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冥思苦想著。
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個匪夷所思的糕點來,遂十分懊惱。以我蘇小洛的性格,讓我放棄一個爲難別人的機會,真真是會肉痛的。
“想到了嗎?”是顏朝溫醇的聲音。
我擡起頭,沮喪的皺了眉,正要說聲沒有,可他茶褐色的眼眸裡蘊著的溫暖笑意,以及笑意裡藏著的一絲若有若無的眷戀,似乎牽引著我,讓我心神一晃,幾乎是不受控的,我脫口而出:“我想吃水蜜花粑粑。”
話音未落我自己倒被嚇了一跳。
因爲,那水蜜花粑粑是個什麼玩意兒,我是不知道的。
不過驕傲的小胖子糕點師倒沒被嚇著,他咧嘴一笑,說:“這個做倒是能做,但可能口感不能最好。水蜜花是在清明時節開花,那時採了新鮮的帶著花苞的嫩芽做了,清香甜膩,最是好吃。這個時節,只能用乾的水蜜花做了,那股清香,自然沒那麼濃郁。”
“這個你也能做啊。”我這下是真佩服了,感嘆道,“我其實是亂說的,那個水蜜花,是什麼東東,我都不知道呢?想不到竟真的有這種糕點。”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這個糕點在你父輩那一代時是很普遍的,到你們這一代,各式各樣的西式糕點紛呈而出,這些傳統的糕點,倒很少看到了。”小胖子對我的亂點鴛鴦譜不以爲奇。
然而顏朝的反應卻比較過了,他微微籠著眉,臉色沉鬱,問:“小洛,你真不知道什麼是水蜜花?”
我被他的樣子嚇著了,有了上一次雷公菌的前車之鑑,我知道顏朝是比較反感女孩子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所以絲毫不敢撒謊,老老實實應道:“我不知道,我也沒聽誰說起過。其實我也奇怪,剛纔不知怎麼的,那個糕點名稱,好像是它自己從我嘴巴里蹦出來的。”
顏朝的眉毛籠得更緊,過了一會,卻又舒展開來,隱隱含著一絲莫名喜悅,溫和的對小胖子說:“小蔡,你等下就給蘇小姐準備那個水蜜花粑粑吧,我們先出去了。”
小胖子糕點師點點頭,自去忙手上的活。
顏朝帶我出了糕點房,沿著走廊慢慢的走,邊走邊問:“小洛,你對今天這個地方,有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
我看一眼顏朝,他正用期望的眼神看著我,似乎是想從我這裡得到對這個世外桃源的肯定,所以,我決定不遺餘力的誇讚一番。
當然要用上我爲數不多的文才。
比如,用一句古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似乎不太應景。
那乾脆之乎者也一番:此乃人間仙境也。
似乎太過做作。
罷罷罷,還是來個樸素的評論,樸素也是一種美嘛。
所以我嘿嘿笑了兩聲,說:“這裡安靜、漂亮,而且糕點也好吃,還有野生魚,湖水、木屋、農人,有一種古樸又閒適的意境。”
“你喜歡這裡嗎?”
“喜歡,這裡,好像我的一個夢啊。”
“什麼夢?”
“春秋大夢。”我調皮的朝他笑笑,說,“其實我是最喜歡熱鬧的啦,但不知爲什麼,有時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我就會想自己要有一個這樣的莊園就好了,有水有田有人,有吃不完的好吃的,那肯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是嗎?小洛,你要是喜歡這裡,隨時都可以來。”顏朝語氣愈發柔和,好像我是他最最心愛的小貓咪。
我心裡嘀咕,哪能隨時來呢,跟著您蹭一回還差不多,這麼大一片地方,都沒個遊人,一看就是達官貴人的專屬之地,我一介凡夫俗子,且不說貴不貴的問題,有沒有資格還兩說呢。
“恐怕來不了。”我沮喪著,“這個地方,肯定又貴又裝逼,會實行什麼會員制啦,不是想進就能進得來的。”
“別人當然不是想進就能進得來的,但你不一樣,只要你喜歡,隨時都能來。”顏朝眼裡一片迷濛,就像一層薄霧,我甚至覺得,透過這層薄霧,他肯定看不清我是誰。
“爲什麼?”我困惑的看著他,這個天之驕子,他似乎從高高的階梯上走了下來,走到渺小如螻蟻的我面前,讓我能與他並肩而立。
“因爲這是我的莊園。”他微微笑著,那笑,就如他的名字一樣,朝陽如火,朝霞絢爛,朝露晶瑩,讓人不知不覺就會呆了。
我沒有懸念的傻乎乎的“啊”了一聲。
這是個什麼概念?
他的莊園?
這是中國耶,這是深圳耶,還真有人,有錢到能建立自己的莊園。
我想起自己,想起身邊的人,我們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情非所願的加班,拍上司馬屁,踩同事肩膀,就爲了能爬高一點,多賺幾兩銀子,好早日買個火柴盒子。我們像蜜蜂一樣辛勤勞作著,像哈巴狗一樣搖頭擺尾著。偶爾存了點錢,以放鬆的名義出去旅遊一下,也不過是去看那人山人海,人頭攢動。可卻有人,如此悠閒的、自在的、讓人羨慕嫉妒恨的擁有這麼大一個莊園,微風拂面、碧波盪漾、鳥聲婉轉、木屋靜謐,夢裡纔有的場景,竟在現實生活中撲面而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不過還好,這個人,是顏朝。
高貴俊雅的顏朝,總是值得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的。
何況,我還跟著沾了光呢。
這樣想著,那絲嫉妒有錢人的酸味便消散了,心裡倒喜滋滋起來,遂問顏朝:“顏先生,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顏朝定定的看著我,好久才說:“小洛,你值得我對你這麼好。”
唔,這樣的回答,讓人臉紅啊。
我垂了眸,看著自己的腳尖,雖然不自在,但又著實歡喜。
過了一會,顏朝又問:“小洛,你真的會有前世記憶嗎?”
我一時有點懵,我容易跳線我是知道的,俞瑾容易跳線我也是知道的,但這個顏朝,居然也跳線,我卻是不知道的。
我們上一刻還在談唯美的獨家莊園,下一刻,卻扯到玄乎的前世記憶。
夠飛揚跳脫啊,我的男神。
但男神想談什麼話題,我肯定是百分百附和的。
所以我點點頭,說:“應該有吧,人如果有前世的話,應該就有前世記憶。”
“你都記得前世的哪些事?”顏朝看來信以爲真了。
我卻怏了。
我記得前世的什麼事?我哪記得前世的什麼事?我連自己有沒有前世都不知道,不過是有時候存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記憶,比如那個媽媽遭雷劈的場景,比如我去撿雷公菌的場景,比如自己從我嘴巴里冒出來的水蜜花……
男神,我的那所謂前世記憶,是忽悠你的啊。
我不過是,不過是習慣胡說八道信口開河罷了。
我簡直要哭了。
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現在被人一本正經的追問,要怎麼回答嘛。
但我蘇小洛一向聰明伶俐,困難能難倒我一時,難不倒我兩時,所以很快,我就想到一個還算靠譜的措辭,雖然這個措辭,聽起來像假的,但卻是真的。
我看一下週圍,確認一個人都沒有,這才神秘兮兮的對顏朝說:“顏先生,我告訴您一個秘密。”
顏朝看著我,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跟您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前世記憶。不過,有時在很沉很沉的夢境裡,我總覺得,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是一個只能用耳朵去傾聽,用腦袋去想象這個世界的小姑娘,確切的講,是一個瞎子。而這個瞎子小姑娘,她在夢裡所做的一切,醒來後都會十分清晰,彷彿是我曾經做過的一樣。更奇怪的是,這個瞎子小姑娘,在我的夢裡還會做夢,不過她的夢,我醒來後就記不得了,偶爾會有一些模糊的片段,但那些片段,就像水裡的月亮,在我想要觸摸的時候就消失掉,非常非常神奇。所以我想,我那些稀奇古怪的記憶,那些我見都沒見過的雷公菌水蜜花,弄不好就是那個瞎子的夢。”
我這樣說的時候,聲音不自覺壓得很低,帶著一種無以言說的驚怖。
我其實很怕做這樣的夢。
因爲每次從夢裡醒來,我總有種我不是我的荒謬感。
只是,如果我不是我,我會是誰?難道我是那個瞎子?可我卻有一雙如此明亮的眼睛。
顏朝聽我說完,臉上是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探究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問:“小洛,這樣的夢,你和別人說過嗎?”
我點點頭,說:“我和我前男友秦安說過,說過好多次,不過他每次都取笑我,說我成天小說電影看多了,天馬行空的瞎想,晚上才做這樣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夢。他還說,我有一雙美麗非凡的眼睛,又怎麼會是一個瞎子?”
“除了秦安,你沒和你父母或者其他人說起過?”
“沒有。不過一個夢,和秦安說說也就罷了,和太多的人說,別人會以爲我有精神分裂癥呢?”我不以爲然的搖頭,笑。
顏朝卻沒有笑,他依舊用那若有所思的神情看著我,似乎要在我臉上看出一個洞來。
操蛋,他不會以爲我又滿嘴跑火車了吧。上次見面扯出個前世記憶,這次見面又扯出個雙重夢境,如此神神叨叨不靠譜的女孩,會不會遭他嫌棄呢?若嫌棄了,他肯定會收回我隨時都能到這莊園裡來的承諾的。
悲了個摧的。
早知道,我就應該悠著點,不要在他面前想到哪說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