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陸小妹睜開了眼。
身邊的人察覺到她的異樣,伸手攏了攏,略帶疲倦的沙啞聲音響在頭頂:“醒了?嗯?”
“嗯……”陸小妹眨了眨眼,倚在男子溫暖的懷中,吸了吸鼻子,“阿默……今日,是哪月哪日了?我好像睡了好久好久……”
“五月了,”男子輕嘆一聲,拉著她慢慢坐起身來,“寶寶……走了一個月了……”
“……”
阿默將小妹擁入懷中,懷中的女子單薄的肩膀起伏得厲害,猶豫了片刻,阿默還是狠下心來,附耳對女子道:“小舞,你該去送送他……別怕,我陪著你……”
用了早膳,小妹拉著阿默,來到院子中。
似乎,那花開花落,都是一場夢。
除了灌木叢下多了個小墳包,草木茂盛了些許,與一個月前再也尋不到任何差別。
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了么?她似乎只是恍惚做了一個夢。
“別怕,”阿默察覺到她手的顫抖,用力握了握,“寶寶不會怨恨你的,他只是與我們無緣,來了幾日就走了,來送送他……”
“寶寶……”
陸小妹松開了阿默的手,兩步上前,跪倒在小小的分頭邊,顫抖地撫摸墓碑上的刻字:寶寶之墓。
她的孩子,出生不到半月,連名字還沒來得及確定,就匆匆離開了他們……
“寶寶……”小妹想笑一笑,可是眼淚卻先滾出了眼眶,眼淚止不住地落在泥土里,她還是笑著,添了些土,“……寶寶……是娘親對不住你……對不起……你那么乖……唔……”
阿默痛心地扶起了伏在墳包上泣不成聲的女子,勸慰道:“小舞,不是你的錯……”
“寶寶……”小妹已經(jīng)哭到不能自已,“寶寶……”
阿默立在一旁,伸手想要阻攔,卻握緊了拳頭,咬牙痛心地看著。他要讓她看清楚現(xiàn)實,她不能再活在幻想中了……哪怕痛,也是暫時的……
直到陸小妹哭了近一個時辰,依舊未能停止,幾乎哭暈在墳包上,白衣男子才狠下心,上前點了女子睡穴,將女子抱進了屋。
不遠處的山崗上有一雙眼睛,將院子中剛剛發(fā)生的一切看在眼中。
花似鸞咬牙切齒地盯著那白衣男子的背影,臉色蒼白,顫抖著喚出一個名字來:“阿宇!?”
“娘娘……”一旁的扉韻忙上前,“奴婢已經(jīng)確認了,王……被太后的人困住了,那個人不是王……”
“不,”花似鸞驚魂未定地搖搖頭,白了一旁的扉韻,“你也是從小跟著本宮的,難道不知道宮里除了王,還有一位么?”
“……那個人?”扉韻錯愕,扭頭盯著山下的小木屋,“可是娘娘……那個人,不是已經(jīng)死了薨了么……”
“是啊……”花似鸞冷笑,“我也一直以為他沒了……沒想到啊,他竟然寧肯扮作銀奴陪著那妖女也不愿回宮里來……太后,要找他,王,也在找他……沒想到,被本宮先找著了!”
祁冠宇竟然狠到,讓她吃了那么多天老太婆的尸體……
得知真相,花似鸞一想到自己吃了那老太婆的腸子,就和貼身的女婢整整吐了兩天,又吃了十多天的素,連葷油都不敢加……生怕祁冠宇那個變態(tài)又暗中在她飯食里加了什么料……這才慢慢地緩過來……
事情越來越復(fù)雜,對祁冠宇的反常,花似鸞愈發(fā)不解。如果尚筱舞的孩子是祁冠宇的,他的一切舉動也說得過去……
那么,阿宇又為何在這妖女身邊?
難道……阿宇認為尚筱舞的孩子,是他的?
尚筱舞你算盤打得好精明!得不到祁冠宇,至少用祁冠宇的孩子威脅善良的阿宇么!
花似鸞恨得銀牙緊咬,阿宇既然還活著,斷然是不能讓妖女再在他身邊!
她喜歡的那個身影,如今竟然被那丑得像鬼的妖女迷惑,當(dāng)牛做馬地伺候尚筱舞……尚筱舞她憑什么!?
妖女!
沒有什么本事,只會迷惑男人么!
“娘娘……”扉韻深得花似鸞的心意,于是更加小心地勸慰,“娘娘,如今王被太后的人困住,要做什么還要盡早,否則我們違抗王命私自離開客棧,王知道后又要震怒了……”
一想起上次祁冠宇發(fā)怒,扉韻就生生打了個寒顫。
“放心,”花似鸞盯著不遠處的小木屋冷笑,“王一時半刻被困住,脫不開身的的!這次我不會再讓阿宇被妖女所害……如今尚筱舞已經(jīng)瘋了,沒有阿宇,她連條狗都不如,還和我斗,她只有死路一條……”
木屋中,陸小妹醒了來。
她揉了揉暈脹的太陽穴,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空氣中傳來了柴火的淡淡煙味,鍋子里的粥煮得正好,散發(fā)出淡淡的米香氣,夾雜著些許野菜的清香。
“阿默……”
白衣男子正在圍著爐子轉(zhuǎn),忽然身后多了些重量,伸手握住了腰間的手,回頭看著抱著自己的女子,“餓了?去,桌子上有些點心,別吃多了,再等一會兒,飯馬上就好了!”
“阿默……”陸小妹并沒有放開男子,縮緊了手,聲音微微哽咽,“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白衣男子微笑釋然,終于放松了肩膀,握著腰間的手緊了緊,哄勸道:“知道我辛苦,就多吃一點!雖然袁老回來了,可是是藥三分毒,藥補不如食補,你身子漸好,總算不用吃藥了,要好好吃飯……”
“嗯……”陸小妹可著阿默的衣裳擦了擦臉,拽了拽阿默袖子,莞爾道:“阿默,你低一點……”
“怎么了?”白衣男子正在炒菜,油炸聲和柴火聲嘈雜,沒聽清楚身后的女子說什么,微微側(cè)了身,沒想到臉頰多了軟軟的觸感。
煙火氣中,彌漫著淡淡桃花氤氳。
白衣男子扭頭望著倉惶逃去擺碗筷的女子身影,發(fā)呆了半晌,直到聞到了糊味,才回過神來,慌忙盛出來……
一頓飯,陸小妹吃得很慢很慢,屋外的夕陽余暉灑在桌子上,為清冷的屋子鍍上了一層溫馨的顏色。
“小舞……”阿默望著臉頰瘦削的女子,“小舞,你想不想離開?你要是不喜歡這里,我們就離開罷,換一個環(huán)境,去個大一點的城鎮(zhèn),離開傷心的地方,這樣對你身子也好……”
“不,阿默,我不想離開,寶寶在這呢……”陸小妹微怔,放下碗筷,聲音微微顫抖,卻堅定地回答:“我們的家在這,我不離開。”
“好,好,”阿默拍了拍女子顫抖的肩膀,夾起了一塊糖雞蛋放在女子碗中:“你說不走就不走,我們吃飯,不說了,嗯?來,吃口這個,你喜歡的……”
用過了晚膳,陸小妹立在門口,望著院子里的一片錦翠,已經(jīng)看不見半點花的影子……
“怎么站在這,入了夜,風(fēng)大……”
陸小妹回頭,見阿默披了件披風(fēng)在她身后,拉住了肩頭的手,吶吶道:“阿默……我可能真的是禍水……”
“胡說!”身后的人怒喝,“不許胡說!”
陸小妹一驚,好像阿默第一次吼她,呆立了好一會兒。
“小舞,”阿默上前,抱住了受驚的女子,“你不能這樣說……你救了很多人……你不是……”
“我救了很多人么……”
陸小妹望著院子里的蒼翠苦笑,“阿默,我只是個普通人,我后悔了,我好后悔……要是沒救錦瑟,寶寶就不會這么早,這么虛弱,它一定能等到你回來……我如果沒去救花似鸞,寶寶,寶寶就不會死了……我為什么要救她們……我其實只想寶寶活著……”
“這不是你的錯,寶寶,只是與我們緣淺……”白衣男子伸手拭去了小妹的淚,“不要執(zhí)著于過往……小舞,我們還會有孩子的,嗯?我們會有很多很多孩子的……不要否定自己,不要否定自己的善良……會好的,都會好起來的……”
“……”
月華如水,照得院子里猶如鋪了一層銀,錦翠繁茂中,有一個小小的墓碑,投下小小的陰影。
陸小妹失神地望著院子,過了好久才開口,“吶,阿默,牡丹花開的時候,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上一次尚家人都死了,我在權(quán)相的院子里發(fā)現(xiàn)了云裳……這次……又是寶寶……下一次,又是誰……”
“不會有下一次了!”男子轉(zhuǎn)過了小妹,緊緊將她抱在懷里,“不會再有下一次了!相信我,小舞……”
“但愿……如此……”陸小妹閉著眼,自己怎么會不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給阿默也帶來災(zāi)禍?
手心的紅痣,牡丹花水……究竟是福是禍……
但是眼前人的懷抱如此溫暖,她舍不得離開……這是她僅有的一點溫暖了,請容許她再任性些吧!
牡丹花謝了,容許她有人相伴等茶涼。
“阿默……你不要騙我……”她埋在男子懷中,聽著穩(wěn)健有力的心跳聲,“我愛你,所以你不要騙我……我很怕被欺騙……”
頭頂傳來略帶沙啞的承諾:“……好,我不騙你。什么都告訴你……”
男子撫著小妹的頭,“……天涼了,我們進屋好么?”
“嗯,”陸小妹勾住了阿默的脖子,蹭了蹭,“阿默……抱我……”
“好……”
白衣男子俯身,將女子抱進了屋。
夜幕中,立在木屋不遠處的花似鸞裹著披風(fēng)瑟瑟發(fā)抖,看著木屋恨不得沖上去一把拉開尚筱舞,換成自己撲上去。
但是阿宇在,她不能輕舉妄動,她要找機會和阿宇說上話,拆穿那妖女的詭計!
那孩子根本不是阿宇的,而是王的,阿宇不能背這黑鍋!太后還苦苦四處尋他……有阿宇在,怎么會輪到祁冠宇稱王……
十年前也就只有姐姐花似源一個傻子站在祁冠宇一邊,暗中幫他度過了不少宮廷爭斗下毒暗害,不過祁冠宇聽信自己讓宮女造謠,花似源水性楊花和阿宇有染……祁冠宇將唯一站在他身邊的人幾乎折磨死……
王室動亂,她買通了蕭家殺死了花似源。花似源是天煞孤星,太后一直視為眼中釘,不過是自己美言了兩句,太后就許了蕭家一個虛名……
花似鸞冷笑,除了阿宇失蹤,在她意料之外,其余后宮王室的爭斗,她從來都是勝者。這次,也會一樣。
等了一晚,直到晨曦朦朧,花似鸞才突然看見木屋中有了些許光亮。
花似鸞激動地站起身來,望著小木屋冷笑,尚筱舞,你等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阿宇要是知道你背叛了他,用孩子博取同情,他一定會遺棄你。沒了傾城絕色,哪個男人心甘情愿被你當(dāng)猴耍!
白衣男子輕輕推開了木門,冷眼凝視著院子中的華麗女子,小心地望了眼榻上安睡的女子,關(guān)上了門。
“阿宇……”花似鸞快走兩步上前,“阿宇,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鸞兒……”
“花似鸞,”白衣男子眼冷如冰,“你來做什么?難道殺了我的孩子,還指望我請你進門來吃早膳?”
“阿宇……”花似鸞眼中蒙上了一曾霧氣,顫抖著聲音道:“阿宇……你,你還活著……這,孩子不是我害死的……而且,他根本不是你的孩子!是祁冠宇的!你不要被這妖女蒙騙了啊!”
白衣男子厭惡地打量著一身華美錦繡的女子,冷冷道:“花似鸞,你原來就是這樣污蔑源兒……如今又來污蔑小舞……過了十年,本以為你會有些長進,沒想到連慣用的把戲都一模一樣!”
花似鸞愣住,心虛地后退了半步,臉色笑容凝滯:“阿宇,你,你說什么……我怎么什么都聽不懂……”
“……”白衣男子上前,“我的孩子,怎么會認錯?你給小舞下的藥……我警告過你,不可再傷她,如今你就來傷她的孩子?花似鸞,你有沒有良心?小舞她救了你的命!”
“……阿宇……你,你誤會了……”花似鸞慌張后退,如祁冠宇一般的壓迫感似乎要令她窒息,“都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根本不知情,”白衣男子手緊握成拳,“花似鸞,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祭奠我兒!”
花似鸞只覺得心涼了個透,沒想到阿宇全都知道……
“是!是我!全都是我做的!”
花似鸞本性畢露,笑得猙獰可怖,指著木屋厲聲道:“可是憑什么她尚筱舞奪走你?我想了你十年!她有什么好?值得你心甘情愿跟在她身邊做個銀奴?姐姐死了,你再未踏入王城一步……如今為何為了她回來?王……王也瞎了眼!帶回來這個異州的賤女人!”
“注意你的措辭,”白衣男子逼近,伸手摘下了銀面,冷眼如刀,“有你花似鸞,誰敢稱得上賤女人?”
“阿,阿宇……”花似鸞被眼前與祁冠宇一模一樣的臉龐震懾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阿宇雖然也是太后的兒子,但是她一直覺得,阿宇不是這個樣子……他應(yīng)該更溫文爾雅……
“花似鸞,那個人還要留著你,我不會動你,但是你若是再害小舞,我一定會讓你魂飛魄散!”
“是……”花似鸞瞳孔瞬間擴大,四肢僵硬,呆立在原地,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看見白衣男子轉(zhuǎn)身欲回木屋,花似鸞忙沖上前:“阿宇……你為何漂流在外,太后一心要立你為王……你要是顧念手足之情,我?guī)湍銡⒘似罟谟睿憔褪峭趿恕?
“殺了他?”白衣男子冷笑轉(zhuǎn)身,看著手中的銀面,舉起來向花似鸞道:“花似鸞,你還不知么?我和他,是一個人啊!我是他,他也是我,你殺了他,我也活不成。”
“一個人……”花似鸞猶如被驚雷劈到,難以置信重復(fù)反問:“一個人?”
“因為陰陽咒,”白衣男子冷笑,“我們雖然是兩個人,實際確實同生共死的一個人……”
“一個人……”
花似鸞恍然坐在地上,哭笑不得,忽然余光瞥見了白衣男子身后,仰起臉來直視白衣男子,大聲質(zhì)問:“你就是祁冠宇?所以明知道我殺了尚筱舞的孩子,卻能讓我活著?為了什么牡丹花水之力?”
“……是,”白衣男子冷笑,“所以,你才能活著,小舞死了,你一定會死,祁冠宇會讓這具身體,物歸原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花似鸞笑得癲狂,視線投向白衣男子身后,“那又如何?尚筱舞你真是個笑話!”
白衣男子猛然轉(zhuǎn)身,正看見門口立著的女子。
女子微微垂著臉,青絲散落,隨風(fēng)飄舞,手上握著一柄鋒利的短刀。陸小妹的手微微顫抖,抬起臉來,直視院中的白衣男子,盯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臉冷冷地問:
“你是祁冠宇?”
“小舞……”阿默恍然心沉到底,上前解釋:“小舞,你聽我說……”
“不要過來!”小妹揮著刀,阻止著男子上前,冷冷地問:“你是不是祁冠宇?”
“……我……”阿默頓了頓,眼中夾雜著疼痛,迎上了女子的眼:“是……”
似乎有警鐘一般,在陸小妹心頭響起,手因激動憤怒而顫抖,眼中彌漫上了血色。
“你一直騙我!”
舉刀向前刺去!
“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