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顏朝在一起的日子,只嫌太短,一月轉眼飛逝。當他離去之后,我忽然覺得,曾經平靜安寧的山里生活,變得枯燥無味起來。
我話開始變少。
思念讓我郁郁。
然而我沒注意到,比我話更少,更郁郁的,是陽志云。
自從顏朝來后,他整個人,都好像蒙上了一層灰色,晦澀暗沉的灰色。他原本膚色黝黑,話雖不多,卻很愛笑。在我面前,最愛咧著嘴,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十分歡暢。可現在,他有多久沒那樣笑了?我竟是沒注意到。
他把自己縮進那團灰色里,愈發的早出晚歸,在家也只是埋頭看書。顏朝在時如此,顏朝走后,他看著我的變化,更是如此。
曾經親密無間的我們,因為另一個人的出現,不知不覺,竟生疏了這許多,偏我還遲鈍得全無知覺。
我的全副心思,被那個容顏傾城、笑容絢爛、才華橫溢的男孩牽了去,沒注意到身邊這個從小長大的伙伴,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樣的變化,最后會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癲狂的扭曲狀態。
新學期開學不久,顏朝果然把我介紹給他二媽,讓我拜她為師,跟著她學樂理知識,也彈奏那新式的箜篌。
顏朝二媽大名司徒明月,是我見過的最有氣質的女人。她或許算不上十分漂亮,但一雙眼睛,就如她的名字一樣,像不染凡塵的明月。見了她,我算是真正明白了明眸善睞這個詞。她整個人,有一種特別干凈的氣質,像水,溫潤的,清澈的,卻又是不著痕跡的流動著。
司徒明月耐心很好,聲音柔和,待人親切,所知甚多。教我學樂理的時候,總是旁征博引,隨手拈來許多典故,讓我聽得十分入迷。
她幾乎就是一個天生的老師。
她沒有陸老師的凌厲,也沒有傅教授的乖戾,她有的,是一種空靈的美,一種讓人憐惜的柔弱,而這樣的美和柔弱,會讓人不忍心不好好的聽她的課。
司徒明月也很喜歡我。
樂理知識上完之后,她會教我彈一些曲子,我一般在她彈一兩遍后就會了,然后她就用其他的樂器,和我合奏。她喜歡用琵琶,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羞模樣,簡直讓人移不開目。
顏朝在我們合奏的時候,也經常會來湊熱鬧,長笛一橫,姿容曼妙,風采絕倫。除了顏朝,湊熱鬧的,還有司徒明月的兒子,顏朝的弟弟,一個叫顏曦的7歲男孩。小男孩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樣皮,總是安靜的寫字、看書、畫畫,或者和家里的小貓玩。但他十分喜歡哥哥,只要哥哥在家,基本就會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也有一支小小的笛子,會吹幾首簡單的曲子。每次他看到哥哥和我們一起合奏的時候,也會學哥哥的樣子,把笛子橫在唇邊,偶爾吹幾個音節,若吹岔了,大家看他的時候,他就會害羞的笑,樣子十分可愛。
顏朝的爸爸,我是在十一月初才見著的。那是個有點陰沉的周日,太陽躲在云層里不肯露臉,顏朝騎了自行車,依舊來接了我,去他家上課。
我進得家門,司徒明月正在侍弄陽臺上的花草,讓我先等一等。我便走到正和小貓玩的顏曦身邊,出謎語讓他猜。而惡作劇的顏朝,卻總在顏曦快要猜出謎底的時候,故意錯誤的引導,導致顏曦棄明投暗,幾乎就沒猜對一個。
他沒猜對,顏朝便取笑他,他便半真半假的來打哥哥,那只小貓,想來是顏曦的忠實擁護者,自是要來幫忙,便也竄到顏朝肩頭,去抓他的頭發,顏朝十分注意形象,哪里肯,于是一人一貓你抓我躲,鬧做一團。
顏曦在旁咯咯咯的笑得很是開心,整個家都沉浸在一種祥和歡樂的氛圍里。
正在這時,門鎖輕響,還沒等我們中的誰去開門,一個中年男人便打開門走了進來。
這是個嚴肅又不茍言笑的男人,高大威猛,能讓人自動想起馳騁沙場的將士,有種嗜血的煞氣。
“爸。”
“爸。”
兄弟倆同時出聲,顏朝聲音清朗,顏曦的卻有幾分怯怯。
“回來了。”司徒明月放下花剪,從陽臺走進來,溫柔的笑著打招呼。
“嗯。”男人微微頷首,目光掃一眼嬌妻愛子,臉上依舊是堅硬的神情,那種嗜血的煞氣未見淡了分毫。
我禮貌而拘謹的叫一聲顏叔叔好。
他看我一眼,目光略停了停,又看向顏朝。在他看向顏朝的時候,他的眉眼似乎柔和了幾分,眼里甚至隱隱浮著慈愛的光。
“爸,這是南宮洛,我的朋友,我跟您提起過的,她現在是二媽的學生。”顏朝連忙介紹我。
男人再微微頷首,不置一詞,直接向書房走去。
一旁的司徒明月目送他走進書房,臉上猶是癡癡的神色,良久,她才收回目光,轉頭微微對我一笑,說:“小洛,今天不上課了,你先回去吧。”
我雖然有點奇怪,但也并不問為什么,只應一聲好。
顏朝送我出門。
我們默默走了好遠,他才說:“我爸爸很嚴厲,話也不多,對人一向這樣,你不要放在心里。”
“不會,他是長輩。”我并不怎么介意顏朝父親的冷淡,因為在我眼里,市委書記是個可望不可即的角色,肯定是高高在上的,哪會像個普通人一樣和顏悅色。
“這就好。”顏朝聽我這么說,似乎松一口氣,繼續解釋他二媽的行為,“我爸很少在家,即使周日,也要下午才會回來,像今天這樣上午回家的情況很少。而二媽,只要爸爸在家,她全副心思就放到他身上了,所以才會不給你上課。”
“哦,原來如此。”我說,“司徒老師,似乎對你爸很好。”
“是,她對我爸,感情很深。”
“那你爸對她呢?”我想起那個男人不帶一絲溫情的目光,隱約猜到答案恐怕是不妙得很。
“我也不知道。”顏朝嘆一口氣,說,“不過,我爸的書房里,臥室里,現在還只放著我媽的照片、畫像。”
“這,司徒老師不會難過嗎?”
“會吧,我曾有幾次,看到她拿著我媽的照片流淚。”顏朝聲音低了下去。
我亦嘆了一聲,說:“太殘忍了,不止對司徒老師殘忍,對小曦也殘忍。等他稍微大一點,肯定就會明白這些,心里該多難過,該多心疼他的媽媽。”
“我曾跟爸爸說過,要他把媽媽的照片收起來,他當時看向我的目光,仿佛能殺人,很久才冷冷的問一句,是她要你來做說客的?而且,自那之后的好長一段時間,他對二媽愈發冷淡。有過那次教訓后,我再也不敢攪和他們的事了。”
“看來你爸對你媽的感情很深。”
“是的,不過,我看到二媽難過的樣子,倒寧愿他對我媽感情不要那么深。”顏朝扯扯嘴角,勉強笑笑,透出無限的傷感,說,“我覺得一個人,如果失去自己的最愛,偏又不能忘記對方,那就不要再和其他人在一起,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傷害到無辜的人。當初若我爸不和二媽結婚,以二媽的才情相貌,肯定能找到一個真心待她好的人。”
“肯定的。”我點點頭,心里有點沉重,為一個那么溫柔澄澈的女子,卻不能擁有一個能呵護她的男人。
“我們不說這么傷感的話題了。”顏朝看我憂郁的樣子,展顏一笑,跨上自行車,說,“坐上來吧,今天不要上課,我們去你學校的芙蓉園,好好看看那些據霜花。”
“好。”我一側身坐了上去,說,“我們還約好要畫它呢,這段時間每個周日都去你家,都不能好好的去畫畫它們。”
“我們約好的事多著呢。”顏朝笑,“不如這樣,今天我們就光看,光記,光想,等回去,我們又像上回一樣,交換一幅芙蓉圖。”
“也好。”我快樂的應道。
到了芙蓉園,陽光正暖,里面人很多,尤其是湖邊,更是坐滿了人,寫生的,看書的,閑聊的,好一派熱鬧景象,我和顏朝一邊慢慢走,一邊細細看,偶爾交流兩句。在一株芙蓉樹旁,我停下來,湊到一朵最嬌艷的花前,聞了聞,說:“我一直遺憾芙蓉花沒有香味,如若它有香味,這世上所有的風姿,怕是都會被它奪了去。”
顏朝看我一眼,眸底波光瀲滟,意有所指的說:“誰說芙蓉花沒有香味呢?人面芙蓉,這世上所有的風姿,早就都被它奪了去。”
我先是一愣,轉瞬明白他是在說我,頓時雙頰飛紅,低頭斂眸,疾步離開。
這人,能不能不這么直接?
隔了一周,當我與顏朝交換芙蓉圖時,卻見他畫的,赫然就是我低頭聞花的模樣,果然人面芙蓉!
看文容易,寫文不易,且看且珍惜。請尊重作者勞動成果,拒絕轉載,多謝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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