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聲音,漸漸渺去。
屋里的人兒,寂寂相視。
好久,顏朝才松開我,問:“小洛,你對剛才出去的兩個人,真的一點印象也無嗎?”
我搖搖頭,問:“他們是誰?”
“那個女人,是陸老師,你記得嗎?”
我還是搖頭,手撫上顏朝的臉,淚又漫上眼眶,說:“顏朝,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可是,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我總是找不到你,如果你再不出現,我都快堅持不下去了。”
顏朝嘆著氣,怔忪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說:“小洛,你受苦了,我都知道。你放心,只須再等一段時間,我就會把你受的苦,一點一點加諸給他們。”
我聽顏朝這樣說著,覺得安慰,又覺得茫然,我想,或許我真是是受過很多苦的,可是,我受過些什么樣的苦,卻又想不起來,我的記憶是如此單薄,如此脆弱,好像風一吹,就會隨風而散,我唯一記住的顏朝,他現在就在我的身邊,我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可是,即便這樣,我仍然覺得,我是把握不住他的,或許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我曾有過無數這樣的夢,但醒來的時候,總是一場空。
我不要再是一場空。
我緊緊抓住顏朝的手,問:“顏朝,你會不會又不見了?”
顏朝搖搖頭,說:“不會,這一次,我一直陪著你,不會讓你找不到我的。”
“你不要哄我。”
“不會,小洛,我永遠都不會哄你。”
“可是……”
“沒有可是,小洛,我陪著你,不會再讓你受苦,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所以,你不要害怕,知道嗎?”顏朝摸著我的頭發,愛憐的說,“小洛,這是我為你建的莊園,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洛園。住在洛園里的人,都是很樸實,很忠誠的,他們絕對不會傷害你。”
我惴惴的點下頭,不會傷害嗎?我不知道,可是,因為這話是顏朝說的,他總不會哄我,所以,我愿意相信他。
“小洛,你的記憶出了點問題,身體也沒有完全康復過來。所以,你需要醫生,我后面會安排醫生給你看病,你要配合,不要抗拒。知道嗎?剛才出去的那個男人,他叫顏曦,是我的弟弟,那個女人,你可以叫她陸教授,他們都是真心關心你的人,你不要怕他們。他們會幫你找回失去的記憶。還有一個方醫生,因為你這段時間老是高燒,他會每天來檢查你的身體。另外,有個叫阿蘭的女人,她是洛園的管家,這段時間,一直是她負責你的飲食起居。我現在先跟你提一下,回頭他們要是出現在你面前,你不要懼怕。你只要記住,無論發生什么,我總在你身邊就是了。”
我又點點頭,偎在他的胸口,說:“顏朝,只要你在我的身邊,我就不怕。我知道我忘了很多事,可是,我沒有忘記你,這就足夠了。我隱約記得,我有過一段噩夢般的日子,我也有過漫長的尋找你的時光,那可能是我恐懼的根源,是不是?”
“是,小洛,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心有七竅,玲瓏剔透,你差點讓我以為,你真的就是……”顏朝說到這里,忽然住了口。
“就是什么?”我問。
“沒什么。”顏朝微微嘆一口氣,說,“小洛,和你相處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覺得是一種恩賜。”
“我也是,我有一種感覺,仿佛這一切,都是我逆天而為,從命運之神手里奪回來的。”
“本來就是奪回來的,小洛,你這么聰明,時日一長,你就什么都知道了。”顏朝緊緊摟著我,又嘆一口氣,說,“小洛,你能把你現在記得的事,都一點一點說給我聽嗎?”
“當然。”我微微笑著,把自己僅有的記憶,一五一十說給他聽。
顏朝唇邊含著笑,眼里有晶亮的光,認真的聽。
當我說到他的笛音時,問:“你現在再吹一曲給我聽,好嗎?”
“可我身邊沒有笛子,我已經很久沒吹笛了。不過,我可以把以前吹的曲,唱給你聽。”
“就唱《alldayandalllight》,好不好?我最喜歡那句girliwanttobewithyouallofthetime,我們以后,就像歌里唱的,再也不要分開。”
“再也不要分開?”顏朝定定的看著我,良久,才點點頭,說:“小洛,我們的心,總在一起就是了。”
我覺得他這句話別有深意,但一時又來不及細想,因為顏朝,已經開始深情款款的唱那首歌了,只是,他的歌聲,不復從前那樣歡快,而是充滿憂傷。那是一種柔軟的憂傷,卻能把人的心撞疼。
我聽得有點癡。
顏朝唱到一半,我想要和他一起唱,可才唱出第一句,卻發現遠不是想象里的那種味。曾經,我和顏朝合唱時,可謂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可現在,雖然我的聲音亦是清脆悅耳,卻總覺格格不入。
似乎哪里不對。
顏朝應該也察覺到了不對,他看著我,不只歌聲憂傷,連笑容,都變得憂傷,他的眼里,有著沉甸甸的東西,那樣一種東西,看不透,摸不著,卻又讓我的心,有一種近乎悲嗆的沉重。
一曲唱畢,顏朝又唱一曲,這回唱的,卻是《蘭花草》……
顏朝一連氣唱了十多曲,唱到后來,他終于唱不下去了,因為他的腮邊,流滿了淚,他的聲音,哽在喉間,幾乎發不出來。
我用手擦他的淚,擦去舊的,又有新的流下來,總也是擦不完。
我便只有陪著他流淚。
我知道,這每一滴淚,都是痛,是苦,是相思,是永恒的愛。
很久很久,顏朝終于平復了情緒,他緊緊擁著我,說:“小洛,你知道嗎?一直到現在,我都覺得這不過是一場幻境,是老天爺可憐我,讓你出現在我的面前,一償我這無處排遣的相思。”
我回抱著他,說:“我也是,我覺得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實。不管是你,還是我,亦或,你的歌聲,我的憂思,都是如此不真實。我總覺得哪里不對,顏朝,你告訴我,在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都發生什么?”
“發生了很多事,小洛,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不過,現在,我們先不談這些,我需要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思路。當下,就讓我們回憶一下過往,那些和你一起走過的日子,現在想來,就如畫一般的美好。”
“呃,是的,比畫更美好。那些日子,是我最深的惦念,是我最寶貴的財富,是我能堅持下來的強大支撐。就是因為有那些東西,我才有信念,一定要找到你。”
“我也是,我也一直在找你。”
“我們終于找到了彼此。”
“是的。”
“再也不要分開。”我說。
“再也不會分開。”顏朝說。
我們相視一笑,但是,從對方的眼里,都看到了一種憂傷。我們如此強調“不會分開”,大概實在是,對我們是否能真正在一起,是如此沒有把握。
是的,就連現在,我們都有一種無力抓住的虛空感,至于未來,我們又哪敢去展望去奢言。似乎,真正屬于我們的,只有那些過去。
那些過去,才是切切實實的存在。
我偎依得顏朝更緊一點,這個溫暖寬闊的懷抱,可否,成為我永久的依靠?
顏朝亦緊緊抱著我,他輕輕哼著那些我熟悉的曲子,一首一首,開始,曲子里還帶著濃重的愛恨情愁,可漸漸的,竟變得純粹不含一絲雜質,最后,居然就像那無人企及的高原上的冰雪,干凈的,冷靜的,沒有一點塵世里的煙火氣息。
好聽的旋律,在我耳邊縈繞,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我心里涌起一股悲涼,就像一個人,劫后余生,本是滿腔歡喜,可結果,卻發現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原本你念念不忘的,其實早已變了樣,哪怕你不愿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
我和顏朝,中間到底隔了多少,除了那些逝去的時光,還有什么?
我似乎不再是我。
對現在無法確認,對未來無限茫然,唯一能握在掌心里所剩不多的過去,也像飄搖在風里的樹葉,隨時會隨風而去。
這樣的南宮洛,可會是我?
我神經質的抓緊顏朝,近乎驚惶的抬眸看他。
顏朝感覺到我的目光,他亦低頭看我,微微一笑,停止哼曲,說:“小洛,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正如你知道我心里想的。不過,你不要怕,不管發生什么,我總會守護在你身邊。我顏朝,對你的愛,情深似海,此生不渝。”
“哪怕我不再是我?”
“傻瓜,在我心里,你,便一直是你。”顏朝笑容澀澀,有一種讓人幾乎無法承受之重。
我怔怔看著他眼角的紋路,他容顏雖如昨,但還是有許多地方變了,比如氣場,比如冷靜,比如滄桑,比如沉重……
他是我認識的顏朝,又不是我認識的顏朝。
然而,我的陌生感,仿佛卻又不是源自這些,而是源自我的內心。
我想,真正變的,可能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