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康殿。
皇太后的身子壯如牛。
這是慈康殿里的小宮婢們私下偷偷說的話。
雖然有些嘲諷意味,但卻是事實。
皇太后劉氏年輕時跟隨丈夫為前朝李氏的太平盛世而征戰沙場,她的身子強壯到小痛小病都不用吃藥,只需泡上一個時辰的熱水燥,立即病除痛消。
后來安括竊取了岳父的江山,登基為帝。這位繼母也名正言順的晉升為皇太后,整日在后宮里養尊處優。但年輕時打下好底子終究派上用場。
瞧瞧皇太后才昏迷了半個時辰便清醒過來,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怒沖沖地下令:“給哀家捉拿那個賤人回來凌遲處死!”
這一聲河東獅吼連慈康殿大門外的司徒老夫人杭氏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杭氏悶聲笑,罵道:“這作死的老女人,年紀也不小了怎么嗓門兒還是這么大呢。丹田氣也挺足的,看來老太婆我白擔心啦。”
青如深知太后與杭氏之間的情誼,杭氏又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所以也沒有阻止,淡淡地笑著回應說:“太后今日被那位郡主嚇到了,此刻哪管得什么矜持。”
“一個小丫頭罷了,能翻出什么大浪來。哼,根本是她過得太安逸,身邊的人又事事都順著、慣著才會如此禁不住一丁點的風浪。”
杭氏輕蔑地冷哼,當年她們每日都在生死邊緣,怎么沒見太后害怕過。
“太后心里火著呢。老夫人千萬別當著太后的面前說這話。”
青如盈盈笑著提醒,卻招來杭氏一個記白眼。
“怎么,老太婆連句實話都不能說啦。”杭氏轉轉眼珠,擺擺手,“老太婆進去看看太后怎么樣了。你也別跟著進來,省得她有火無處發,拿你當箭靶子。”
“是。”青如福了福,笑言:“那奴婢去給太后和老夫人烹茶。”
“嗯,去吧。”
杭氏揮揮手,抬腿邁過高高的門檻,穿過外室,往殿后的花房而去。
花房。
滿肚子火氣無處發的太后站在一個盆景前,拿著簪子在挖盆里的泥土,一副要“斬草除根”的狠樣。
杭氏進門來,光憑一張側臉就斷定太后此刻心情如何。
“一個小丫頭值得你氣成這樣。”
“英姐姐,你來啦。”
太后丟下簪子,黑沉著老臉坐到美人榻上,指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你就這點子能耐?連個黃毛丫頭都斗不過。”
杭氏恨鐵不成鋼地咬牙,訓斥道:“你呀,真是越老越軟骨頭。當年我們哪日不殺上幾個敵國的男人立立軍威,他們哪個又不比今日的黃毛丫頭強壯有力啊。”
太后努努嘴,像個委屈的孩子抱怨道:“哀家不是念著她是劉敬的兒媳婦嘛。自然要心軟一些。”
劉敬是誰?
哦,信陽侯也。
杭氏腦袋混沌一下立即恍然大悟。許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都快忘得一干二凈了。信陽侯那個殺千刀的混賬,早晚有一日要親手剮了他。
“她死了,照樣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姑娘嫁入侯府當媳婦,你怎就想不通這個道理呢。”
杭氏思忖人老了都這樣嗎?為什么她就這么與眾不同呢?
果然她是越老越聰明,才不像眼前這位呢。杭氏沾沾自喜,扶挽在垂在耳后的發髻。
太后哪里知道杭氏心里想什么,她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禁唉聲嘆氣,道:“英姐姐哪里知道這其中的原由。”
“說說吧。”杭氏收斂心思,靜靜的做個忠實的傾聽者。
太后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又是長長地嘆氣,說:“你不知道他心里的苦。”
他?信陽侯嗎?他位高權重,貪污受賄,心里有什么好苦的。’
杭氏不以為然,說:“他家里新娶了妾室,那女子正是皇后的貼身宮婢芳若。年紀足足相差二十歲,每日嬌娘在懷,他心里還有什么苦的。”
“英姐姐,你也該知道他有一個蠢鈍的孩兒,如今也是二十多的年紀。即便他是南晉國的信陽侯,可沒有人愿意將自家的姑娘嫁給蠢鈍的孩兒。”
杭氏心思一轉,問道:“太后說的可是信陽侯那位名叫劉贊的公子?”
“正是。”太后嘆,又自顧自的念叨起來,“哀家本不同意他將如此的安排,娶一個別國的媳婦入家門。若自家的孩子是聰敏的也好,可贊兒卻是個蠢鈍之人。如何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呢。”
“信陽侯定有他的想法。”
“哀家幾次勸他,他都執意如此。哀也沒有辦法,只好幫著他盡快了卻這樁心事。”
杭氏心底冷笑,太后明知自己的弟弟在謀劃著什么,她卻從不阻止。也許信陽侯所謀劃的真相并沒有完完全全告訴太后。
自己的兒子坐上龍位,與自己的弟弟坐上龍位,太后心里更偏向自己的兒子吧。畢竟弟弟再親也是外人,而兒子卻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親骨肉。
“英姐姐。”太后喚一聲,發現杭氏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中,她疑惑,又喚了一聲:“英姐姐?你在想何事如此入神?”
杭氏尷尬一笑,說:“想著和親之事。”
“此事……要等到皇上醒來才可商量。而且那扶柔公主已被哀家打入天牢。”太后板起臉不悅地哼氣,“這女子不知吃了什么東西,身上竟然散發出一股惡腐的臭味。”
“英姐姐,你不知道。皇上有一個致命的毛病,他聞不得臭味。”
“哦?怎會這樣。”杭氏心知肚明,卻裝作不知的驚訝狀。
太后搖搖頭,“哀家也不知為可這樣。只聽皇后有一次說過,皇上這毛病是從心里生出來的,一輩子都改不掉的。”
“原來如此。”杭氏佯裝恍然大悟的神情,說:“太后,如此正有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我們面前。”
“什么好機會?”太后老眼放光,好奇地湊近來。
杭氏也傾身湊近一些,低語道:“今日瓊瑤臺,皇上本有意借設宴賜婚琰王。沒想到扶柔公主不知擦了什么東西竟奇臭無比。”
“既然皇上此刻昏迷不醒,不如太后出面下旨賜婚。將扶柔公主賜婚給我司徒府的三孫子,而樂郡主也賜婚給信陽侯的小兒子,如此一來,等皇上醒了也不能改變。”
“免得夜長夢多,太后要早早打算才是。”
杭氏苦口婆心的勸著,太后靜靜地聽著、心里百轉千回。只要那個來歷不明的扶柔公主不嫁給琰王,管她嫁去誰家、禍害誰的兒子呢。
“英姐姐,你不怕那個妖女害了你們一家?”太后不明白,為什么杭氏這么極積的希望妖女嫁入司徒府。
杭氏被問得一怔,瞬時苦笑連連,道:“太后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啊。”
“英姐姐哪里苦的。四位孫子一個比一個成才,孫女又那樣乖巧懂事。你心里苦,哀家不認。”
“呵呵,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杭氏笑呵呵,說:“太后還記得我那三孫子入朝為將之前混賬過一些日子。”
“自然知道。如今已經皇上的倚重的將才,年紀輕輕已成為軍中統帥,鎮守貝州城。哀家可是喜歡得很呢。”
說起司徒天逍,太后真后悔自己沒有一個女兒來配他。如果不是聽說他被一個女子迷得狂性大發,立誓終身非此女不娶。否則她也很樂意將安陽長公主賜婚給他。
杭氏無奈地嘆聲,說:“我那三孫早在五年前情根深種,立誓非她不娶。我們一家人啊,真是磨破嘴皮子也勸不動他。都說他瘋了,臆癥呢。可是,沒想到那女娃子竟自己跳出來了。”
“是誰?”太后驚訝,難道真有其人?
杭氏抿嘴一笑,說:“正是如今的這位扶柔公主。”
“哦。原來如此。”太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杭氏很熱心賜婚一事呢。
“趁著皇上病在床上,以雙喜臨門為皇上祈福為由,太后賜婚正是再好不過的。”杭氏低壓聲音,又說:“若皇上醒來知道木已成舟,又如何將主意打到琰王頭上。”
“嗯,正如姐姐所說,此事可行。”
太后點頭,為了她的兒子,一定要成功。
“太后。”
青如悄聲走進來,站在門外求見。
“進來吧。”
太后整整衣袖,坐正身子。
杭氏也端坐在椅上,垂瞼肅目。
青如向太后及杭氏福了福,悄悄走到太后身側,躬腰低語一陣。
便看見太后臉色由平靜,漸漸轉為大怒。
“放肆!他竟然背著哀家……”
太后震怒,手掌拍在榻幾上一聲刺耳的巨響。
“青如,此事不可對外人言,連信陽侯都不準透露半個字。”
“是,太后。”
青如退出。
太后氣息不穩,胸口起伏,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她的親弟弟信陽侯竟敢背著她干出那種忤逆之事?
“英姐姐。”
“太后。”
“哀家定會如你所愿,親自下旨賜婚。”
杭氏大喜,立即起身福了福,笑言:“多謝太后成全。”
“英姐姐不必如此。哀家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查辦。”
“太后請吩咐。”
杭氏靜靜地站著。她來之前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而且事態一直按照司徒天逍的謀劃順利進行著。
“英姐姐,你曾經對哀家的安氏族動過手,也殺死了劉義。此事哀家不予追究。但……請英姐姐為哀家做一件事情。”
“太后請講。”
杭氏坦然相待,讓太后心里感激。
“請英姐姐派人秘密調查安氏族,哀家要知道有多少人背叛了哀家。”太后咬緊牙關。如果想要她的兒子坐上帝位,安氏族的力量絕對不能丟失。如果剛剛青如所說的傳言是真的,那么她要好好的想想是不是該將安氏族的權柄從信陽侯的手中拿回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杭氏拱手,單膝下跪,道:“臣婦領命。”
“有勞了。”太后欣慰,她的身邊至少還有杭氏這個知心的朋友。
杭氏起身,說:“太后,臣婦只負責探查其中的來龍去脈,至于結果如何,對安氏族又如何處置,請太后自己定奪。”
“這是自然。”
太后欣然同意。她與弟弟之間的事情,的確不該讓杭氏參與進來。
“臣婦告退。”
“好。”
杭氏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