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洛園一轉眼就半個多月了,最近,我的睡眠似乎特別多,而且有時甚至不記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當這一天,我毫無預兆的在下午時分又睡了一覺后,醒過來卻看到顏朝在我的房里。
“顏,顏先生,有什么事?”我把被子往胸口拉了拉,有點不好意思。我睡姿一向不雅,若被瞧了去,實在不妙得很。
“沒事,你今早有點發燒,我不放心,便過來看看。”說著,他的手很自然的伸過來,探探我的額頭,眉微微皺著,“還是很熱,看來要吃點退燒藥才行。”
我臉一紅,為他這親密的舉動,但看他似乎只是單純的關心著,又覺得自己思想有點齷齪。
唔,顏朝是誰,是天字第一號癡情男,哪會對除南宮洛之外的其它女子做非分之想。
好像有種莫名的心酸又欣慰的感覺。
為了掩飾這種感覺,我亦用手摸一下額頭,呃,是很熱。
“真是越來越嬌氣了,以前我可是一年都沒病一次,現在倒好,一個月里病了兩次。”我自嘲的笑笑,想起一個星期前,我才發燒到近41度,幾乎是渾渾沌沌的度過了那幾天時光,而這兩天才好一點,居然又開始燒了。
不過我可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燒起來的,似乎睡前還沒有呢。
但顏朝卻說我今早就開始燒了。
真是奇怪,他居然比我還先知道我發燒了。
但我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撐起身子,說:“我得去找蘭姨要點藥,否則一病又是一個星期。”
蘭姨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是洛園的管家。
管家,聽著是不是有點舊社會的感覺。
不過我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因為我現在,似乎對很多事情都比較遲鈍,更確切的說,是失去一種探究的興致。我不像以前那樣精力旺盛,也不像以前那樣好奇心爆棚,我習慣接受身邊的一切,不去想個為什么。因為只要我去想,我頭就痛。我的頭痛現在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劇烈。而且,這頭痛似乎還會漫延,漫延到我的左臉上。我常常在睡夢里,被左臉那種灼燒一樣的疼痛折磨得大汗淋漓。
不止是感覺遲鈍,我的記憶也發生了變化,小時候的事是記得越來越不清楚了,最近幾年也有好多事變得模糊,倒是那些有關南宮洛的片段,卻越來越清晰。我曾對這種變化恐慌,但陸教授告訴我,這是一個正常現象,她就是要激活我腦海中的南宮洛,她說,刮骨是為了療傷,去除腐肉才能長出新肉,不把南宮洛激活,她就會一直蟄伏在那里,無法把她徹底趕出我的腦海,也就治不好我的病。
對,治病,我還記得我來洛園的目的,是為了治病。
而且,不是身體上的病,是精神上的病。
所以,我便信了陸教授的話,我相信她,能讓我重生。
找蘭姨吃了藥,我一個人去外面閑逛,是真正意義上的閑逛,因為我沒有目的,也不用擔心迷路,哪怕就是走出洛園,也自有人會把我找回來。
蘭姨最近對我十分關照,只要我稍久一點沒回木屋,就會來找,她看到我,也不會叫我,只是安靜的站到不遠處。我曾勸她不必如此,洛園我來了好幾次,這回又住了這么久,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逛累了自會回去。
“是先生吩咐的。”她不理我的勸告,只恭謹的說。
我見她如此,索性也不管她,只顧瞎走。
這次我直接走出洛園,沿著筆直的水泥路,一直往前走。路的兩邊是一排排棕櫚樹,待棕櫚樹走完,洛園也被我遠遠的拋在后面了。這是我第一次離開洛園這么遠,也不知是因為任性還是別的,我依舊沒有回頭的打算,還在朝前走著。
又走了一段,靜謐的環境被打破了,耳膜里傳來機器的轟鳴和喧囂,我往前頭看去,塵土飛揚,卻是一個工地。
我失去了繼續走下去的興致,遂調轉頭,依舊往來路返回。
我走得很慢,低著頭,邊走邊沉思著,盡管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沉思啥。
走了沒幾步,卻聽到耳邊傳來試探性的招呼。
“蘇小姐?”
我循著聲音望過去,路的一邊,一輛黑色的越野車里,一位青年男子正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果然是蘇小姐,真是幸會。”年輕男子微笑著走到我面前,微微一鞠躬,自我介紹,“我是顧傾硯,上次接送陸教授時,曾與蘇小姐有過一面之緣。”
“哦,你好。”我腦子轉得不夠快,但還是想起了他,主要是他的鞠躬禮,太讓人印象深刻了,現今的年輕人,已經很少有這樣好的禮節。
“蘇小姐要去哪里?這一片可不太好打車,要不要我送你一程?”顧傾硯好心的說。
“不用,我就住在前面,出來散散步。”
“前面?洛園?”顧傾硯面色不變,但眼里還是有尋思的神色。
“嗯。”我不欲多言。
“哦。”顧傾硯的一聲“哦”,音調拖得意味深長。
“那么,顧先生,再見。”我聲音平板,也不等顧傾硯回話,再度向前移動腳步。
一個高大的男子步履匆匆的從洛園那頭走了過來,還沒到近前,我已經猜到是小岳。想必我出來久了,他們不放心,讓小岳尋了來。
小岳走到我跟前,我朝他笑笑,他亦朝我笑笑。
我們兩個沒說話,沉默的朝洛園走去。
進了洛園,小岳直接把我領到湖邊垂釣的顏朝身旁。
“小洛,怎么走出洛園了?”顏朝眼睛不離開湖面,聲音溫柔得像這黃昏的清風,“是不是在這呆久了,所以無聊?”
“沒有,我只是隨便走走。”我說。
“哦,以后要是想走遠一點,讓蘭姨陪你,否則我們會擔心。”
“以后我不出洛園了。”
“我沒有不準你出去。”顏朝視線移到我的臉上,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我不想您擔心。”我語調平得沒有一點波紋。
“小洛。”顏朝輕拍身邊的凳面,說,“來,坐到我身邊來。”
我聽話的坐過去,離顏朝太近,他身上一絲極淡極淡的香味還是鉆到了我的鼻孔,讓我的神智恍了一下,似乎,這是一絲熟悉的香味。
“你現在是不是很怕我,也很怕陸教授?”顏朝索性放下釣竿,偏頭問我。
我搖搖頭。
顏朝唇邊浮起一絲苦笑,說:“小洛,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你,你是那樣朝氣蓬勃,可現在,卻是如此茫然無謂,這樣強烈的反差,看在我眼里,讓我覺得我和陸教授,竟是十分殘忍。”
“您們是要幫我。”我像在陳述別人的事。
“我們是在幫你,不過,卻不是單純的在幫你,更多的,我們是在幫自己。你變成今天這樣,和我們急躁的心態有關,因為我們太想知道你腦海里的秘密。雖然你始終不肯說,但我們已隱約猜到,當年南宮洛失蹤,是個計劃周密的陰謀,正是因為猜到這一點,所以我們才急躁的想快點弄清真相,找到使出這歹毒手段的人,為南宮洛報仇雪恨。然而,我們忽略了你的承受能力,或者說,是自我保護能力。大概過去的那段往事,著實痛苦,你一直不肯回憶,陸教授窮盡所有技巧和方法,依舊無法取得進展。現在,從你接受治療到現在,已經一月有余,治療僵在這里。陸教授今天跟我說,既然你如此抗拒,她打算采用第二種方案,就是把你十一歲前的記憶,全部封印起來,讓南宮洛,依舊沉睡在你的腦海里,你覺得這樣可好。”
“我聽陸教授的。”我說。
“也好。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這樣一來,你痊愈之后,得和小曦分開。因為小曦是我弟弟,而我,卻是激活你腦海里那個南宮洛的引子,為了你,為了小曦,當然,更是為了我和小曦的兄弟之情,你們必須得分開。”顏朝眸里的光,冷冽下來。
“不……”我不假思索的搖頭。
“如果你放不下,難以抉擇,我可以讓陸教授,把你和小曦的這段記憶,也封印起來。”
“不,不要!”我近乎恐懼的叫了一聲。
“沒有辦法了,小洛,如果你不愿把南宮洛最黑暗、最沉痛、最絕望的一段記憶喚醒,所謂的心理治療,便是一句空話。我給你打個比方,你現在就好比身體上有個膿包,如果無法把包里的膿放出來,那個地方,就長不出一塊健康的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明白就好。小洛,再好好想想吧,是要短暫的銳痛,還是長久的鈍痛,再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告訴陸教授你的決定。否則,我們大家都耗不起。陸教授不能一直把時間精力耗在你身上,你的精神狀況也會越來越糟糕,而我,像現在這樣擠出所有的空閑留在洛園,也非長久之際。所以,你必須盡快做出決定!”