年來連盼望都不敢盼望的機會,但是在這樣的可慮之上,在一步登天的誘惑之下,他仍然秉筆直書,用全部的筆墨來闡述紅顏禍水。
然後他的驕傲,他的清高,他的自信,都被人狠狠地打落在地底,再重新建起。
顏子君始終記得當年自己所犯的錯誤,所謂人云亦云,是是而非,就算是他們這樣的人亦是不能夠免俗。因此他始終對當年那個始終掛著清冷的笑容的女子抱有愧疚,在到達南縣之後,他更多的功績,掛上的都是洛水的名字。
沒有那麼大的力量,無法改變整個世界,那麼至少就改變自己能夠改變的範圍之內(nèi)。哪怕只有一個小縣城,一座城,哪怕只是這麼一個遠離京城,無限荒蕪的地方,他也要用自己的力量來種下一棵種子。
洛水看得出來,她不說,只是知道哪些也並非是顏子君所期待的。
倭國的進攻比她接到的情報看起來更要嚴重,三萬多倭國的海軍就在海面之上,距離南縣不過是一百海里的距離,而南縣能夠打仗的士兵太少,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還是秦霄從夜城的邊關帶過來的。
這些人,不要說精通海戰(zhàn),能否保證自己在戰(zhàn)船上不暈船都是一個問題。
然而,只是依靠著這些人,他們已經(jīng)成功地抵制了倭國士兵數(shù)次的登陸,將他們一次次地趕出海岸線,只能在一百海里之外虎視眈眈,並且氣急敗壞。洛水心裡知道,這幾乎可以稱之爲戰(zhàn)爭上的一個奇蹟。
這不是她教給顏子君的,也不是她能夠交的。
她將目光鎖定在秦霄身上,笑著道:“你來說。”
昔日夜城邊關略有頹敗神色的男子,如今神采飛揚,一如當年夜城邊關,葡萄美酒夜光杯,他笑容璀璨:“丹遼,也不過如此嘛。”
那種氣質(zhì),絕非一般人可以有。
“我認爲將倭國士兵引上岸在作戰(zhàn)這樣的方法並不合適。一旦我們退後,將海岸線的控制權交給倭國士兵,雖然可以將海戰(zhàn)轉化爲陸戰(zhàn),發(fā)揮大舜士兵的陸戰(zhàn)
能力,但是也相當於我們將南縣的百姓暴露在了倭國士兵的大刀之下。”秦霄沉聲道。
談及作戰(zhàn),他的臉色收斂了許多,就好像寶珠收到了匣中,又好像利刃入鞘,沒有寒光,卻有著一種隨時可能呼之欲出的張力。
洛水點頭,果然是因爲軍中存在著秦霄這樣的人,這戰(zhàn)爭才膠著了這麼久。只不過,她新帶來的五千騎兵在海面上的話能夠發(fā)揮的力量實在太少。但讓她做出讓步,將百姓們置於可能的危險之上,這樣的事情,她做不出。
她曾經(jīng)是一個人民子弟兵。如今,彼時深植在內(nèi)心的信念也不曾消卻過半分。
只不過指定龐大的戰(zhàn)爭計劃,從來都不是她的強項。一直以來,她所接受的訓練,無非是如何以最快最乾淨的方式迅速地結束別人的生命。她在心裡思量著自己是否有能力迅速地取走對方的將領的首級,眸光微微發(fā)暗。
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月笙道:“姐姐,對方的秀吉將軍身邊有不少暗衛(wèi),守備甚嚴。”他沒說的是不希望洛水以身範險。
有些時候,戰(zhàn)略戰(zhàn)術可以決定一場戰(zhàn)爭的成敗,但是最終所要仰仗的永遠都是無數(shù)的人肉白骨,血雨腥風,戰(zhàn)爭一旦開始,從來就沒有兵不血刃的兩全之策。縱使和秦霄,顏子君商量了幾天,最後能夠做出的決定也無非是迎戰(zhàn)而已。
洛水不得不承認,這是她第一次站在這樣的戰(zhàn)場之上,真正的戰(zhàn)場,和過去執(zhí)行刺殺任何的時候都不一樣,這是真正的戰(zhàn)場。血肉橫飛,浮屍滿地,空氣中漂浮著海水腥鹹的味道,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但她不能後退,這場戰(zhàn)爭只能在海上結束。這樣的話,倭國的人就沒有一個人踏上過大舜的土地,這樣才能保證大舜的百姓安全無虞。
這是守土之戰(zhàn),退後任何一步,即使之後他們將倭國之人全部斬殺,趕回原有的地方,也仍然算得上是戰(zhàn)敗。
她所帶來的士兵,雖然能夠以一敵十,但是卻並不熟悉海戰(zhàn),畢竟常年都在內(nèi)陸之上,海上作戰(zhàn)的訓練接近於零。
然而廝殺是從來都不需要技巧的,從倭國士兵將兩個船bi仄在一起,然後迅速地登上他們的戰(zhàn)船之後,戰(zhàn)鬥就瞬時變得血腥和乾脆起來。生命的到來需要那樣漫長的籌備,十月懷胎,她曾一點點感知一個生命在自己的腹部成型,然後再以劇烈的痛楚作爲伴隨誕生下來。彼時,那種生命的喜悅很久都不曾從她身上離開。
但如今,收割生命卻成了如此簡單並且機械的事情。
一個倭國士兵衝了過來,洛水伸出手來,剛好卡在對方的脖子之上,然後她的手一用力,就瞬間結果了對方的生命。這是她最習慣的殺人方式,乾脆利落,且十分乾淨,但此刻她看著那個倭國小兵死不瞑目的雙眼,心裡卻沒來由地一驚。
那不過還只是一個孩子,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
他是爲什麼上了戰(zhàn)場?侵犯大舜的土地對他有什麼好處?他是否有父母親人?是否還有心愛的姑娘沒有表
白?
也許是因爲已經(jīng)有了孩子的原因,她的心變得柔軟起來,在這生命轉瞬成灰的戰(zhàn)場之上,又有多少人死在了她的手上?
“姐姐!”見她出神,月笙趕忙來到她的身邊,長劍所過之處,剛剛幾個鬼鬼祟祟接近洛水的人便轉瞬間見了閻王。
月笙的聲音讓洛水的神思再次回到現(xiàn)實之中,刀光火影,人們的廝殺聲,遠處的金鼓聲,大海的波濤聲,無數(shù)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她卻只聽到一聲乾脆的“姐姐”。那小兵的屍體已經(jīng)從她的手掌之間滑落,洛水看著那雙無法合上的雙目,那稚嫩的臉龐和月笙那麼像,他們的年紀應該是一般無二。
剛剛的退縮卻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洛水不是一個期待世界和平,萬物安好之人,她也並不相信自己會有那樣的能力。那麼當廣廈傾斜,戰(zhàn)爭爆發(fā),她不能夠以一己之力保全所有人,能夠保全的就只有那些對於自己重要的人。
還有對於慕容楓重要的人。
她絕對不會允許大舜的任何一個人如同方纔悄無聲息的死去的小兵一樣死不瞑目,她能夠做的就是守住這片海岸線。海戰(zhàn)不同於陸戰(zhàn),陸戰(zhàn)即使被人攻入城池,幾千裡不及,也一樣隨時都可以收復失地。但是海戰(zhàn),只要他們退後一步,那麼這些外寇就會長驅直入,手執(zhí)長刀,寒光高懸在百姓頭上。
那些無辜的百姓,他們剛剛從天災之中被解救出來,飽含著對生活的希望。那些纔是她要去保全的人。她從來需要做的就不是聖人,如果需要浴血才能夠得以保全,那麼她不介意做那個罪惡深重的人。
這樣想著,所有的力量再次回到自己的體內(nèi)。
更何況,侵略,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最不能饒恕的罪過。
月笙見她眼底清明,雖然那裡面倒映著刀光火影,和不斷倒下的屍體,有自己人的,也有倭國人的,但是她的那一雙眼,就如同這大海一樣,平靜卻又洶涌。他便微微放了心,站在洛水的身後,其意味不言而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那個一身月白色衣袍的單薄少年,已經(jīng)成長到可以手執(zhí)長劍站在自己的背後?
這個時候什麼都不需要,尤其不需要的便是矯情。洛水至臂彎處的護臂中取出兩把尖銳的匕首,笑道:“我的後背都交給你了。”
洛水溫潤一下,轉手又砍倒及至身邊的兩個人,那分明是天使的笑容,動作卻是浴血的羅剎。他們都是廣廈將傾的時候手染鮮血的人,爲的是有些人一輩子不必看到這樣的刀光血影。
有那麼一瞬間,洛水覺得自己更加理解洛湘了。
那個女子,在那個時候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相信了慕容楓,爲的不過是,這片土地之上的百姓再也經(jīng)不得任何的戰(zhàn)爭。她並不知道,那個她和洛湘選擇同時相信的男子,在得到她被包圍的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不顧任何人的阻止獨自率領著精兵離開了國都。
迢迢萬里而來。只因爲收到了霧影通過櫻鴿傳遞過來的戰(zhàn)報,那男子執(zhí)意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