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笑了，還真是順著自己挖的坑往下跳，果然是好孩子：“那我問你，是百姓重要還是皇上重要？”
“皇……”顏子君從來沒有將這兩者放到一起來衡量，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皇上”，卻又覺得有什麼不妥，竟生生卡在了原地。擡起頭來，就正好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有一點氣，又有那麼一點無可奈何，還有一絲的驚豔。
“看來你多少明白我要和你說什麼了。”洛水注視著他的神情變化，看著他的臉色一點點凝重起來，笑道：“作爲見面禮，送你一句話，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顏子君默默地重複著這句話，洛水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看著他不斷變換，最後慢慢地有一層十分莊重的表情佔據上風。內心裡才真的舒了一口氣。
洛水承認，她不擅長看人，在自己的那個世界的時候，一切都是十分簡單的，她收到任務，完成，始終剋制自身，不與外界的任何人產生任何不必要的糾纏。
而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她不得不步步爲營，卻開始向洛湘學習，學著不再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
這需要信任和賭博。
她始終無法成爲一個賭徒，沒有一個賭徒應有的心態，謹慎永遠都是她最重要的信念，凌駕於聰慧之上。
顏子君再次擡頭的時候，眼底清澈，已經再也看不到半分之前的輕視和視死如歸。
洛水淺淺地笑開，然後她揚聲吩咐道：“來人，把地圖拿上來。”
顏子君一時還無法分辨洛水所說的地圖是什麼，就已經看到四個太監共同扛著一卷大大的卷軸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他們將卷軸放下，一點點鋪展開來，於是他便看到，在自己的面前，巨大的，用各色絲線繡滿了各種各樣符號的一幅圖。
洛水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思考，徑直問道：“現在，你看好，在你的腳下，是整個大舜皇朝的萬里江山。在你大肆談論我這個妖妃是否會誤國的時候，你是否知道在這萬里江山上都發生了什麼。
顏子君開始無法理解洛水口中所說的萬里江山是什麼，但是當他仔細端詳這副圖，他的表情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當他終於從那幅圖的角落裡看到自己所處的京城，自己的家鄉，以及自己趕考路上所經過的那些地方。
他內心的震動不是任何言語可以表明的。雖然此刻蹲在地圖旁邊的洛妃比自己要矮一些，但在顏子君的心裡，此刻，洛水是那麼的高不可攀。
那是一幅波瀾壯闊而又十分精密的地圖，洛水看得到顏子君眼裡突然迸發出來的光亮，那種激動之情無法掩飾。就如同最開始的時候，慕容楓看到這幅地圖的表情一樣。
洛水想，任何一個愛著這個國家的人恐怕都不能在這張地圖面前淡定。
“在這裡，剛剛發生了一場洪災，房屋倒塌，傷者無數，糧食和藥物都十分短缺。“洛水指著地圖上的一處說道。然後她的手指向另一處，繼續說：“這裡，已經連續乾旱了三年，青壯年勞動力紛紛離開
，剩下老人小孩在這裡等死。”
“這裡，土地肥沃，我舜朝百分之八十的糧食都產在此地，銷路卻始終存在問題。這裡，商業發達，雖然是舜朝國土的百分之十都不到，但卻掌握著百分之九十的財富。”
“這裡。”她的手來到了熟悉的夜城，“和丹遼相接，兩年前丹遼與我朝達成合作，送入大量馬匹。相對的，我朝也向他們那裡輸送了不少的技術人才，你怎麼看？”
顏子君一直聽她說，心裡全是震撼，這足不出戶的女子，竟然將天下了然於胸，讓他感到汗顏羞愧。此刻聽到她問自己，也不敢草率回答。
思索了一下才道：“草民覺得，這雖然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但若是我大舜傾囊相授，讓丹遼強大，對我大舜著實不利。”
“那你知道當今皇上是如何做的嗎？”洛水笑著問。
顏子君搖了搖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是那種求知若渴的少年。
“皇上派人向丹遼派去了種植，養殖，紡紗等技術人才，但這些人才均是經過秘密培訓，不但成爲我舜朝在丹遼的暗樁。並且所傳技術，均保留十分之三。比如，土地改良，只改良到產量幾近自給自足……”剩下的話，洛水知道自己不必多說，因爲顏子君灼灼的眼神已經說明他懂了。
按照此法，丹遼不但不足爲懼，還會成爲爲大舜提供馬匹的天然牧場。
不知爲何，顏子君隱隱覺得，這樣的計謀，是眼前這個絕美又狡黠的女子的想法。
洛水又指向其他幾個地方：“這裡，這裡和這裡，都是附屬的國家，和丹遼相同，但是誰也不敢保證沒有包藏禍心。”
洛水的手一直來到地圖的邊角，在這裡有一塊很小的土地，她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變得十分嚴厲：“而這裡，隔著一大片海洋，也同樣存在著一個國家，而且正在成爲我們的威脅。”
那裡是倭國，洛水沒有想到，自己穿越了時空，來到了一個她認爲和自己的那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也不屬於那裡的古代。但是這經過自己親自衡量和天機閣無數人的心血畫出來的地圖，由靈繡閣組裝繡製出來之後，竟然也是一個雄雞的樣子。
和她的世界，中國，接近一模一樣。
而這個所謂的倭國，和日本處在同樣的地方。
她是一個軍人。日本這個國家帶給自己的祖國怎樣的瘡痍是不需要別人來說的，而那股因爲愛國而產生的仇恨從未因爲如今的友好相處而完全消失過。
所以當她第一眼看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也許這個所謂的倭國和自己的那個世界的日本沒有任何關聯，但她依舊想要將這個禍患掐斷在萌芽之中。
顏子君被這一刻洛水所散發出來的氣勢所折服，此刻，他再也無法低看這個女子，她非但不是池中之物，甚至有著翱翔九天的本領。那一刻嚴厲的殺伐決斷，和外面的那個皇者是那麼的像。
看來，這被天下人傳得沸沸揚揚的寵愛，有著太多人無法探知到的深沉。
“文可安邦，武可定國，但若你只把你的眼睛
放在後宮之上，而視這萬里江山爲無物，視天下百姓爲無物，那麼你就是那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洛水的聲音不算大，但是每一個字都放佛重物砸在顏子君的心上，重若千鈞。
“子君愚昧，言語無狀處望娘娘寬宥。”顏子君一字字說道，字字發自肺腑。
洛水看得出來，如果說上一次他跪地致謝，替的是寒門學子，這一次，卻是真真心心地對自己感到佩服。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確是一種不畏強權的氣魄。但是懂得自己應該向誰彎腰，且心懷坦蕩纔是洛水想要的人。
“來人，賜坐。”洛水話音剛落，便有太監搬了一把椅子進來又離開。
“草民……”
顏子君正要推辭，卻聽洛水說：“你這樣跪來跪去的，我心裡的氣也就消了。況且，你站著或者跪著我也坐不安生，坐吧。”
這樣隨意的話語，於理不合，顏子君現在卻只覺得率真，也便做了下來。
“我有兩個選擇給你，你可以自己做決定。”洛水待他坐下後開口道。
顏子君專心地聽著，生怕自己放過一絲半毫的重點。
“一個是成爲我的心腹，看，只有那麼一個小縣城在等你，那裡的土地始終無法改良，多年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你去的話困難重重，但也可以造福那裡的百姓，然後一點點地爬上來，等到有一天，你爬到了這個廟堂的更高處，甚至是最高處，也許你指責我的時候更有理有據。”洛水指著地圖上的一處說道。
“另一個選擇則是皇上給你的，你可以成爲諫官，也是實至名歸。你連皇上的女人都敢罵，自然是一身正氣，這天下也沒什麼人是你不敢罵的。我要你成爲他的眼睛，他的鏡子，替他看到這個朝廷他看不到的地方以及他做錯的地方。”
這兩個選項無論是哪個對於顏子君來說都是很好的機會，可以大展抱負。所以他現在心裡已經十分明白，雖然自己失去了哪個所謂的狀元的頭銜，但是卻是收穫到最多的一個人。
諫官，在大舜以及大舜以前都是不存在的。每個人都有進諫的資格，每個人卻也不必須進諫。這的確是適合自己的一個官職。
只是，他的目光鎖定在那個地圖的一個角落。
那個縣城的地理位置沿著海岸，不遠處便是之前洛水沉聲介紹的那個倭國。不知道爲何，顏子君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搖擺，而且還更加偏向那個縣城。
洛水見他在思考，也不打擾，只靜靜地享受著自己身邊的水果。
無論顏子君選擇哪一個，洛水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他，但是卻不會左右他，因爲只有他自己選定的，纔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她既然賭了，就不會容許太多變數出現。
“子君選擇第一個。”許久，他擡起頭，眼睛裡迸發出明亮的光芒。
洛水卻似乎有些不滿的樣子，然後嘆了口氣說：“好吧。一月之後你就應該可以接到認命的聖旨。”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明日收拾行裝，富貴會接你入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